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苏采女走漏风声?”徐思婉侧眸瞟她,见她颔首默认,笑了声:“其实今天方才人有句话说对了。” 花晨微怔:“什么?” “有些人,就是想攀高枝也要想想自己配不配。”徐思婉口吻缓缓,“苏采女至今只侍驾过一次,同时入宫的新嫔妃又这么多,陛下只怕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这样的情形,她便是想投靠玉妃、莹贵嫔,怕是也进不去人家的宫门,再得罪我又有什么好处?更何况,吴充华是她上头的主位宫嫔,如今吴充华满心想要帮我,她若去搅局,是生怕吴充华不收拾她么?” 花晨静静听着,面上渐渐露出恍悟之色,徐思婉睃着她的神情,笑意柔和:“人和人之间的事情就这么点道理,若能知道人家想求什么、不想要什么,万事自可迎刃而解。” 花晨吸气:“娘子巧思,奴婢可做不来这些主意。” 徐思婉眼底一颤,沉默了须臾,轻道:“不必费这些心思,也很好。” 她又何曾想活得这样累?若没有满门的血债要讨,她现在也能承欢爹娘膝下,等着家中为她说一门好亲事。 步步为营的日子没有人会喜欢,只是她不得不为,便不如让自己乐在其中,尽享嗜血的快意。 若要悲春伤秋,也实在不合她的性子。 拈玫阁中,张庆被关在后院的空屋子里,已熬了一天一夜没睡。 徐思婉先行吩咐了不能闹得动静太大,可宦官们磋磨人的法子很多。小哲子与阿凡商量之后,就将他吊在了房梁上,脚趾将将能碰到地、却并不足以站稳又未能完全悬空,恰是最难受的。 除此之外,虽然重刑动不得,但鞭子板子却都能用。 这样寻常的刑罚不会直接伤筋动骨,惨叫声也就不会太惨烈。再将嘴巴噎住,外面几乎听不到一点声响。 这般又一个白日过去,张庆已虚弱不堪。到了天黑的时候,阿凡进来轮值,将已劳累一日的小哲子换下去歇息。 他蔑然睃一眼张庆,挽了挽衣袖,执起挂在墙上的鞭子,扬起就朝张庆的后背抡去! “啪”地一声脆响,张庆背后蓦然多出一道血痕,他原刚在筋疲力竭之下昏死过去,顿时一阵抽搐,被缚住的双手紧攥住悬上去的麻绳,冷汗涔涔而下:“不是我……”他低声呢喃。 阿凡只作未闻,绕到他身前,皮笑肉不笑地睇着他:“你这是成心让我没法交差,那就别怪我下手狠。” 事实上,他的累累伤痕也多是拜阿凡所赐。小哲子虽也想立功,却下不了这样的狠手,能好好问话就不愿动刑,只盼他能自己招供。 张庆拼尽力气抬了抬头,启唇争辩的声音低若蚊蝇:“贵人娘子信不过我……若无吩咐,我连霜华宫的门都不敢出,何处去弄砒|霜?” “那谁知道你呢?”阿凡冷笑着摇头,“况且,陶良使从前也住霜华宫,谁知是不是留了什么人给你递话?” “你……”张庆皱着眉,一声干笑,“你明明也是从陶良使那里出来的。” 阿凡脸色骤变,牙关紧咬,猛地掐住他的脖子:“闭上你的嘴!若敢在贵人面前嚼舌根,我弄死你!” 前头的卧房之中,徐思婉正安心用膳,一声嘹亮的“陛下驾到”打破宁静。她微微怔神,旋即放下筷子,提步迎至外面。 迈出门槛,皇帝正好行至门前,她刚要福身就被他扶住:“进来。”他道。 她发觉他的脸色有些沉,怯怯地颔了颔首,做出一派乖巧随他回屋。 步入屋中,他看见她正用膳,便随意地在桌边坐下,花晨月夕忙上前添置碗筷,他只睇着她:“听说你这里出了些事?” 徐思婉立在他身侧,闻言轻轻一颤。好似不料他会过问,她低头轻言:“陛下怎的也知道了……” “宫里都传遍了,朕如何能不知道?”他眉宇微挑,继而一喟,“此事朕让宫正司去查,你不要费神了。” 她薄唇轻启,哑了一哑。继而蓦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满目哀求:“求陛下莫要插手,让臣妾自己查办。” 她说着,单薄的双肩轻轻颤栗,莫名惹人生怜。 齐轩蹙眉:“这是何意?” “陛下不觉得,此事过于凶恶么?”她抬起头,已有泪意在眼眶中打转,“臣妾才刚得几分圣眷,竟就有人想取臣妾的性命了。臣妾想得陛下庇佑,可……可也总得自己立稳才好,若不然没了这回还有下回。求陛下给臣妾些时日,让臣妾自己去查,臣妾只想给拈玫阁上下都紧紧弦,让他们知道臣妾没有眼瞎耳聋,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说到末处,她的口吻变得倔强,既显执拗又像赌气。 这样的脾气正是不谙世事的女儿家才会有的,落在他眼中不免幼稚。
