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婉目光移开,朱唇轻轻扯了一下:这话说起来,也未免太容易了。 下辈子的事谁知道呢? 若真能用来世补偿今生的亏欠,她就大可不必走这条路了。 她于是不再理会陶氏,拉了拉思嫣,一同走向不远处的正殿。 正殿之中,数位嫔妃已然在座,看见徐思婉进来,殿中倏然一静。 徐思婉假作未觉这份安静,行上前如常见礼,皇后仍是一如既往的贤惠模样,和颜悦色地颔了颔首:“倩贵人来了,快坐吧。”说罢信手拿起放于身边小案上的几页纸,递与听琴,“这是供状,贵人先看看。” “谢娘娘。”徐思婉垂首接过供状,自去落了座,一字字读下去。 不出所料,阿凡果然连砒|霜也一并认了下来,说也是陶氏指使他下的。后来见此计不成,□□又太容易被验出,才换了那能杀人于无形的慢毒。 ……编得还挺周全。 徐思婉啧啧称奇,接着读下去,又耐心欣赏了一番每一页上的鲜红指纹。 等她读罢,后宫众人也差不多都到齐了。供状早就由宫人誊抄了数份,除却徐思婉手里这份原稿,余下的也正被旁的嫔妃传阅。 皇后任由她们读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启唇肃然:“如今新人一进来,宫里真是愈发不太平了。前有水银香囊,后有砒|霜与疯药,你们是不是真当陛下和本宫不会严惩?” 殿中气氛一沉,众人赶忙离席,叩首告罪,口道不敢。 皇后并不叫起,目光微抬,凌凌地投向殿外:“今儿就拿陶氏给你们做个例,再有动歪心思的,就想想她的下场!” 说罢扬音:“押进来吧!” 众人默不作声地跪着,长跪在外的陶氏很快被押进了屋,与之一并进来的却还有执着红漆木杖与春凳的宦官。 陶氏被押到春凳上,身子被牢牢按住,她自知不好,嘶哑地哭道:“皇后娘娘,饶了臣妾吧!” 皇后冷睇着她:“二十板子,自己数着。若敢多嘴一句,便加十板;若报数不及时,就当没打过。” 陶氏吓得花容失色,慌张哀求:“皇后娘娘,臣妾再不敢了……” 听琴立于皇后身边,闻言淡淡道:“陶良使,有了这一句,可就是三十板子了。”转而一睇左右,“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好教各位娘娘娘子记一记规矩。” 一时之间,除却陶氏的啜泣声,四下里一片死寂,有些胆小的嫔妃脸色已发了白,眼见那两名宦官行至陶氏左右抡起板子打下去,不乏有人猛地闭上眼睛。 “一、二……”陶氏哭着自行计数,声音越来越虚。血腥气随着数字渐渐飘散开来,悬浮在空气中,的确恰到好处地将众人点醒了些。 就连徐思婉都有些恍悟之感,好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宫中做了恶事会有难以想象的凄惨下场。 ——那么,她日后会做得更小心些。 到了后来,陶氏愈发泣不成声,极度的虚弱下说一个字都变得艰难。于是按着皇后先前的口谕,没能数出来的就当没打过,板子一记记添上去,最后终于数到“二十”的时候,她已生生挨了三四十板。 任谁都知道,陶氏日后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是以宦官们将她“扶”下春凳时毫不客气,往前拖行一段,直接按跪在皇后面前。 陶氏原本洁白的中裙已被鲜血浸透,红了一大片,满脸冷汗直令发丝都打了绺,一缕缕贴在脸上。 按着规矩,她该叩首谢恩,可跪了半晌仍颤抖着说不出话。 皇后无心多等,淡然摆手:“先押她下去。”言毕神情终于缓和几分,向众人道:“都起来吧,坐。” 满殿噤若寒蝉的嫔妃这才敢起身,徐思婉不作声地抬眸打量,只见几乎每个人的脸色都发了白。其中有两三位起身间甚至脚下打了软,险些跌坐下去。好在身边的宫人反应及时,硬生生将人扶住,扶回椅子上。 皇后将她们的一切反应尽收眼底,徐徐地缓了口气,开口沉肃依旧:“从前宫中人少,不免冷清。现如今过了大选,本宫很高兴能多些姐妹作伴,可你们若一个个都拎不清楚,就别怪本宫不得不整肃宫规法纪,顾不上往日的姐妹情分。” “臣妾谨记娘娘教诲。”众人应声,都悬着心。 皇后颜色稍霁,抿了口茶,又说:“陶氏要等陛下发落,这条命多半是保不住了。你们都记住她今日的样子,别仗着娘家有几分权势就肆意妄为。这是皇宫,容不得你们造次。” 众人又道了声“诺”,比方才听着更小心了些。皇后终于摆了摆手:“退下吧。” 这句话在宫中常能听见,眼下却令一众嫔妃都多了份如蒙大赦之感。众人离席福身后毕恭毕敬地退去,就连位高权重的玉妃都变得低眉顺眼。 退至长秋宫外,徐思嫣一把攥住思婉的手,心有余悸地惊叹:“皇后娘娘好大的气势……” “别慌。”徐思婉手抚向她的后背,为她顺了顺气。她的脊背一直轻颤着,好似真的吓坏了。 余下的众人也都差不多。平日若从长秋宫告退,嫔妃们是敌也好是友也罢,总会在宫门口闲谈几句再各自回宫,眼下却谁都没了说话的心思,个个紧绷着脸,半步不想多留地举步离开。 思婉犹是和思嫣一起结伴而行,回到霜华宫,她先将思嫣送回了敏秀居,嘱咐宫人好好照应,而后才自己回拈玫阁。 