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吃。”沈若筠闻了闻,皱眉道,“有怪怪的味道。” 周沉每样菜都尝了尝,什么也没尝出来。 “没有的。” “有。”沈若筠十分肯定,“腻。” 周沉放下碗筷,意识到陆蕴在照顾沈若筠这件事上,有他想象不到的耐心。 好话说了一箩筐,才连哄带骗喂着吃了点东西,又要给她换药。 额上被厚厚包裹,让她很不习惯,总想伸手去摸。 “阿筠。”周沉出声阻止她,“别碰伤口。” 沈若筠委屈,“可这个箍得我难受。” “谁让你不听话,还敢策马狂奔。”周沉想到她从马上摔下的情形,还觉得后背冷汗涔涔,板着脸教育她,“头上摔出了碗口大的伤,能不疼么?” 沈若筠咦了声,“我原来会骑马么?” 周沉听她这般说,顿时紧张起来:“你有印象么?” 沈若筠凝神想了想,“我记得好像有人要教我来着,只是还没教,原我是骑马摔的吗?” 周沉只好道:“是我要教你,只你不好好学,还出去骑马,便摔了。” 沈若筠拉了拉他袖子:“那你现在有空教我骑马吗?” “怎么还惦记着呢?”周沉心下一软,“摔得这般重,就不害怕吗?” 沈若筠小声道,“我总记得……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 周沉伸手环着她,“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等你眼睛好了,我便教你。” 沈若筠笑着点了好几下脑袋,“好,你可不能忘记呀。” “不会的。”周沉应了,又问她:“送来的衣服有哪里不舒服么?你都看不见,如何能自己洗浴?菡毓要给你换身上的药,你怎么也不愿意?” “我腿疼。”沈若筠小声道,“有泡泡。” “那你还不让菡毓上药?” “不行。”沈若筠态度坚定,“泡泡破了不好看,我不要给她看。” 周沉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了,“那等会我帮你上药。” 沈若筠拒绝,“也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是男子。”沈若筠奇道,“你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周沉笑着纠正她,“可我是你夫君。” 沈若筠疑了声,“你是不是诳我呀?” “为何这么说?” “我怎会嫁人呢?”沈若筠奇道,“我只记得我不愿嫁人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之常情。”周沉道,“我怎会骗你呢?你听这满院子的下人,不都叫你‘少夫人’么?” “那我们感情不好吗?” “你怎会这么想?” “我们既是夫妻,为何不住一起呢?”沈若筠道,“且我一点都不记得我嫁人了。” “我们分开住,是因为你嫁来我家时,年岁尚小。”周沉问,“那你要我过来陪你吗?” “好呀,我晚上想要菡毓姐姐陪我睡,只她怎么也不肯。” 周沉失笑:“那你想要我陪你,和想要菡毓陪你,是一样的吗?” “我看不见,就有些害怕。”沈若筠小声道,“你们谁陪我都行。” “阿筠害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太安静了……也不知道时辰,睡醒了便会怕。” “夜里伤口会疼么?”周沉以前也和沈若筠一榻卧睡,知她曾被困梦魇,问她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疼的。” “我白日还要进宫,早上会起得早些,到时候将你吵醒了可不许发脾气。” “那我白日里做什么?”沈若筠问他,“我要去哪里?” “你白日……” 周沉想起她以前总在书案前执笔算账,想了想道,“你是我的妻子,白日在家里等我回来就行。” “那得多无聊呀。”沈若筠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我以前喜欢做什么呢?” 周沉随口编道,“你往日喜欢练字,眼下练不了。若是无聊,可以叫菡毓给你读会书。” 沈若筠对周沉说的生活很不满意,“那我可以出去玩么?” “你眼睛受伤了,不能自己外出。”周沉道,“但是如果你听话,好好吃药吃饭,等我休沐,我就带你出去逛逛。” 两人正说着话,菡毓来报,说是二小姐来了。 周沉怕沈若筠想起前事,本不愿叫她见周妤的。可转念一想,周妤又说不了什么话,陪陪她也好。 周妤进东梢间,本来没见到早园等人,就有些不大适应。她又见沈若筠坐在床边,并不似往日向她招手,踟蹰不前。 “你嫂嫂生了病。”周沉小声与她解释道,“她现在看不见,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你有空时……就来陪陪她好不好?” 周妤走到沈若筠面前,叫了声“嫂嫂”。 沈若筠听声往她的方向伸手,周妤走到她身边,小心拉了拉她的衣袖。 沈若筠心里一软,摸到了她的额发,“你的头发好软呀。” 周妤脸一红,沈若筠又摸索着向花梨木桌走去,周沉看着她,见她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数数。 她数了十余步,摸到桌案边,小声松了口气,又叫周妤,“过来吃点心吧。” 