颠簸了一会儿便到小横桥,果见挨着桥边的马记铺子外围了不少穿一样褐色短打的人,马家铺子木栅门摇摇欲落,一男子正在给他们磕头,磕得额间鲜血直流。 沈若筠认出这人正是马记杂货铺的老板马昆。马昆长得白胖和气,附近的孩子们来敲牙糖,他都会多给一些。 马昆的妻子李氏两年前生病离世,两人膝下有过两儿两女。早年间长子与次女相继夭折,余下的幼子马冬郎今年只有六岁,长女马伊娘倒已到摽梅之年,却因冬郎年幼,还不曾许人家。 邱家最早上门来要买铺子时,马昆一生只会做小生意,见谁都是挂着笑,便也没当回事,和颜悦色地拒绝了。只道歉着说这是祖产,实是不能出售。没料得过了上元节,邱家竟来了人闹事,叫他生意也做不成,反在屋里做一缩头乌龟。 冬郎年龄小,气性却大,伊娘半跪着拉阿弟的衣袍,才堪堪稳住他。 见马家人龟缩在屋里不敢外出,便开始砸店门,当街骂起极难听的话来。冬郎到底是年纪小些,受不住气挣脱开姐姐,就往外冲了去,伊娘也顾不得什么,忙跟着追了去。 今日来闹事领头的是邱家的管家邱贵,见马家铺子忽从里打开,跑出一个小郎,只身狠狠撞过来,一下子撞到他的要害,疼得他大喝一声,当即拔了刀。 伊娘惊叫出声,忙上前将弟弟护住。马昆也跟着出来,见状跪倒在地,求他们放过自己一双儿女。 邱贵见伊娘虽素着一张脸,却生得清丽可人,当下起了色心,令手下将姐弟二人分开。他扯着伊娘头发,还一脚踹开了跪在门边哀求的马昆。 沈若筠和艾三娘赶到时,正见马昆跪在门处,一边是被刀架着脖子的独子冬郎,一边听着女儿凄厉的哭喊声,所谓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沈若筠还未下车,就叫两个家丁去通报汴京府。艾三娘下了车,听屋里动静,当下变了脸色,带了人进去救人。 邱府的人持刀架在马冬郎的脖子上,以此要挟他们,沈家的家丁倒也不怵,料得对方并不敢真当街杀人。沈虎上前三两下便夺了刀,将吓得瘫软的冬郎救了下来。 艾三娘带人进了屋子,将那肮杂的邱贵揪出来,沈豹还一脚将他踢出好远。 “全都绑了,送汴京府去。” 沈若筠看见那个被沈豹丢出来的恶心玩意,指着邱贵吩咐,“这人的事定要详细报了,必要他受了刑,再流放千里去。” “我们是邱家的人,你们怎敢动!”寒天腊月,邱贵只得一件薄衣遮体,冻得直哆嗦。 “哦?”沈若筠见四下不少人正围着看,拔高了声调,“那是邱家指使你们上门来,强占良民产息的么?” 邱贵不懂其意,大叫道:“你既然知道,还不放了我们!” “那便再告诉汴京府,这几个歹人还败坏邱婉仪娘家的名声,诬陷皇亲,其心可诛。” 沈若筠不再与他多言,沈家家丁拿麻绳将他们捆了,一并扭送去汴京府衙门。 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只留几个与马家熟悉的街坊将马昆扶起来,感觉劫后余生的马昆抱着冬郎,哭得泪涕横流。 沈若筠下了马车,进屋去找艾三娘了。 艾三娘与马家做了好些年的领居,只她是寡妇,以前马昆的妻子李氏提防她,从不请她看诊。不过艾三娘却从未计较过,家里缺什么,也总让包澄来马家买,说他家做生意很实在。 说起来,马伊娘也算她看着长大的,艾三娘拿衣服给她披了。