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婉目露满意,稍稍又凑近几寸,语不传六耳地将那句话说给他听:“你和你的母后,都会死在我手里。” 说罢,她笑吟吟地又扫他一眼,皇长子呼吸滞住,满目的不可置信。 徐思婉不再多作理会,望一望莹妃:“姐姐,回去了。” “走。”莹妃一哂,就与她结伴离了殿。她没有多问徐思婉与皇长子说了什么,走出凤凰殿,也只笑叹:“皇长子还是年轻,沉不住气。瞧他刚才的脸色,啧啧……” “皇后现下撑着一口气,也就是靠着他了。”徐思婉轻笑,“他若真惹出什么事,皇后必定承受不住。” 回到披香殿,念珺也已经睡醒。皇帝着人赏了许多东西,半是给她的,半是给念珺的。徐思婉随意地看了看就让人收进库中,唐榆又奉上礼部为念珺拟定的封号来请她过目,徐思婉瞧了瞧,三个封号分别是:柔嘉、宁福、淑和。 让礼部拟定封号,无非也就是这些惠淑贤德的字眼。不过具体选哪一个也不妨事,念珺能在三岁时就得到这样的封号,本来就是殊荣。 她于是提笔就想将念着最伤上口的“柔嘉”圈下来,落笔前却顿住,想了想,还是圈了旁边的“宁福”。 安宁、幸福,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这个孩子养在她膝下,注定会经历许多是非,但她还是希望她这辈子都能顺遂。 封号呈进清凉殿中不过一刻,正式的册封旨意就颁了下来,一则是册封徐思婉为倩妃,二则是册封念珺为宁福公主。念珺在徐思婉的教导下懵懵懂懂地叩首谢恩,王敬忠笑眯眯地道:“陛下说晚上若是得空,请娘娘带公主去清凉殿用膳。” “好。”徐思婉莞尔颔首。晌午便先在披香殿中用了膳,再哄着念珺睡下,自己就再度出了门,去寻楚舒月。 唐榆与张庆昨日出去打听了一圈,得到消息,说楚舒月现下并未在浣衣局一类的地方做苦役,倒是在一位史美人身边当差。 徐思婉初闻只觉得怪:“楚舒月好歹还有个良使的身份,区区一个美人,怎么能得她侍奉?” 张庆禀道:“听说是史美人专门向皇后娘娘请的旨,皇后娘娘便准了。下奴听说,史美人从前在京中与楚良使也还算相熟,只不过……” 他言至此处迟疑了一瞬,徐思婉追问:“怎么?” 张庆躬身:“只不过楚良使门楣高些,在一众贵女里名声也大。史美人那时更像是追着她在巴结,所以现如今既压了她一头,楚良使在她身边日子也不好过。” 徐思婉不禁唏嘘,这样的沉浮在达官显贵之间也实在不少见了。一个人飞黄腾达之时,自有万人追捧;一旦失势,昔日巴结得最尽心的那个,往往就会过来踩上最狠的一脚。 秦家当年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宗亲、同僚、世交里,落井下石之徒比比皆是。如此一比,徐家与唐家的舍身相救就显得更为难得。 徐思婉坐着步辇缓缓而行,妃位的步辇乃是八抬,辇上雕镂繁复华丽,用起来极为气派。 史美人的住处甚至配不上她的这份气派,那只是一方小小的院子,前后两进,没什么景致,比她早年在行宫的住处漪兰阁还要简陋不少。 她的步辇一落在院门前,院中的宫人们就都惊着了,忙不迭地上来迎驾。守在屋门前的宫女忙进去禀话,徐思婉却在院中直接驻了足,直视着院门,道:“本宫今日不得空跟你们娘子说话,只问一句,楚良使呢?” “……楚良使在。”面前的宦官连忙应话,接着退开两步,窜入屋中去喊人。 只消片刻,史美人与楚舒月就都迎了出来,史美人赔着僵硬的笑容迎到徐思婉面前施礼,楚舒月比她迟了两步,俯身下拜。 徐思婉面无波澜地打量了一眼,就看出楚舒月着实过得不好。比从前清减了许多不说,身上一袭淡青色的对襟襦裙已经洗得发旧,头上只有两支素色银钗,脸上寻不到脂粉的痕迹,憔悴之色一览无余。 徐思婉开门见山:“是跟本宫回去还是留在史美人这里,你自己选。” 二人皆一愕,史美人抬眸刚要说话,徐思婉就已转身离开。楚舒月只迟疑了一瞬,就回首扬音:“樱桃!” 不起眼的角落处,樱桃三步并作两步地迎过来,楚舒月生怕徐思婉后悔似的,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眼见她们这就要离开,史美人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自己身边的人直接这样被人带走总归是丢人的,史美人便也急追了两步,喊道:“倩妃娘娘容禀!楚良使是……是皇后娘娘拨来给臣妾的!” “哦?”徐思婉脚下一顿,侧过首,看看她,“那本宫更非要不可了。” 史美人被这话惊得花容失色。 徐思婉轻蔑而笑,走出院门坐回步辇上,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回了披香殿。 便是花晨也没料到她会如此速战速决,不由暗自心惊。但在外头、又当着楚舒月的面,花晨并不会质疑她。一路忍回了披香殿,花晨才憋不住道:“娘娘,未免太张扬了。” “就是要张扬给她们看。”徐思婉气定神闲,“本宫就是要明明白白地与她为敌,逼着旁人抉择。” 这话落在花晨耳中,只道她是要旁的嫔妃做出选择,在她与皇后之间站队。然而她其实是要皇帝抉择,她要皇帝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即便有心粉饰太平,心里也渐渐分出轻重,少在正妻与宠妾之间犹豫不决。 