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徐思婉羽睫低覆,笑意更深了一重。 她就知道皇后会这么选,皇后也必须这么选。 因为皇后到底是身子不好了,后宫里人这么多,对后位有野心的断不会只有她一个。眼见国母身子不济,许多人都会跃跃欲试。 这样的时候,皇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六宫嫔妃面前失了威仪。哪怕知道她真去跪了就会天威震怒,皇后不得不让她去。 可皇后必然会后悔的。 她几日来按兵不动,皇后大抵不知她已摸清了皇长子与何人走动过。现如今,朝中已闹了几日,皇帝烦不胜烦,那些个不为人知的细由便也可以飘进皇帝耳朵里去了。 所以今日这一出若出在往常,皇帝恼火一通便也了了,多半还要保全皇后的体面,不让六宫知道他的心思。 可现下,这就叫火上浇油。 徐思婉于是心如止水地走出殿门,在檐下正中央的位置,风轻云淡地跪了下去。 几是膝头刚触及地面的瞬间,殿里就匆匆地出来一名女官,她抬眸一瞧是弈棋。 弈棋面色发僵,强撑起的笑意十分难看,双手捧着个极为厚实的蒲团,小心道:“娘娘垫着些,别累着……”
第102章 贵妃 徐思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抬了抬身子,任由她将蒲团放好, 还和和气气地谢了她的好意。 又过不多时, 里头的问安便也散了。嫔妃们陆续退出来,经过她的身侧时都不敢看她,低眉顺眼地福身施礼。 徐思嫣自没有这样怕她, 出了殿门就在她身边蹲了身,睇了眼里面,压音道:“近来确是冷了,姐姐便是要与皇后叫板也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徐思婉仍含着笑, 引着她的目光睇了眼膝下那厚实的蒲团, 轻道:“无事。” 前后脚的工夫,莹妃也出来了, 她衔着笑在徐思婉跟前蹲下, 兴致勃勃道:“我一会儿要去见陛下,有新鲜事我得跟他说说。” 徐思婉自然心领神会, 凝神只说:“我与皇后间的不睦他心里有数,姐姐可要想好说什么。” “放心吧。”莹妃轻啧一声便站起来,招了招手,大大咧咧地吩咐候在几步外的宫人们, “去, 给本宫备步辇去。好些日子没见着陛下了, 今天非去不可。” 正殿之中,皇后在众人告退后仍在殿里坐了许久。 她就坐在那把高而宽大的凤座上,这凤座她已坐了多年, 也无数次见过嫔妃跪在外头, 或是受罚、或是问安。 可只有这次, 跪在外头的人让她这么害怕。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皇后心底生出一股浓重的无力感。听琴察言观色,压着声上前轻劝:“娘娘,倩妃跪也跪过了,便让她回去吧。” 这每一个字里,都透着一股分明的惧意。 弈棋亦道:“是啊,娘娘,适才莹妃可说……可说要去清凉殿。” 两个宠妃拧成一股绳,都冲着她这皇后来了。 皇后搭在扶手上的手一分分攥紧,攥得骨节生疼。她紧咬着牙关,强撑着一口气:“不是本宫罚的她,是她自己要跪,那便让她跪。便是跪废了一双腿,陛下也不会废了本宫!” 最后一句话她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似在恐吓徐思婉,却透出了一股子外强中干的意味。 跪在外头的徐思婉歪了歪头,悠悠地打量着她。二人之间隔着几丈距离,她又跪在那里,被殿檐的阴影遮着。皇后明明看不清她的神色,却莫名觉得,她好似在看猎物。 清凉殿。 与若莫尔和谈已是大势所趋,朝臣们近来日日都来清凉殿廷议。莹妃到时殿里正忙着,她便只得等了一会儿。 待得朝臣们尽数离开,她才步入殿中,皇帝议事议得疲累,正饮着茶歇神,见她进来,随意一笑:“有日子没见你来了。” “倒怪臣妾不来了?”莹妃翻了翻眼睛,语气娇嗔,“明明是陛下重新得见了倩妹妹就顾不上旁人。这些日子,陛下除了倩妹妹,谁也没见吧?” 皇帝不由睇了她一眼:“怎的,吃醋了?” 莹妃嬉笑了一声:“臣妾也喜欢倩妹妹,才不吃她的醋。” 说罢,她悠哉地倚到了御案一侧的边沿处。这姿势慵懒却不讲究仪态,阖宫里只有她会这么干,皇帝倒也习惯了,仍自品着茶,并不说她。 莹妃道:“臣妾今日本想与倩妹妹划船去呢,现下却划不得了,这才来找陛下。” 皇帝不由一奇:“怎么划不得了?” 莹妃抿了抿唇,哀叹一声:“皇后娘娘忙于立威,现下正让倩妹妹在凤凰殿前罚跪呢。” 话音未落,皇帝腾地站起身。 莹妃料到他会心疼,却不料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不禁讶然。皇帝看见她的讶色也知失态,嗓中下意识地一咳,敛住情绪:“怎么回事?” 莹妃缓缓道:“冷宫宋氏,前两日殁了。倩妹妹虽和她有过节,却念着她是四皇子的生母,今儿问安时就像顺便与皇后娘娘求个恩典,给宋氏追封个位份,下葬也能体面一些。可皇后娘娘……”莹妃哑笑一声,透出无奈,“许是这些日子病糊涂了吧,竟说倩妹妹赶尽杀绝,说得倩妹妹一头雾水。” 皇帝眉宇轻蹙,道了声:“荒唐。” 莹妃续言:“是啊。后来这一来二去,不免有了些争执的意味。