沈若筠站在门边,心下不是个滋味,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一会儿,忽听小横梁桥边又传来一阵疾行的马蹄声,马上的人大喝一声,“是谁人如此胆大,敢抓我邱家的人?” 沈若筠与沈豹匆匆出去看。 出门太急,她也没带锥帽,身上穿了件茶白色绣竹叶的袄子,下系了条青色下裙,极家常的打扮。 邱宝川原是不经意一扫,就顿在了那里,他原就喜欢青嫩些的女子,现眼前出现个脸蛋莹嫩的小娇娘,丑态毕现。 沈若筠没注意到这个,还在心里感慨邱婉仪娘家人也是够蠢的。 眼下来看,濮王赵殆不仅颇受朝臣敬重,赵殊对这个弟弟也是极为疼爱,还说出过“吾弟当为尧舜”吾弟当为尧舜,是明代天启临终前对信王朱由检说的。天启和崇祯这对兄弟俩关系很好。的话。赵殆也很爱戴赵殊,比如赵殊把女儿送出宫读书,整个宗室别人还在观望,可赵殆连未开蒙的小女儿都一并送了去。再后来,别人想把女儿往女学里送,都没有门路了。 赵殊其实早就动了传位给赵殆的心思了,故时常将赵殆的二子赵铖接到宫里住。且不说邱婉仪眼下还未生产,便是生个皇子,被立为了太子,邱家不会比现在得意。 到那时,朝中文官集团必定死盯邱家,因他们是未来官家的母族,邱家便是施个粥都会被他们拿来评论粥的稀薄,是否掺了贱蔬杂粮……可惜邱家并不懂这个道理,还一心做着母凭子贵,外戚弄权的春秋大梦。 沈若筠看高头大马上男人头上簪一朵粉花,脸上还有脂痕,目光都快黏在她身上了……直觉一阵恶寒。 邱宝川掀了袍子,腿一翘翻身下了马,看着沈若筠道:“汴京竟还有这样标致的小娘子。” 沈豹手持鞭子,挡在前面护着沈若筠。 邱宝川嘿嘿一笑,说了两句极是不知所谓的话。 沈若筠看了下四周,沈家的家丁刚刚押送邱贵等人,走了不少。而邱宝川这次带的人乌泱泱的,都备着利器。若真打起来,她心里也没底。 “你们护着小姐先回去。”沈豹对一旁沈实和沈骐说。 “想回哪?”邱宝川伸手拦人,目光只贪婪地看着沈若筠,“你是想被爷抢走呢?还是自己跟爷走呢?” 沈若筠阴着一张脸,邱家人不讲律法道理,现在还颇有几分骑虎难下之感。有沈家的家丁护着,自己还能走得掉,只是艾三娘与马家的人要怎么办? “那你是想怎么死呢?是自己滚去死呢,还是我送你一程?” 沈若筠正烦恼着,忽见陆蕴骑马而来,周沉也在他身侧。 两人一齐从马上下来,陆蕴大步过来,先拿自己今日出门穿的斗篷,将沈若筠整个罩了。 沈若筠现下可是真能感觉到齐婆婆说的“有陆蕴便很安心”是什么意思了。被冷风一吹,加之有邱宝川这膈应死人的目光盯着,是有些冷的。 邱宝川不认识沈若筠与陆蕴,却认识周沉,还与他打招呼:“周御史怎么也来了。” 周沉没好气道:“你在这闹什么呢?” “这话怎说得,原是这马家老赖,欠了我家钱,又舍不得拿铺子抵。我家已经仁至义尽,还宽限他家过了节才来讨债。” 邱宝川提起此事,甚为得意。他又去打量陆蕴,这人刚刚大放厥词,咒他死来着,也不知是个什么背景。 陆蕴正在吩咐沈豹先将沈若筠送回去,沈若筠自认帮不上什么忙,在陆蕴这里向来听话。 只她登车时,忽见周沉正在看她。 四目相对,沈若筠觉得自己定是魔障了,怎么觉得周沉似在看她笑话。 沈若筠回瞪他一眼,有疾吧你。 “爷同意你们走了?” 邱宝川去搭陆蕴的肩膀,陆蕴反应很快,反手擒住他一只胳膊,用力一拉。