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个办法。”徐思婉点点头,“张庆那边,你必要好生照应着。每日给他添一碗汤补身,鸡汤鱼汤牛肉汤都可,让小厨房挑上好的肉去炖,从我的月例里出。” “诺。”唐榆应下,徐思婉略作沉吟,转而又道,“今晚不必让小厨房炖了。你让他们备好食材,就说我一会儿会亲自下厨。” “诺。”唐榆颔首,将碗中剩余的酸梅汤一饮而尽,就拿着碗出去传话去了。 徐思婉在房中安然等着,傍晚提前了两刻先用晚膳,用完就去了小厨房,着手炖汤。 这世道对女人的要求总是苛刻,既要说“无才便是德”,巴不得姑娘家都不读书;又偏要求个“贤良淑德”,哪怕是她这样大户人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也总要学些厨艺,为着日后伺候男人。 徐思婉的手艺是徐家夫人手把手教的,说不上精湛,却也算是拿的上台面。 她知晓男人们喜欢这样的女子,总是学得认真,那时候母亲常夸她聪明好学,却不知她之所以学得那样尽力,是盼着有朝一日能靠这些手艺拴住一个男人,再将他送进阴曹地府里去。 小厨房听闻她要亲自下厨,各样食材都备得很仔细。一整条鱼不仅刮了鳞去了脏器,还去了整片的鱼骨,以免伤了她的手。做鱼时免不了的葱姜蒜也都在旁边备妥,另还留了两名手脚麻利的小宦官,可随时上前帮厨。 徐思婉将鱼先入了油锅炸焦外皮,心底慢慢盘算着时间。这个时辰,倘使不是政务格外忙碌时,皇帝就已没什么事了,一会儿就可翻牌子。 若他传她去,她就将这道鱼汤端去紫宸殿。 而若他亲自过来…… 徐思婉含笑垂眸,闻着渐渐浓郁的新鲜,心平气和地继续忙着。 约莫一刻后,炸出香味的鱼连带初显奶白色的汤汁一起入了砂锅,继续小火慢炖。她所站的位置正好背对房门,花晨立在灶台一旁,侧对房门的方向。这两个位置若不刻意回头,都看不到房门处的动静,但徐思婉面前的墙上刚好挂了柄菜刀,菜刀磨得锃亮,足以倒映人影。 是以又过两刻,徐思婉忽闻背后微有响动,抬眸之间,正从倒影上看到那帮厨的小宦官蓦然矮了下去,跪地施礼。 她若无其事地启唇:“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说陛下还念着我……或许今晚会来,我便先回房等着去。你在这里看着些,一会儿汤炖好就送去给张庆,让他趁热喝,鱼汤放凉了腥。” “诺。”花晨福身,就想先去寻盛汤的瓷盅来,甫一转身顿时花容失色,慌忙拜倒:“陛下圣安!” 徐思婉闻言一惊,忙也回过头,视线在他面上滞了一瞬,她才垂首深福下去。那弹指一息间,她酝出酸楚,双眸顿时泛红,委屈与思念翻涌而出。 齐轩踱步上前,却在还有三两步远时就停下脚。他淡看着她,眼中隐有不满:“朕听闻贵人亲自下厨,还道是为了朕,原来不是?” 她闻言仰起脸,那片红晕已氤氲而开,直将眼尾都染出一片好看的绯红。他看得一怔,她酸涩道:“臣妾还道陛下将臣妾忘了,既盼着陛下来……又恐期许落空,只得胡乱寻些事情来做,打发时间。” 四目相对,他看着她的委屈,她迎着他的探究。 她眼看着他眼中那本就不深的愠色一点点被释开,很快化成一声喟叹,他上前扶她:“朕怎会忘了你?皇后心里都有数,就你会胡思乱想。” “那陛下为何不来!”她第一次这样质问他,带着分明的脾气,像个生气的小女孩,边凶边扑向他的胸口,双手紧紧将他环住,“陛下还是信了陶氏的鬼话是不是……陛下还是怀疑,是臣妾杀了她?陶氏这计果然好毒,那臣妾要如何才能自证?臣妾没有做过……” 他哑音失笑:“朕没有。” 他反手将她抱住,低头轻吻着她,细品她的每一分不安与胡思乱想。 她知道,男人总是喜欢女孩子胡思乱想的,因为这样反会显得她们在意他们、依赖他们,也会让他们觉得这样的她们难成大器。 难成大器的人是不会做出太多恶事的,也更容易被掌控、更容易做个称职的玩物。 可他们大概料不到,这副样子并不难以伪装。只消想清要领演给他们看,猎人与猎物就瞬间调换了。 他的手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一字一顿地宽慰着她:“朕一次都没有疑过你。近来不曾踏足拈玫阁,只是怕朕一来规矩就多,耽误了你安养。” “真的?”她抬起头,泪珠沾湿羽睫,眼中透出激动与讶异。就好像这样的话她从未从皇后口中听过,也从未想过他不过是更留恋与玉妃的温存,才会这样装傻充愣地顺着玉妃的话做。 男人啊,虚伪得可笑。 当帝王的男人,更是最虚伪最可笑的那一位。 徐思婉贝齿咬住薄唇,想要忍住委屈,眼眶里的泪意却更重了一曾:“若是这样……倒是臣妾多心了。” “奴婢早就劝过娘子,娘子偏不肯听,平白几日无法安睡……”跪在一旁的花晨低语呢喃,皇帝闻声挑眉:“什么?”又看看徐思婉,“近来睡得不好?” “没有……”徐思婉矢口否认,可花晨一拜,语气里犹带抱怨:“陛下一连数日不曾来过,娘子心神不宁,活像害了相思病似的。奴婢劝她说陛下必是为了娘子能静心安养,她也不肯听,入夜倒也能睡,却时常哭醒,自己缩在床上抱着陛下的枕头发呆。” 