楚舒月和樱桃自有宫人们去安顿,唐榆知道徐思婉的心思,专门在披香殿后给她们挑了一放像样的院子。接着不必她多费口舌就直接开了库,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屋内陈设,样样都给楚舒月安排了一遍。 过了约莫一刻,楚舒月入殿问安。她没带樱桃同来,在徐思婉面前行了大礼。徐思婉扶她起来,和颜悦色地唤她坐,她一时却很无措,看得徐思婉发笑:“咱们便是算不得有多好的交情,我待你也还说得过去吧?何时惹得你这样怕我了?” 这话自只是打趣。她心下当然清楚,这份拘谨是在如何的煎熬中生出来的。 楚舒月这才沉默地落座,花晨前来上茶,徐思婉笑了笑:“陛下新赏的,你尝尝看。” 言毕,她自己先执盏抿了口。 楚舒月却没喝,只是侧首看了看手边的茶盏,沉吟了片刻,启唇:“娘娘进冷宫之后,臣妾愈发明白了一个道理。” 徐思婉偏头:“什么?” 楚舒月深深地缓了口气:“这宫里……或者说这世间,人与人间存有利用从来都不稀奇,能遇到像娘娘这样宽仁待下的已是十足的幸事。利用之后弃如敝履的臣妾早已经历过,倚仗身份边利用边极尽磋磨的,臣妾如今也见识到了。” “你受苦了。”徐思婉一叹,叹得还算真心实意。 楚舒月颔首:“所以娘娘若还有什么用得上臣妾的地方,直说便是。臣妾自知日后只能仰仗娘娘,愿意拼尽全力帮娘娘做事。” “本宫喜欢你这样敞亮。”徐思婉露出几分赞许,便也不再多绕弯子,扫了眼花晨,“思嫣昨日来时新送的阿胶,你去取一匣子过来,赠与良使补一补身吧。”
第97章 见礼 “诺。”花晨福身, 便依徐思婉所言去取了阿胶来。 其实那阿胶并非昨日新送来的,而是她入冷宫之前就得着的。这东西不怕放, 只消妥善保管, 放陈了也不妨事。之所以专门提及是昨日新得的,不过是因为下意识里的防心而已。 她现下信得过楚舒月,但比起来, 到底思嫣才是自家妹妹。 待花晨将取来的阿胶放在茶榻上,徐思婉扫了眼:“这阿胶你先拿回去吃,补身的东西,效用都慢, 且吃上三五个月, 我们再说别的。” 楚舒月觉出异样,呼吸屏住, 问她:“里面有什么?” 徐思婉略作忖度, 没有说得太明白,只告诉她:“放心, 这阿胶我自己也用了三年,不会要人性命。” 楚舒月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好奇:“娘娘与悦贵嫔之间……” “我与她之间并没有什么。宫中诡计太多, 有人借了她的手来害我。”徐思婉口吻淡淡, 楚舒月闻言不再多言, 转而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徐思婉留她坐了小两刻,而后自己在房里读了半晌的书。眼瞧着乌金西坠,她就带着念珺不紧不慢地去了清凉殿。念珺下午时与花晨学了学宫中礼数, 见礼的动作倒不难, 称呼上的含义却让她搞不懂。 她于是拉着徐思婉问了一路“为什么娘叫母妃”“母妃是什么”“为什么娘的名字不是母妃却要叫母妃”之类的问题。徐思婉听得哭笑不得, 虽耐心地与她解释,却越解释越乱。好在念珺小小年纪虽然搞不清这些,却也很有些自己的小聪明在,进清凉殿时她虽还在琢磨“爹爹为什么叫父皇”的问题,却抬头就先按花晨教她的乖乖唤了:“父皇!” 皇帝原正专心致志地读着一本册子,听见这奶声奶气的呼唤,还没抬头笑意就已漫开:“念念。” 他抬头看向她们,徐思婉牵着念珺的手行至他身侧,目光从他手中的册子上一划而过:“陛下不是说这几日不忙?” “是不忙。”皇帝含着笑,“这是新送进宫的贡品,朕正想挑一些给你们送去。” 说罢他便弯腰,手肘支着膝头,望向念珺:“念念,让父皇抱抱?” 念珺还是怕生,见他这样就往徐思婉身后躲。徐思婉也不怪她,衔笑一喟,摸摸她的额头,又听皇帝说:“本想今日就带你们出去走走,结果一早倒听说你去向皇后问安了。” 徐思婉莞然一笑:“臣妾刚出冷宫,总是要去见一见皇后才合礼数。”说着她顿了顿,凝睇着他眼中那份欲言又止的意味,笑容反倒更轻松了些许,“陛下想来是听说了什么?” 他没有否认,只说:“先坐吧。”言毕便吩咐王敬忠去传膳。 徐思婉也不客气,依言去侧旁几步远的位子上坐下来,将念珺抱在膝头,不疾不徐地回道:“陛下该知道,臣妾素来是不爱惹事的。只是若有麻烦惹到跟前,臣妾也不想一忍再忍。皇后娘娘与臣妾本也可以妻妾和睦地过日子,她身为正室在臣妾面前立威臣妾也不会在意,可她一度欺到整个徐家头上,陛下若还要臣妾隐忍,臣妾怕是做不到的。” 他慨然一叹,摇头:“是非曲直朕心里有数,你不必与她这样硬争。不然若传出去,总归对你的名声无益。” 这话实是为她好的,因为皇后总归是正宫。先前惹出的事再有私心,明面上瞧着也是为了维护宫规礼法,若是传到外头去,谁也挑不出徐思婉的错处。 徐思婉对这些轻重自然心知肚明,却还是在面上露出讶色,不可置信地凝视皇帝半晌,继而将那份讶异转做失望,霍然起身,抱着念珺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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