暑热正重,一路走下来,她身上早已出了一层细汗。回到卧房,月夕即刻端了绿豆汤进来。 花晨在卧房门口接过汤,就示意月夕退下。她径自将汤奉给徐思婉,忖度半晌,还是直言问了:“那三十两黄金的事,奴婢看供状上都写了,娘子怎么不提?” “有什么好提的。”徐思婉执起瓷匙在绿豆汤中搅着,豆香泛出来,沁人心脾。 “……可阿凡说是陶氏给他的。”花晨蹙眉,“倘若人人都觉得就是如此,这钱岂不白花了?” 徐思婉吃了口绿豆汤,含起笑:“这汤熬得不错,又香又解渴,你也去喝一碗。” 花晨一看她这副笑意,就知自己又没明白,不由悻悻:“娘子就会卖关子……” “没什么可卖的关子。”徐思婉摇摇头,“宫里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总会有人明白的,无须我去点那一句。” 夜色降临,月朗星稀。皇帝批完奏章想起还有份供状没看,便吩咐王敬忠去取。 王敬忠快步行至侧殿,取来供状又折回内殿奉上,皇帝边读他边禀话:“下奴审到后来才知道,那阿凡原也是陶良使身边的人。想是倩贵人挑选宦官时大意了,没想着查阅典籍,自己又只认出了从前在陶良使面前掌事的张庆,倒将这阿凡疏忽了。” 皇帝没做声,却也没面露不虞。王敬忠在他身边侍奉多年,见状便知还可继续禀话,就又续道:“皇后娘娘今日动了怒,赏了陶良使二十板子以震慑六宫。但陶良使日后的去处,还得请陛下圣断。” 皇帝“嗯”了声,手中的供状继续读着, 王敬忠再道:“那宫女柳絮……也是一直侍奉陶良使的,说陶良使给了她五百两银子让她办事,阿凡亦是为钱财所惑才铤而走险。下奴想,这二人是否直接赐死,以儆效尤?” “车裂。”皇帝淡淡启唇。 王敬忠悚然一惊,旋即躬身:“诺。” 与此同时,皇帝的目光落在那“三十两黄金”上。 供状中写得简单,起先是阿凡说陶氏以五百两银子收买了他,后来宫正司指明在他床下搜出了三十两黄金,他便承认那三十两黄金也是陶氏给的了。 ——五百两银子给柳絮,三十两黄金给阿凡? 皇帝思忖片刻:“明日取陶氏宫中的账册来,朕想看看。” “账册?”王敬忠微怔,旋即应道,“诺。” 皇帝遂起身,提步向外走去:“去拈玫阁。” 王敬忠忙示意宫人们跟上,见皇帝好似无意乘步辇,一行人就踏着夜色,浩浩荡荡地往霜华宫行去。 拈玫阁的床上,徐思婉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倚在靠边的那侧,没精打采,怔怔垂泪。 花晨挑了方颜色最为温柔的帕子递给她,她一壁拭泪一壁想:他该来了。 近来他对她那样“专情”,在案子了结的日子,他怎么能不来看她呢? 他若不来,她最后一场戏就没法唱了。虽说眼下不唱也无伤大雅,可那就意味着她日后还要为了这出戏再搭戏台,也很麻烦。 她这般想着,心思沉闷之下倒哭得愈发投入起来,一时真抽噎得止不住了。 于是期待已久的声音终于传来时就带着笑,带着三分心疼,打趣她说:“朕来时就猜你会不会又在哭,果然在哭。” 她面容一怔,举目望去,忙要离席见礼。他几步上前将她扶住,就扶她坐回床上,揽着她问:“是伤心了,还是吓着了?” “都有……”徐思婉轻声啜泣,“臣妾自认已足够谨慎,一眼认出那张庆是从前在陶氏身边当差的,从不敢重用。却不料……不料阿凡也是陶氏的人,千算万算也算不过人家的心思……” 说到末处,她一下子哭得更加厉害,皇帝心疼地搂住她,却忍不住地想笑:“你看,朕早告诉过你,不懂得斩草除根是要后悔的。” 她一下子哭得更狠:“臣妾自幼被爹娘教导与人为善,说是……说是善有善报,却为何是这样的结果!”她哭声汹汹,好像在寻觅安身之所,不自觉地伏到他肩上,双臂紧紧将他抱住。 他反手将她也抱紧,含笑的声音带着让人安心的意味:“好了好了,朕会给你做主,做到‘恶有恶报’。” 徐思婉仍自哭着,又好生抽噎了好几声,才从他怀中脱开,垂首抹了抹眼泪,迟疑不决地望着他问:“陛下可会将陶良使打入冷宫?” “冷宫?”皇帝失笑,“她行事如此恶毒,朕会赐死她。” 下一瞬,她被泪水沾湿的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陛下……” “怎么?还狠不下心?”他凝神,复又含笑,“莫不是还在担心给朕惹麻烦?放心,陶浦和是个明白人,陶家也素来家风严谨,若知女儿在宫中做下这等恶事,他也不会轻纵。” “臣妾确是担心因一己之私伤了陛下与臣子的情分。”徐思婉声音低低,顿了顿又说,“但……但也不全是。” 她本就泪眼迷蒙,说及此处神情里多了几许小心,愈发楚楚可怜。 好似怕再发善心会引他不快,她踟蹰了半晌才又抓住他的袖缘,终是鼓起勇气几许说下去:“陛下再容她一次好不好……只是、只是姑且留她一命。臣妾还是信善有善报的,不想将事情做绝。” 他看着她,眉宇微皱:“若她再让你失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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