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此。”她抿着浅笑低下头,任由宫女帮她梳妆。心下玩味地想,在这一点上,他倒很像个正人君子。 不强人所难,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怜香惜玉。倘使没有那些旧事,她大概真的会愿意当个好好陪伴他的寻常嫔妃吧。 如此回到贤肃阁又歇了一整日,当晚,他果然还是翻了她的牌子。这夜她没有再让他为难,拿出了前日的热情婉转承欢,但若真比起来,较之前日又多三分脉脉温情。偶尔四目相对间,她望着他的目光必定温柔百转,爱慕与崇敬尽在眼中,看起来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满心满眼只他一人。 这份情爱她任由他一连体味了三日,三日后,她差阿凡去尚寝局暂时撤了她的绿头牌。理由并不复杂,女儿家每月总要有那么几日是不得行房的。 只不过她将这日子略微提前了那么两天,因这样的事常也不会准得一天不差,谁也挑不得她的错。如此一来,他在三日的心神激荡后又不得不再冷静一场,便正可如那日辗转反侧一般,再回想一次她的万般好处了。 徐思婉暗暗拿捏着分寸,暗想既要停上几天,他今晚耐不住寂寞大抵会翻别人的牌子,却不料酉时四刻时还是有传话的宫人到了贤肃阁,低眉顺眼地禀说:“贵人娘子安。陛下传娘子去紫宸殿用膳。” 彼时贤肃阁的晚膳也刚传来,徐思婉才吃了一枚虾仁。听闻传召她多少有些意外,便放下筷子,理了理妆容,带着花晨月夕一并前往。 步入紫宸殿,珍馐美味混合的鲜香气息正勾人。大魏朝天子御膳的阵仗极大,每每用膳时,长方的桌子置于内殿之中,其上琳琅满目的佳肴总有近百道,看上去直令人眼花。 齐轩并不常召妃嫔一同用膳,低位的新妃嫔们更从未在这个时辰进过紫宸殿的门。是以徐思婉步入内殿时,就连礼数周全的御前宫人们都忍不住抬眸打量她。她只作未觉,目不斜视地前行,行至皇帝身侧,她刚要屈膝福身,被他搀住。 “坐。”他睇了眼旁边备好的椅子,桌上碗筷也已齐全。徐思婉落座,他递了个眼色,身旁侍膳的宦官立刻会意,盛了碗汤给她。 “这汤不错,你尝尝看。”他道。 徐思婉抿笑:“谢陛下。” 语毕她执起瓷匙,颔首舀着汤羹,神思却紧紧绷着,是而敏锐地察觉周遭氛围古怪。 准确些说,该是他的情绪有些古怪。 对此,她自是要装傻充愣。她不知这古怪情绪从何而来,以不变应万变地等着他发话才是最稳妥的。 如此一等,她不知不觉就饮下了小半盏汤。这汤是以鲜鱼炖的,兼以几种鲜嫩的菌菇,炖得汤色奶白,味道鲜美开胃。 她正觉得宠便能过来蹭御膳吃也不错,他启唇:“朕有事问你。” “嗯?”徐思婉抬眸,瓷匙顿住,美眸盈盈望着他。 他不自在地轻咳了下:“今日尚寝局呈来的绿头牌中没有你,又是何故?” 徐思婉一怔,实实在在地懵了一下,转而扑哧笑出声。 她实未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也没料到他会不问宫人,直接来问她。转念想来却也正常,她头一次侍寝时的小聪明曾被他洞悉,无怪他又要往那些事上想。
