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你也敢应?!”顾才人大惊失色,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顾不得有外人在,咬着牙低斥,“倘使皇嗣有什么闪失,你如何担待得起?” “我知道,可我不忍心……”陆充衣低着头,“姐姐平日不大见楚美人,大抵只记得她温婉的样子。可在锦宝林面前,她不是那样的,我实在看不过眼……” 二人一个解释一个斥责,一时间惹出几分聒噪。徐思婉视这份聒噪为无物,目光遥遥投向院中的窗户,自顾自地思索究竟。 她防心颇盛,从初见锦宝林起,心底就没多少信任。可眼下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却又见顾才人与陆充衣这样在宫中平平无奇的妃嫔牵扯进来,她反倒愈发的摸不清了。 就好像眼前结了一片稠白的迷雾,随着秋日渐深,变得愈发浓重。她走在迷雾里,哪怕自诩是猎人,也变得愈发提心吊胆,既饶有兴味地想寻得猎物一击致命,又要提防迷雾里突然窜出一头狮子,咬断她的喉咙。 于是踌躇半晌,徐思婉姑且打消了进屋去的念头。 她是有意招惹事端,可房中之人不仅有孕,今日还正好身子不爽,她大可不必此时涉险进去。 “既然锦宝林身子不爽,我就先回了,明日再来探望。”她启唇轻言。 顾才人止了指责陆充衣的话,立时点头:“我也不进去了……改日再来吧。” 话音刚落,忽见一人从房中走出来,开门的声音极轻,回身关门的动作也同样小心。借着皎洁月色与屋中透出来的灯火,徐思婉看出他身上是太医的装束,还背着药箱,脚步不由停了一停。 陆充衣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神色不由一紧:“钱太医,如何了?” 太医驻足,擦了把汗:“宝林娘子别无大碍,只是这烧还是尽快退了的好。臣回太医院去抓些药,一会儿就回来,今晚臣会守在这里。” 陆充衣欣然,忙是一福:“辛苦大人了。” “不必客气,医者父母心,都是应当的。”钱太医衔笑拱手,转而又朝徐思婉与顾才人一揖,就顾不上多说其他,匆匆告退。 “这太医倒是尽心。”顾才人凝视他赶路的背影,幽幽慨叹。 陆充衣点点头:“是,据说是锦宝林的同乡,知根知底,用着放心。不然锦宝林忧心的事还要更多,就更难过了。”
第30章 秘方 回到拈玫阁, 徐思婉静坐在茶榻上想了半晌,仍觉局势不明, 就着唐榆先去查了那太医。翌日天明, 唐榆就已查了个大概,禀说:“那太医叫钱茂,确与锦宝林是同乡。旁的……没查出什么, 他不算太医院里多有名望的,没听说与几位高位娘娘有什么走动。这回皇后娘娘指给锦宝林的太医原也不是他,另还有一位郑太医在照料,他这般尽心, 许是锦宝林私下里寻他帮忙了。” 若是这般, 倒是最让人放心的了。 徐思婉点点头,道了声“知道了”, 就不再多理会此事。她安安心心地读了半晌的书, 眼见晌午将至,着人去小厨房装了一壶事先备好的桂花酒出来, 另备新蒸好的螃蟹一碟,用食盒装着,去紫宸殿。 桂花与蟹,中秋前后用来最是应景, 一年里也就能吃这么几天。 再往后, 螃蟹虽是一直到过年都还有, 桂花却见不着了。饶是桂花酒、桂花蜜都能贮存颇久,但少了时令的应景之意,意趣便减了大半。 行至紫宸殿前, 徐思婉抬眸便见楚美人也在, 手里同样拎着食盒, 正客客气气地与殿外候命的宦官说话:“……那我便先回去了,这粥趁热吃为好,劳公公禀奏一声。” 徐思婉驻足,立在她身后安静地听。 在锦宝林有孕之前,楚美人原是以温婉著称于宫中,风评极佳。后来锦宝林有了身孕,两个人又同住一宫,她不知怎的心里吃了味,待锦宝林就刻薄起来。 这样的消息渐渐传开,近来后宫之中对楚氏的风言风语便也多了。 在徐思婉看来,楚氏这样实在不值。就算不提秦家的血海深仇,她也依旧觉得一个男人不值得让女人扭曲至此,连嘴脸都变得尖酸。 不过好在楚氏也只是待锦宝林那样,在旁人面前还是温婉知礼的。那宦官应得便也和善客气,言毕抬眸定睛,见到徐思婉,连忙一揖:“婉仪娘子安。” 楚美人闻声回首,蕴着得体的微笑,朝徐思婉福身:“婉仪姐姐安好。” 说着她的视线落在花晨手中的食盒上,复又启唇,和和气气地告诉徐思婉:“听闻陛下为若莫尔的事正烦着,这会子不想见人,我们来的都不大是时候。” “那真是不巧。”徐思婉笑容也客气,言罢就望向那宦官,闻声道,“都晌午了,陛下便是再忙也要先吃些东西,免得累坏了身子。有劳公公进去劝上一劝。” 她口中说着“劝上一劝”,绝口不提自己前来的事。但实则该禀什么,那宦官心里自然有数,当即一揖,就入了殿去。 原要告退的楚美人眉心微微一搐,鬼使神差地驻了足,静等结果。 她想徐思婉该是要吃闭门羹的,虽则徐思婉比她得宠一些,可她也终是没差到哪里去,在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没道理在她们之间分出什么高低。 然不过多时,却见王敬忠亲自迎了出来,朝徐思婉笑揖道:“婉仪娘子安,娘子快请。