第21章 收网 皇帝眉心浅锁,似有不快,笑意却抑制不住地溢出:“朕若帮旁人撑腰,她们不知要有多高兴,就你点子多。” 她仍自泪盈盈地望着他:“好不好……” 他嗤笑:“好,依你。”顿了顿又说,“但自己若查不清,就来告诉朕。” “谢陛下。”她抽泣两声,他忍不住怜爱,右手贴到她脸颊上,温柔地捧起她的脸,眼眸带着探究微微眯起:“有事就要知道同朕开口。” 徐思婉点点头:“臣妾会的。” “真的?”他轻嗤,“朕许你随时出入紫宸殿,却是三四日也不见你踏足一次。怎么,就这么不愿意来见朕?” “臣妾哪有?”她怔住,一下子睁大眼睛,连泪意都消退了大半。 与他对视了两息,她忸怩地别过身子,小声嘟囔:“还不是怕去得太勤惹陛下生厌。都说小别胜新婚,臣妾愿受一时相思之苦,求得与陛下常相伴。” 他的笑容愈发柔和,仍自稳坐在那里,却将手肘支向膝头,悠哉地弯腰凑近看她:“这么委屈啊?” 她作势抹了下泪,抿唇不言。 “朕怎会讨厌你?”他笑一声,摇摇头,忽而又道,“朕还欠你样东西。” 徐思婉一愣:“什么?” 他舒气起身,提步走向她房中的书案:“欠你一幅字。” 徐思婉好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指的应是那首《诗经》。在侍寝后的那个清晨,他曾那样夸她,她的封号也是由此而来。 当时她说他喜欢,他就笑说要给她写下来。 但那只是谈笑时的随口一提,她本没当回事,不料他倒记到现在。 徐思婉眼帘低了一低,心下只笑:有趣。 她自不会傻到将此视作他的一往情深,这最多也不过证明,他很知道如何与妻妾相处而已。 男人有时就是这样有趣吧,总会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许多时候大概连他们自己都信了。 她先前去青楼偷看时,也见过对青楼女子“情根深种”的男人,当时她到底还太小,他们那副爱得不能自拔的样子真的打动过她。长大后才慢慢醒悟——能去那样的青楼里一度春宵的男人哪个不是家财万贯?若真情根深种早就将人娶回去了。他们碍于面子、碍于权势考虑不肯真的迎娶,又要做出深情的模样,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说到底,他们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利益。这些自私自利的人啊,又要让自己占尽好处,又要留下美名,在大事小情上都是这样。 所以昔年的秦家被灭了满门,而他行事那样狠毒,现下却还能做个明君。 而她,若到了紧要关头,她相信他也会放弃她的,现下的万般情爱到了那个时候都会变得不值一提。 若她在那样的节骨眼上不肯赴死,他大抵还要责怪她不懂他的苦楚。就像那些一心渴望被恩客赎身的青楼女子,被厌弃后但凡闹一闹脾气,也会被责怪不懂他们在重压之下的艰辛。 他们都太会蒙蔽旁人的心、太会将罪责推出去,总能让自己毫无负罪之感。 可他若是觉得她也会着这个道,可就想得太好了。一颗浴过血的心,是不会轻易被人左右的。 徐思婉抿着笑,一步步踱到他身后,柔情无限地将他抱住。 齐轩正提笔写字的手忙一悬,感受到她的脸颊贴向他的后背,他含起笑,手中狼毫又稳稳落下去。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徐思婉的视线从他身侧投过,落在未书完的字上。她见过他素日的字迹,总是苍劲有力,若是偶尔心烦写得潦草,更会多出一种慑人的气势。 但眼下,或是因为这词太过婉约,他一笔一划地写起了隶书,锋芒尽收,看起来竟也很像样子。 不过多时,他搁了笔,一首词规规整整地铺在那儿。他又吩咐王敬忠:“取朕的印来。” 天子的印有很多,紧要的旨意上皆要加盖三寸见方的御玺。但私下里还有不少小印,就像民间的文人墨客一样可以随意刻来,写字作画时加盖其上。 可这些小印再随意也是御用的印,能得此赏赐皆为殊荣。徐思婉便喜笑颜开,安安静静地看他将印盖上,退开半步,理理衣裙就要施大礼谢恩。 他一把将她拉住,眼中笑意促狭:“高兴了?那可不许哭了。” “本来也没哭……”她小声驳他,他将她拥进怀里,很用了些力气,她贴在他胸前,阖目静听他有力的心跳,心想:真好听。 若有朝一日能听到这声音由盛转衰、继而消失无踪,就更好听了。 转瞬间又两日过去,徐思婉白日里传小哲子和阿凡到近前,问张庆招供没有。二人跪在地上皆面露难色,徐思婉笑笑:“不妨事,慢慢审就是了,退下吧。” 言毕还吩咐花晨让膳房给他们备些鸡汤补身,以免为了审案累得病了。 二人忙叩首谢恩,面上俱有愧疚之色。等他们退出卧房,花晨轻道:“连审了几日,他们眼瞧着都累狠了,也不知张庆还能熬到几句。” “是啊,是累狠了。”徐思婉面色漠然,唯唇角转过一缕笑。 小哲子白日里审案,晚上尚可安睡,气色倒是还好。阿凡连日昼夜颠倒,已眼瞧着精神不济了。 倒是张庆,能熬到这会儿也不认罪、更不攀咬旁人,着实让她意外。这样一个人,若这场戏了结后还能活着,那也不错。 再入夜时,阿凡打着哈欠走进看押张庆的空屋。这几日他晚上都不得睡,白日里又睡不香,眼下的乌青已愈显浓重。 小哲子回身睇他一眼,就笑:“要不你今晚睡睡,我替你熬一夜?” “不妨事。”阿凡摇摇头,示意他放心去歇。 小哲子见状不再多与他客气,拱了拱手就走了。阿凡阖上门,静听小哲子走远,抬眼看向张庆。 张庆依旧被吊在房梁上,已然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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