徐思婉随着她的话,头越压越低,脸也越来越红,就好像自己真做了那样丢人的事。 实际上他用过的枕头,她素日看着只想把刀子刺进去。 “是朕不好。”他看着她柔柔弱弱的样子,好似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无声地叹了口气,“若你日后生病,朕必定陪在你身边。” 她又一下子仰起脸,挂着泪痕,忿忿轻道:“陛下倒也不必盼着臣妾生病……” “哪盼你生病了?”他失笑,看着她的泪,心无尽地软下去,终是将她一抱,大步流星地走出厨房。 他将她放到卧房的床上,她面若桃花,含着浅笑。见他伸手就探向她的系带,她玉臂一下勾住他的脖颈,轻言:“在厨房染得一身油腥味……臣妾先去沐浴。” 他自然不愿,俯首吻她额头:“阿婉出尘绝艳,那些腥味不染阿婉分毫。” 她面颊一热,又说:“天色还没有很晚呢。”说着咬咬唇,意有所指地望着他,“陛下这就想睡了?” “嗯。”他嗓音低沉,探在她腰间的手愈发的不老实,“阿婉前几日睡得不好,朕想着阿婉也睡不好,今日要早些睡了。” 她不自觉地扫了眼他的神情,意外发觉这话竟像是真的。 怔忪一瞬她就明白过来——自然是真的。 前阵子他不论去见玉妃,还是去见旁的嫔妃,大抵都体会不到她这里的“好处”,自然要想她。越是“睡觉”的时候越要想她,睡不好的事只怕也实实在在地发生过。 她于是衔笑:“那臣妾就陪陛下早些睡。” 说罢玉手摸索着探向他的腰带,想了想又改了主意,先向旁边一摸,拽了系在床幔上的带子,将床榻遮掩。 入夜万籁俱寂,夏末秋初的朦胧热意里,只有徐思婉无可克制的娇声不住出喉。这样的声响,在世家贵女们眼中是可耻的,对她自然也是。 所以这样的声音自她口中出来,就像情不自禁,一次次让他觉得必是他们之间格外畅快,她才会这样满意。 这一夜他们先后四番逍遥,最后一次之后,她伏在他胸口,身子绵软,已使不上半分力气,只娇怯说:“陛下雄姿英发……臣妾拜服!求陛下开恩,让臣妾好生睡上一会儿,明日……明日再侍奉陛下……” 说到后面,她几乎上气不接下气。他含笑搂着她,为她掖好被子:“睡吧。”顿了顿又说,“朕实在想你,你容朕放纵一时。明日朕还会来,只陪着你,不让你辛苦。” 她睁眼,羽睫扬起,美眸含情:“谢陛下。” 而后他翻身,将她圈在臂弯里。她感受着他的温度安然入睡,疲乏之下着实睡得沉了,他晨起时,她竟没有一点察觉。 直至日上三竿徐思婉才醒过来,刚睁开眼,就见花晨笑吟吟上前:“禀娘子,陛下赏了拈玫阁上下,还过问了两句张庆的伤……把张庆惊得跟什么似的。” 徐思婉淡然:“赏了拈玫阁上下,没赏我?” “哪能没有呢。”花晨抿唇,“陛下说,要晋娘子做贤仪。后又想起陶氏从前就是贤仪,她又几次三番地要害娘子,便说这位份不吉利,下旨说先为娘子添上贤仪的俸禄,再着尚仪局另拟一个位份给娘子。” 徐思婉眉心一跳:“另拟位份?” “嗯。”花晨欠身,“这可真是后宫独一份的了。” “是啊。”徐思婉终于漫开笑意,暗自盘算着轻重,盘算着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帝王对嫔妃上心多少,看的也就是他肯为她做多少逾矩的事。虽然从五品的位份并不高,是添是减都在皇帝一念之间,朝臣们也不会有心情为这样的小嫔妃多费口舌,认真说来算不上是真正的“逾矩”,放在当下的后宫里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头一遭。 他肯为她做到这一步,可见有些火候已然够了,她也该明白他的心意。日后再行事时,有些分寸她也大可放开一些。 徐思婉缓缓舒了口气:“先为我梳妆吧,我去向皇后娘娘谢恩。” “直接便去?”花晨劝道,“娘子昨日也累着了,今日又不是要去晨省的日子,娘子不妨用完早膳再去。” “不,非得先去不可。”徐思婉搭着她的手下了床,径直走向置着铜盆的木架,“从先前的试探看,就知皇后娘娘将嫔妃的恭顺看得极重。平时都还罢了,今天我必须顺她的意。”
第28章 宝林 拟定一个从五品的封位没花什么工夫, 只花了一天时间,尚仪局就定下了“婉仪”两个字, 交由皇帝过目后又知会了礼部。 因徐思婉名中就有婉字, 这封位拟得颇有些偷懒的意味,却也很好的做到了投上所好。思嫣将这两个字念了两遍就笑起来:“他们这是知道陛下喜欢姐姐,才索性用姐姐的名字做了封位。日后这封位传下去, 人人便都会知道姐姐,姐姐也算青史留名了。” 徐思婉笑而不言。她心里自始就只有一件事是紧要的,留不留名她并不在意。若非要有个人能青史留名,她宁可那个人叫秦菀。 又过一日, 晋封的旨意正式颁下, 除却晋徐思婉为从五品婉仪之外,旨意中还明言婉仪列于贤仪之前。 如此一来, 这份殊荣里愈发体现了一国之君细致入微的关照。宫中众人无不前来道贺, 高位的妃嫔纵不亲自走动,也都送了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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