邱宝川当即嚎了一嗓子,嘴里骂道,“你个杂碎玩意,你给爷等着。” 他又对带来的人道,“你们是死的吗?” 陆蕴一抬脚,极狠地撞击了他的腰腹,邱宝川惨叫一声,跟班们见状都不敢上来。 “杂碎!你可知我姐是什么人!” “是谁影响我打你么?” 陆蕴语气淡淡,言语间又卸了他另一只胳膊。 周沉看得后背一阵发凉,这人的身手好便罢了,下手也太狠了……虽不至将邱宝川打死,但恐也将其打成了残废。 而邱宝川不过是言语上冒犯了沈若筠。 想来沈若筠是没敢将昨晚樊楼之事全告诉他,不然今日陆蕴来仁和堂取硼砂,怎会如此客气。 “我姐可是宫里的邱婉仪,未来……”他还没说完,陆蕴嫌他聒噪,又一拳挥到他脸上,邱宝川呜呜叫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来,里面还有颗牙。 他带来的人俱看得傻了眼,陆蕴淡瞥他们一眼,用力一拉邱宝川两条无力的胳膊。 邱宝川满口是血,含糊不清求饶:“别别……打……” 沈若筠本要回到马车里的,只见四周围观的人越发多了。特别是还围着几个穿靛蓝长衫的人,这样打扮,应是做官的。小横街西侧有一片房屋是带小院子的独户,住了不少家境清贫的京官,想来也是听到风声。 刚刚邱宝川说马家借了他家钱,可马家就算是要借钱,也不可能去跟邱家借,所以刚刚那个说法定是邱宝川随口胡诌的。 眼下不将这事定性,后面也得有糊涂官司。 沈若筠想了想,又从马车里出来,居高临下对邱宝川说:“我今日算是见识了,你们邱家想强占店铺,贱买不成,便派家中恶仆来此砸店,欺辱良民。仗着宫里有邱婉仪,便敢如此目无法纪,他日岂不是这汴京都要归你邱家?” “今日看上马家的店,明日又会看上谁家的财?今日就敢当街行凶,明日是不是要杀人放火?你家眼里可有王法?” 小横街住的大多是稍有家底的富庶人家,见马家如此,本就心下害怕。眼下人多胆壮,纷纷声讨起邱家来,还有人拿了菜叶、鸡蛋砸向邱宝川。 陆蕴倒是没有想让百姓当街把他打死,拿麻绳将他捆结实了,自己避开砸来的鸡蛋烂菜叶,对四周的百姓道:“此人还是得送去汴京府衙门。”
第二十四章 春蚕 小横街的街长拄拐送他们时,神色极其担忧,老怀惆怅:“他不会再来此报复吧?” 陆蕴将此事说破:“可邱家也不是第一次来闹事了吧?” 街长面色尬尴。 沈若筠道:“马家年年与街里捐税,做生意也公道,是极本分的。今日马家如此,明日又是谁家?小横桥这附近住的官员也不少,你们只管闹大些,得叫他家知道众怒难犯才是。” 她看着这个一把胡须的老头儿,觉得他愧为街长,今日邱家来砸马家的店,除了艾三娘,竟无人伸援手。 街长汗颜,拿衣袖揩了额间,“说得极是。” 晚间时,陆蕴带了两个会功夫的女子来了明玕院,是沈钰军帐下亲兵遗下的孤儿,也算受沈家照抚长大。 陆蕴算是把人请来的,签的是活契。 沈若筠好奇地打量她们,见两人身形精瘦,比早园、节青高些。她问了两人名字,大一些的那个笑着说,她自幼父亲战死母亲改嫁,名字也只是胡乱叫的,让沈若筠给起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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