第15章 衬托 她于是笑得毫不遮掩,眉目弯弯,娇俏的声音从喉中沁出,令他不禁局促,外强中干地挑眉:“笑什么” “陛下在想什么?”她摒笑颔首,促狭地睇着他,“这还能有什么缘故?自是臣妾来了月信……一时不方便罢了。” 殿中气氛一僵,齐轩恍悟之下深深吸气,一股莫名的恼意涌上心头。但在迎上她笑靥的刹那,这份情绪便又烟消云散了。 他哑然失笑:“是朕想岔了。”旋而气息一松,“用膳吧。” “诺。”徐思婉轻应。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一同用膳,但心下并无紧张,用得怡然自得。 用完晚膳,她即刻就要告退。他闻言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拇指摩挲在她手背上:“留下吧。” 她立在他身前凝望着他,一派极尽温存的情形。继而她却摇头,轻道:“月信是要报给尚寝局知晓的,陛下若今日要臣妾留在这里,臣妾便要背上妖妃的恶名了。” 她的脾气柔柔弱弱,像个脾气极好的小姑娘,在小心翼翼地与他打着商量。他一时沉吟,她又笑道:“宫中还有那么多姐妹呢。臣妾听闻……吴充华娘娘膝下的小公主这两日生了些小病,充华娘娘担心得寝食难安,陛下不如去看看她?” 这样说辞再贤惠不过,且有具体的建议,他终是点头:“好吧,朕去看看。” 徐思婉莞然一笑,垂眸福身:“那臣妾告退。” 他起身离席,仍不忘先扶她起来,才向外走去。她含着笑静静目送,掩在袖中的双手紧了一紧,心底生笑。 他对她痴迷的速度,似乎比她预想得更快一些。她原以为后宫嫔妃那么多,她就算别有好处也终究有限,现下看来,旁的嫔妃恐怕真是太规矩了。 而今晚这一处,与她而言实是个意外的助力。 她有意以月信为借口不来侍寝,若他不召她来,她也只打算让他远远地想一想她。可他偏要这样来问,还想留她宿在紫宸殿,正可让她荐旁人侍驾。 她所荐的充华吴氏,该是阖宫之中规矩最好的一个。 吴氏出身不高,原是宫里的宫女,是在皇子“开蒙”的年纪被尚寝局指进东宫的人,后来先后生了两个女儿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徐思婉入宫后在晨省时见过她两回,却几乎没听过她说话。这样沉闷的性子,侍寝时只怕更要拘谨。 有了吴充华的衬托,他今夜只怕更要念着她了。 可这些缘故,吴充华自不会知道,她只能念着她的好。若没有她,皇帝指不准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去看这个女儿呢。 徐思婉自觉一切顺心,离开紫宸殿后在外散了半晌的步才回霜华宫去。 回去时天色已然全黑,霜华宫四处的笼灯都已亮起。徐思婉迈进贤肃阁的门槛,院中一侧传来轻蔑的斥骂声:“这点事都做不好,果真是当了几天掌事骨头都懒了!合该请贵人娘子赏你几顿板子,看你能长记性不能!” 徐思婉驻足,美眸眯起,视线穿过重重夜色落向院角处。昏黄的光晕下,只见一个宦官瑟缩着跪在地上,另一宦官立在旁边,颐指气使地骂着。 徐思婉与花晨相视一望,信步上前,二人先后察觉,定睛一看,骂人的阿凡先行一揖:“贵人娘子。” 跪在地上的张庆直接拜下去:“娘子安……” 徐思婉目光下移,这才注意到地上好一片碎瓷,其中还有不少被张庆压在膝下。夏日衣衫单薄,皮肉经碎瓷一刮就渗出血来,染得白瓷上血迹斑斑。 “这怎么回事?”花晨先她一步发问。 阿凡横了张庆一眼,躬身禀道:“这厮做事不当心,尚工局新送来的一套杯盏,这就全打了,一只也没剩下。下奴气不过,训了他两句,搅扰娘子了。” “娘子恕罪……”张庆战栗如筛,“下奴日后当心,下奴……下奴不敢了!” 