周沉走过去,提起茶壶给她倒茶,“你能分得清方向?” “就这么大的地方呀。”沈若筠觉得没什么,“看不见确实不方便,总是磕碰到。” 周沉嗯了声,又吩咐菡毓,“往日留心些,别叫她伤了。” 菡毓应道:“少夫人聪颖,扶着走一遍便能记住了。” 周妤坐在她身边,沈若筠虽记不起她,但相处得也十分愉快。 不一会儿,菡毓又端了沈若筠要吃的药来,周妤吸了吸鼻子,还以为这是给自己的,吓得直往沈若筠身后躲。 沈若筠摸索着伸出手护着她,“那是我的药,不是给你的。” “苦。”周妤拉她的袖子。 沈若筠做了个苦兮兮的表情回应她,菡毓端着药,拿了小瓷勺子舀了些药喂她。沈若筠听话地喝了口,却又吐在了帕子上,“不喝这个。” 菡毓劝道:“少夫人,吃药才能早日恢复呢。” 可任她如何说,沈若筠都不肯再用。 周沉走过来,端过菡毓的碗对沈若筠道:“我喂你吧。” 沈若筠听到他的声音,像是溺水的人得以救助,委委屈屈道,“陆蕴,不要喝这个。” 周沉见她如此,忽有些后悔诓骗沈若筠叫他陆蕴了。 “不行。”周沉道,“你不能总这般。” “我不喝。” “每次喝药都这样,做什么总要人哄?”周沉想要纠正她的坏习惯,“以后你若不好好吃药,便不给你点心吃了。” “不吃就不吃。”沈若筠哼了声,“这药里有马兜铃,不是你与我说不能加到方子里的……” 她一怔,表情凝重,似是想起了什么。 周沉忙将药碗放到一边,看向菡毓,菡毓不知道马兜铃是何物,跪下道,“药是二门的小厮送来的,奴婢不知。” 周沉叫了安东来,将药带去仁和堂。安东小心地装到一个密封的炖盅里,提着走了。 周沉临走时,又去看沈若筠,见她似是在想什么,心下敲锣打鼓,忐忑难安。 她若是想起来了,是不是就要立即离开他了? 他们之间的旧事勾不勾销已经不重要了,这些在沈听澜和亲一事上显得不值一提。 沈家与辽交手多年,几代人的新仇旧恨数都数不清,沈听澜和亲,自是不会被辽人善待……周沉还曾与辽国的使臣奇摩打探,想知道耶律璇会如何对沈听澜。 奇摩冷笑,“这般值钱的女子,自是不会一刀砍了的。” 周沉瞬时毛骨悚然。 眼下沈听澜已到辽邦,若是沈若筠想起旧事,怕是会恨他入骨吧? …… 周沉发现,自己连想都不敢去想。他更愿意她永远不记前事,就像眼下这般,会相信他,身边只有他可以攀仰。 这样的她能永远留在他身边……他甚至可以将她养成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人。 到了仁和堂,安东将装了药的小瓷盅递给齐大夫,周沉道,“你看看这可是你开的?” 齐大夫端过来,细细分辨了会,又浅尝了一点,才确定:“这药并不是我开的,这里有马兜铃、当归、生地并牡丹皮,是治瘰疬的,想来是往府里送药时,将药弄混了。” “那马兜铃是何物?” “马兜铃又叫三角秋,形似马颈下的响铃,可行气止痛、解毒消肿……” 周沉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这么说,马兜铃并无毒性?” 齐大夫不答,似是在回想什么,半晌才道,“早些年,仁和堂很喜欢开这味药,还拿来制过养心丸……后来有个年轻人曾与我道,说此药有慢毒,若是连着服用一阵,便可致人患不治之症。我当时并不信,只是后面观察过长期服用养心丸的人,见他们大多患了不治之症。”马兜铃是近代医学研究成果,长期复用会肾衰竭,从中药中除名了。 “自那后,我便悄悄地将养心丸的方子换了,往日也不怎么用马兜铃。”齐大夫道,“这药应该是旁的大夫开的。” “你说那年轻人,是不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周沉想着陆蕴的样子,“常穿青色或玄色的衣裳?” 齐大夫点点头,“那人相貌确实出众,我也打听过,却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原先我还担心他会将此事抖落出来,后来想来那人不过是来买东西,见我配了这味药,才提醒我的。” 周沉心下有了答案,又问他,“少夫人若是不用清淤血的药,会如何?” 齐大夫捻了捻胡须,发现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看着周沉脸色,试探道:“若是以前,许能痊愈,可少夫人的身体本就要将养……若是不服药,恐得积年累月才能重见光明。” “她若是能看见,是不是就能恢复记忆?”周沉追问,“我见她这几日,已经想起许多事了。” “这个也有几分可能,”齐大夫道,“少夫人的脑中淤血未散,估摸着伤好起来,还是会慢慢恢复记忆的。” 周沉眉目冷峻,嘱咐他道,“那你便停了那药,只开些补血益气的,替她调养调养身子便是。也不要汤药了,她不肯用,做成药丸,直接交给安东。” 他如此决定,心下也惴惴难安。只能安慰自己,若教她想起旧事,必是不顾一切去辽国送死。 她看不见也没事,往后……他就充作她的眼睛。 出来时天色混沌,回去时就下起了雨。未等他回到周家,那雨又变成了倾盆之势,还伴着轰隆隆的雷声。等周沉回到嘉懿院,衣衫也湿了一大片。 芙珠唤小丫头们提了热水,又取了干净衣裳要伺候周沉更衣,周沉问她,“少夫人今日的药,是谁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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