陛下今早还在说,昨日中秋佳节也顾不上去看一看娘子,怕娘子难过呢。” “有陛下这句话,我就不难过了。”徐思婉抿着笑,没再看楚氏,就径自入了殿去。 步入内殿,悬于一侧的洁白鹦鹉先看见了她,抑扬顿挫地喊起来:“倩贵人安!倩贵人安!” 皇帝原是忙着,闻言抬眸,便是一笑:“还叫贵人,该教它些新词了。” 徐思婉莞尔垂眸,从花晨手中接过食盒,走上前,轻道:“臣妾让小厨房蒸了些蟹来,陛下尝尝看?” 齐轩闻言失笑,摇头轻叹:“忙得头疼,哪有心思吃这样费工夫的东西?” 他是天子,衣食住行皆有宫人打理妥当,唯独吃这蒸蟹不行。一则若让宫人代为剥来,端来已极不美观,不免倒人胃口;二则吃蟹原是风雅事,吃时必要搭配蟹八件,自己细细拨来才对得起这好时节。 他想想这个中的麻烦,就觉得罢了。 徐思婉却道:“臣妾正是听闻陛下忙着,才有意要劝陛下用些。这东西吃来繁琐,正可让陛下歇一歇神,将旁的事都放放。有些烦心事这样一歇,或许反倒能想通了,事半功倍。” 她话声轻柔温缓,就像贤惠的妻子煞费苦心地想让丈夫歇上一歇。他凝神一笑,很快点头:“好吧。” 言毕就吩咐王敬忠传膳,他执起她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寝殿走:“我们去寝殿用。” 徐思婉抿着笑,没说话。 不同于内殿用膳要置一张偌大的长方桌,寝殿里只有一张寻常的圆桌,能摆上来的菜肴极是有限。但较之内殿,总归是寝殿里更多几分温馨,一同用膳会更像家人相处,和睦惬意。 行至圆桌边,他先落了座,徐思婉将那一碟蟹与桂花酒一并端出来,放在桌上。小厨房为她备好了一小壶姜醋,御前宫人又呈来两副蟹八件在桌上一一摆好,她想了想,笑说:“方才在外面听着,楚美人似是送了什么粥来?不妨也端来,陛下尝尝看。” 齐轩皱眉,略有厌烦:“本就心烦,热粥吃着更燥,还是你这桂花酒喝来舒服。” 说罢他就先行自斟了一盏,浅啜一口,冰镇过的甜酒裹挟桂花香气入喉,心中一阵舒爽。 徐思婉示意花晨将食盒撤下去,也落了座:“陛下如此辜负楚美人的美意,美人知道了怕是要伤心呢。陛下还是赏她两分面子吧,不为了别的,只当是为了和她同住一宫的锦宝林。” 齐轩目光一凝:“锦宝林怎么了?” 徐思婉低下羽睫,似是不愿背后议论旁人,眸中一时露出难色。转而笑意释开,又不失和善道:“锦宝林无事。只是宫中人多,又人人的心都系在陛下身上,有时觉得在陛下这里受了委屈,就不免节外生枝。” 话说至此,他当然懂,遂一睇王敬忠:“把粥端来吧。” 王敬忠应了声诺,徐思婉见状,恰到好处地不再多言,自始至终没说楚氏一个字的不好。 待得午膳端来不好,他尝了一口那粥就撂在了一边,转而专心致志地与她一起剥起了螃蟹。 徐思婉眼帘低垂,依着用蟹八件的步骤慢慢将蟹剥了。但他快她几分,不及她剥完,一柄铜勺就喂到嘴边,她怔了一瞬,忙就着吃了,抿唇一品,才发觉是慢慢一勺蟹膏与蟹黄。 她不禁含笑,眼中漫开一片光彩。剩下的两条蟹腿索性不剥了,也拿起小勺,将自己面前的蟹黄喂给他吃。 这样的相处自是令人醉心,殿中的气氛愈发松弛下来,她一壁闲闲地吃蟹,一壁状似随意地询问:“佳节刚过,陛下为了何事这样烦心?” 说完她又吃了一口剥净的蟹肉,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询问。先前不论他如何烦乱,只消觉得事关政事,她皆不过问。 他闻言一叹:“若莫尔国野心勃勃,早先觐见时就已多有不敬,朕命鸿胪寺恩威并施,勉强镇住了他们。如今来朝使节尽已回去,竟又出尔反尔,在纳贡之事上含糊其辞,实在让人恼火。” “这样的事在所难免。”徐思婉温声,“陛下与诸位大人心平气和地议个办法出来也就是了,若是动气伤了身子,若莫尔那边也不会有半分愧疚,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听来不疼不痒,亦说不上干政,话里话外只是在意他的安危。 他嗯了一声,执起酒盏又要饮酒,她及时地也端起酒盏,凑过去硬与他一碰:“臣妾愿陛下圣体安康,吃得香睡得好。” 这举动像极了小孩子担忧家人又不知如何是好,就见缝插针地许愿。 他失笑出声,饮了酒,跟她说:“傍晚朕便去拈玫阁,你盯着朕,让朕吃得香睡得好。” “……不要。”她翻了翻眼睛,“臣妾月事还没过呢,陛下换个地方‘睡得好’去。” “不要。”他信口反驳,“朕偏要与你待着。” 活似小孩子耍赖。 她暗暗瞪他,晚上自然顺了他的意,在拈玫阁乖乖等着他来。 他们坐在院中廊下说了半晌的话,明月当空,她幽幽吟诗,诉尽相思。他忽而生了兴致,着人取了剑来,为她舞剑。她含笑看着,眼中蔓生惊喜,不时讶然轻叫。 过了约莫一刻,他收了剑,回到廊下。她下意识地起身迎上前,仰起脸,抬手用衣袖为他擦拭额上细汗。 明月银白的光辉洒在她的笑颜上,他凝视着她,攥住她的手,俯首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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