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喟叹:“没有误会。宫正司……” 她仿若未闻,急急争辩:“可她位份那么低,又刚进宫不久……岂有本事买通太医为她做这种事……” 话音未落,便见他目光一凛。 她的神情愈发焦灼:“是不是……是不是宫正司弄错了?亦或急于交差,冤枉了她?” 她的语气,端是只怕宫正司屈打成招,冤枉了人,无半分怀疑背后另有其人的意味。 可她自然也知,这话落进他耳中会变成什么味道。 她只做未觉他眼底渐深的怀疑,扯住他的衣袖,抽噎地望着他,如同一只寻求保护的幼崽。 他沉吟片刻,终是摇头,一壁搂着她,一壁轻道:“朕知你难过,但此事断没有冤枉锦宝林。宫正司是昨晚送来的供状,朕拿到后只差王敬忠去问了她一句话——问她可知那两页方子放在一起有何功效,她就露了慌张,显然心虚,你不要再替她争辩了。” “……真的?”她水眸轻颤,满是不可置信,沉浸在极致的痛苦中默默了良久,她抹了把眼泪,“可是为什么……” 她自言自语:“臣妾从不曾招惹过她,在她有孕之前,臣妾与她连相熟都算不上。若说她是嫉妒臣妾得宠……宫中比她得宠的又何止臣妾一人!” 她说得无比疑惑,就好像面对一个难题,思来想去仍不知答案,直生出懊恼。 他搂着她,只说:“你别怕,有朕在。”而她在再度拭泪时不动声色地抬眸扫过他的神情,分明地看到他眼底那样浓重的疑色,释也释不去。 若只除掉玉妃,她自可直言告玉妃一状,只消他借此让宫正司继续审下去,不怕钱太医不吐口。 可她更愿意在他心底埋一颗怀疑的种子。 要搅乱后宫,没有比让帝王起疑更好用的手段了。如果他足够多疑,大约就会开始怀疑他偏宠过的每一个人。 自然,除了她。 她乐得看他置身其中,愤怒彷徨。 而她也正可成为唯一让他放心的那一个。她会好好陪着他、开解他,一壁为那颗种子浇水施肥,一壁给他一切他喜欢的温柔。 不论他日后能否放下这份怀疑,这些都已足够让他对她更加依恋。 徐思婉做得娇柔模样,在他怀中嘤嘤啜泣,是最令人怜爱的样子。 她这样需要呵护,他哪里还想得起外面正天寒地冻,一个为他怀着孩子的女人正长跪殿前,求他宽宥。 徐思婉啜泣着,美眸静静望向紧邻茶榻的窗,回想锦宝林适才的凄惨模样,心底只有痛快一重压过一重。 多悬啊。 只消她那日慌张一点,大抵就要顺着锦宝林的话认下这胎。日后就算再行反应过来,想改口也难了。 若是那样,现下跪在外头的大概就是她了。 啧…… 真可怜呢。 她心底幸灾乐祸地揶揄。 她不知自己在皇帝怀里哭了多久,总之久到了她已流不出眼泪。可她哭得狠了,总是没了泪水也仍一声声抽噎着,双手也仍紧紧抓着他,好似唯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才能让自己相信有人在护她,才能换得一分心安。 忽有一瞬,殿外嘈杂骤起,疾呼“锦宝林!”。徐思婉身子一颤,心下正猜她是否要早产,就依稀听到内殿的殿门响动,很快,寝殿的殿门也被推开。 “陛下!”王敬忠疾步入殿叩拜,神色间多少有些慌张,“锦宝林……体力不支,晕过去了!” “陛下……”她闻言又显慌张,虽仍抑制不住哽咽,还是苦苦哀求,“稚子无辜,陛下切莫为臣妾伤了孩子……” 话音刚落,就觉他环在她身上的手一紧,转而冷言:“送她回去,命太医悉心医治。自今日起,由皇后亲自照料她这一胎,旁人就不要再去妙思宫走动了。” 言外之意,就是禁足。 只是妙思宫里原不止她一人,宫人们眼见天颜震怒,大抵也不会为那不紧要的人多费口舌。 徐思婉心念一动,觉着不妨再做个顺水人情:“妙思宫里还住着位陆充衣呢。” 他一怔,她又道:“陆充衣无辜,这几日只怕还平白受了惊吓……不如让她搬出来。臣妾听闻她与顾才人是远房表亲,倒可让她们住去一起,不费什么事,姐妹间还可有个照应。” 她一股脑地说出来,好像生怕他觉得费事就会不允,他听得失笑,手指碰了碰她未干的泪痕:“知道旁人为什么都欺负你么?” 徐思婉一怔,拧起眉:“为什么?” “心眼太好,总是事事为旁人着想,看着就好欺负。”他说着笑意淡去,复又一喟,摇了摇头,“须知升米恩斗米仇,你一腔纯善,旁人可未必会记你的好。” 她眸中懵然,沉吟半晌,像是认认真真地听了他的指点。转而抱住他的手臂,软言软语道:“那……那就别让陆充衣知道这主意是臣妾出的,只道是陛下安排便是了,总好过平白连她一起冷落……” 他不由看看她,奇道:“你与陆充衣很熟?” 她嗫嚅说:“不熟……” “那还这样为她费心?”他挑眉,似笑非笑,“须知后宫多一个能见朕的人,朕或许就想不起要见你了,你怎么办?” “臣妾……”她滞住,水眸望着他,说不出一个字。 可虽说不出,她眼中却显露无措,继而依稀可辨两分后悔,终于引得他大笑:“哈哈哈哈哈——”他笑音爽朗,她似被笑得发懵,犹自怔怔地盯着他看。 他笑得躺下去,搂着她一并躺倒。她栽倒在他胸口上,旋即被他吻了额头。 “哪能呢?还是阿婉最好了。”他口吻中满是宠溺,她肩头一松,像是放了心。脸颊又在他衣襟上蹭了蹭,如在贪恋他带给她的温暖。 