看他这副样子,显是怕极了徐思婉真赏他一顿板子。 徐思婉皱眉露出不耐:“我要歇息了,你们退下。” “诺。”阿凡一揖,张庆如蒙大赦,也应了声,忙不迭地想要起身,却起得极费力气。 徐思婉没多看他,搭着花晨的手径自进屋。步入卧房,她落了座,才缓缓道:“这几日如何?说说吧。” 花晨轻声:“张庆看着像个老实的,又或是因为身份不高,翻不出什么花来。但阿凡……”她顿了顿,“阿凡对旁人倒也客气,便是待粗使的刘恭刘敬也态度尚可,却一味地欺负张庆。” 徐思婉轻笑一声:“不奇怪。” 张庆原是陶良使身边的掌事,那日她自然而然地一眼认了出来,还因此训斥办事不力。但其实她们心里都知道,阿凡原也是在陶氏身边当差的,只是身份不及张庆高而已。 如今因为她的几句话,两个人地位翻转,这样的事最有意思了,日后不知会引出怎样的好戏。 自这日后,皇帝很有几日没再翻牌子,徐思婉因着月事不能侍寝,却还是每日都被传去紫宸殿用晚膳。但她心下记挂着“投桃报李”的事,便还是劝着皇帝去看了一趟莹贵嫔,莹贵嫔对她的知恩图报很满意,翌日一早就着人送了两副首饰过来,皆是上等的材质,样式也是宫中当下正时兴的。 这样有来有往的相互帮衬正合徐思婉心思。又转过一日,到了五月十五,又是六宫都要去向皇后问安的时候。 皇后近来似乎身子好转了些,脸上看着不再那么虚弱,与众人说话时笑意也多了。 一番寒暄过后,她抿了口茶,笑说:“前两日陛下与本宫说起二公主懂事了许多,本宫屈指一算,惊觉吴充华诞育二公主都是四年前的事了。过去三年因着先帝国丧的缘故,宫里也没添子女,如今国丧已过,本宫等着你们给皇子公主们添些弟弟妹妹。” 这话引得殿中一片笑音,众人附和着应“诺”。皇后凤眸一转,视线落到徐思婉面上:“听闻陛下近来很喜欢倩贵人。你规矩礼数也都是好的,日后尽心侍君,早日让本宫听些好消息。” “诺。”徐思婉抿笑颔首。坐于右首的玉妃柔柔一笑,曼声道:“贵人貌美,性子又好,若是生个女儿必是不错的,吴充华膝下的两个公主也会高兴有个妹妹。” 这话直令四下里一冷。 虽说平心而论徐思婉是更喜欢女儿,可深宫里的女人得凡有三分野心,都会希望有个皇子傍身,这样就算来日承继不了大统,也还有机会当个权倾朝野的亲王。相比之下公主们的实权就要小上许多,倘若和亲远嫁,身为母亲更不免要一尝骨肉分离之苦。 玉妃说出这话,其中对徐思婉的敌意可见一斑。 奈何她说得温柔和气,便是皇后也说不得什么。徐思婉便也笑意不改,莞尔又道:“是,臣妾也喜欢女儿。若真能得个女儿承欢膝下,可该是借了玉妃娘娘吉言,到时必要让孩子唤玉妃娘娘一声母妃才好。” 本朝的后宫,庶出的孩子们除却唤自己的生母为母妃外,唯有对皇后要尊一声母后。对旁的嫔妃,亲近的也可添以封号或姓氏称一声“某母妃”,不亲近的则概以位份相称。 玉妃虽盛宠不衰却多年无子,自然没有孩子会唤她一声母妃,徐思婉笑吟吟地刺了她的心。 玉妃横她一眼,冷然不再多言。皇后对这唇枪舌剑只作未觉,话头一转,又关心起楚美人来。 楚美人名唤舒月,大选时只封了从七品充衣,后来接连晋了两级至从六品美人。在徐思婉得幸前,她原是一众新宫嫔里最出挑的一个,这几日因徐思婉风头太盛,不免有了几分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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