六宫妃嫔都看着,倩妹妹怕闹得不好收场,只得搬出了自己该守妃妾之德的道理,说不该惹皇后娘娘生气,愿自请去殿外罚跪。” 说着又顿了顿,接下来的话放缓了些:“依臣妾看,这本是给皇后娘娘递个台阶。她这边示个好,皇后娘娘那边也缓和几分,相互客气一番也就过去了,后妃之间总该维持和睦。谁知皇后娘娘竟真就让她跪到了外头,上上下下那么多姐妹瞧着,真是一点也没顾及倩妹妹的面子。” 皇帝的面色随着她的话一分分地发沉,等莹妃说罢,他即道:“王敬忠,速去凤凰殿,接阿婉过来。” “诺。”王敬忠躬身一揖,匆匆向外走去。 莹妃并不拦他,只露出忧色:“臣妾本是想让陛下去劝劝皇后娘娘,陛下若如此直接,只怕皇后娘娘更要不高兴了。” 她这样劝,反倒劝得皇帝眉心狠狠一跳:“她再不高兴,也不能这样随意拿嫔妃出气。” 说罢不再多议此事,只又唤来两名宦官,吩咐他们:“去披香殿,把公主接来。再吩咐御膳房,午膳按照倩妃与公主的口味备。” “诺。”两名宦官应了声,亦奉旨前去办差。 莹妃自感功成身退,是告退的好时候。心下仔细一想,却觉得这些日子见不到皇帝无妨,得的赏却少了,便又往皇帝跟前凑了凑:“陛下,臣妾这回算不算是帮了个忙呀?” 皇帝才刚安坐回去,神色也缓和了几分,见她这副模样,禁不住地笑了声:“算。” “那……”莹妃望着他,“臣妾听闻宫里前几日刚得了几块上好的和田籽料,是若莫尔专程送来一表和谈的诚意的……” 不待她说完,皇帝抬手拍在她额上:“若莫尔是为了求娶公主,朕打算给佳颖添在嫁妆里的。” “哦……”莹妃闷闷地应了。 再怎么说,她也不能抢小辈的嫁妆,尤其还是要去和亲远嫁的小辈。 她于是又一声哀叹,没精打采地福身:“那臣妾告退了。” 说完她就蔫耷耷地往外退,退开几步,就转过身。 皇帝终是一笑:“倒是还有些新得的翡翠,回头让人给你送去。” 莹妃顿时笑逐颜开,回过神,屈膝一福:“谢陛下!” 礼罢,就脚步轻快地走了,与方才的没精打采判若两人。 皇帝看得好笑,无奈摇头。视线一转,不经意地落在案头的一本疏奏上,那笑意就又淡去了。 是御史参阿婉的折子。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虽让人心烦但也情有可原。毕竟在接倩妃出冷宫这件事上,按规矩说该是他理亏,无怪群臣心生不满。 可这两日他却听闻,闹出这样大的风波与皇长子大有干系。 凤凰殿,皇后迫着自己定住神后终是回了寝殿,不再多看徐思婉。 过了约莫一刻,外头有了些响动,皇后凤眸一抬,听琴旋即会意,赶忙出去查看。 她私心里原是担心倩妃在外跪出了什么不适,然而行至正殿,看到的却是王敬忠亲自搀扶倩妃离开的背影。听琴心弦骤紧,僵了一僵,忙折回寝殿禀奏,皇后的神情一厉:“就这样走了?没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听琴眉头紧蹙,“奴婢出去的时候,他们已走出好几步了。” 皇后周身都一虚。 适才回到寝殿,她就一直在胡思乱想。设想皇帝在清凉殿中会如何震怒,设想皇帝会过来与她发火,继而便设想自己该如何与他争辩。 可她不料,皇帝竟会这样差个人来,直截了当地将倩妃请走。 对一个皇后而言,比触怒圣颜更可怕的,大概就只有被皇帝忽视了。 这种忽视固然透着一股怨气,却更意味着他已全然不在意她、不在意她的颜面,是以凡事都不再与她打商量,她的存在已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这种感觉,令皇后遍体生寒。 她深知自己的身子已经很不好了,已没有太多寿数。元珏立储的事又还没定音,她不敢想象若她就这样撒手人寰,倩妃会如何把持后宫、如何一分分将她的儿子也挤兑得没有容身之所。 她突然觉得,那一步棋不得不走了。 那步棋她筹谋已久,却始终未动。一则是顾全大局,二则是为着天家颜面。 但现在,皇帝既已不顾她的颜面,若莫尔的战事又已即将终了,她也就不必再又那么多顾及了。 只消和谈的事一定下,她就可以将那步棋走出去。皇帝到时有多喜欢倩妃,就会有多少怒火。她要让倩妃永无翻身之地,让元珏安安稳稳地住进东宫。 只消元珏能承继大统,她就什么也不在意。后宫的女人,能算计的不也就是这些东西么? 她私心里知道,倩妃想要的也不过是这些。只可惜倩妃无福,得宠至此都没能生下个皇子,皇次子又是个扶不上墙的。 倩妃注定没多少好日子可过了。 清凉殿。 徐思婉步入殿中,就见念珺正无所事事地坐在旁边,皇帝拿着个拨浪鼓正逗她,她也没精打采。 直至看见徐思婉进来,她的小脸上可算扬起了笑,一下子飞奔过去:“母妃!!!” “念念。”徐思婉含笑将她抱起,皇帝亦站起身,悻悻笑道:“念念还是与你亲,你只消在,她就高兴。不像朕,不论如何努力也难哄她一笑。” “我们念念哪有那么难哄?”徐思婉说着睃一眼他手里的拨浪鼓,“念念都三岁了,自然不喜欢这些。倘是三个月大的时候,陛下拿这个一逗,她就要盯着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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