殿外的嘈杂很快淡去,锦宝林被宫人们合力扶进暖轿,送回妙思宫。若无意外,她在生产之前应是无缘再见他了。 亦或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他。 她将脸深埋在他怀中,遮掩住一缕呼之欲出的笑。 “阿婉。”他忽而唤她,她轻轻地“嗯”了声,感到他的手在她肩头拍了一拍,“那两张方子……只要不一同用,就是极好的助孕良方。你说得对,是药三分毒,药不喝也罢,但继续让医女为你施针吧。” 她滞了滞,美眸抬起,意外发现他面上的神情无比认真。 这份认真让她意外,先前他们谈起过这样的话题,她只当他是在哄她开心。 许是因为自己并不想要,她从未想过他会这样认真地想与她有个孩子。 可他含着笑,一字一顿地说:“给朕生几个皇子公主。” “好。”她笑意明艳,受宠若惊,带着憧憬,“那臣妾……臣妾给陛下生一串皇子公主,陛下别嫌烦就好。”
第35章 掌事 腊月十五, 年关已很近了,锦宝林在黎明破晓时胎动, 皇后立时下旨免了六宫晨省, 赶去妙思宫看护锦宝林生产。 据说这一胎生得颇为辛苦,锦宝林苦捱一整日,直至入夜时分才终于听到婴孩啼哭。 是个男孩, 皇次子降生了。 宫人传来消息时,徐思婉正在盈云宫若华殿与莹贵嫔小坐。听闻孩子降生,她叹了一句:“到底还是早产了。啧……历了这么多大事,也真难为她了。” 莹贵嫔挥退宫人, 兴冲冲道:“你知道吗, 我白日里出去闲逛了一圈,路过妙思宫门口, 就听到锦宝林喊得那个惨。按理说她住的地方离宫门可也不近, 她倒能闹腾。” 徐思婉闻言皱皱眉:“听闻生孩子是最痛的,喊就喊呗?” “你这是没见过生孩子吧?”莹贵嫔觑着她笑, “生孩子虽有剧痛,但更要命的是费力气。所以最好不要费力惨叫,得把力气使在刀刃上才行。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娘生弟弟的时候,疼得满头满脸的冷汗, 却也只能低低的哼哼。锦宝林啊……”她娇笑一声, “这是这阵子憋得狠了, 满心的委屈不甘,巴望着喊得惨点就能让陛下去瞧瞧她呢。谁知陛下今日与朝臣议了一整天的事,据说连紫宸殿的殿门都没打开过几回, 哪里顾得上她?” 她仍是惯见的那副兴致勃勃看热闹的样子, 说完嗑了枚瓜子, 信手将瓜子壳丢在榻桌上的铜碟里,又道:“对了。” 徐思婉:“嗯?” “你上回说的我明白了,落水那日是险了点,你稍有不慎就要着她们的道。可我转念一想……也不对啊,药方针灸方这种东西,宫里谁不谨慎?我是根本没打算用,所以也没费心找人验,可你总是找人验过的吧,万一有人知晓其中猫腻呢?” 徐思婉摇头:“我看了供状,钱茂招供说,这里头的缘故是他偶然发现的,想来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找医女验过,医女的确没能看出端倪。” “凡事总有意外啊。”莹贵嫔又嗑了枚瓜子,“再说,我若不把方子给你呢?我做自己用了呢?” “那算计姐姐也是一样的,除掉一个是一个,她们横竖不亏;亦或她们摸准了姐姐的性子,知道姐姐会将这方子转赠于我,同时又清楚我手里没有这样的能人。”徐思婉凝神细想,“我早先正想结识太医,唐榆为了这个去太医院走动过,许是让她们知道了,就拿住了我的软肋。所以……” 殿外,正欲入殿换茶的唐榆身形一顿,私心里知道不该听,却还是下意识地驻足,凝神侧耳。 莹贵嫔道:“不会是他故意透出去的吧?你可要留些心,若是个吃里扒外的,就不要留在身边了。” “他不会。”徐思婉抿笑,不多做解释,兀自顺着适才的思路思索下去。 一些先前没有顾及到细节也变得清晰,她不由笑叹:“她们也是好细的心。先是摸准了我在太医院没什么人可用,又透露出锦宝林与玉妃不合、钱太医是她私下里寻到的人,但凡我疑心稍微轻上一点,就要信她了。” 唐榆退开半步,滞在那里。徐思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似乎让他放松了些,再行细想,寒意又还是升上心头。他看了看手中的茶,终是没了送进去的底气,自顾缓了一会儿,端着托盘,转身离开。 “啧,斗来斗去,斗的全是人心。”莹贵嫔咂咂嘴,见她光说话不吃东西,大方地抓出一把瓜子放到她面前,又问,“那你信得过我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她侧首看她,莹贵嫔一哂:“你若信得过,我给你举荐个太医啊,省得你无人可用。唉……后宫这个破地方,医者究竟是父母心还是蛇蝎心真说不准,没个可靠的人真是不行。” 转而又说:“但你若信得过我也罢,就当我没提过这事,不用过意不去。” 徐思婉凝神想想,抿笑:“我信得过姐姐的为人,只是有一点,我的确心有疑惑。” 莹贵嫔:“什么?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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