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过脸,闭上眼,这一次真的睡着了。他的呼吸变得安静匀长,霞光落满他的面庞,他的眼睫很轻微地颤着,大约是因为他仍然有些疼痛。 她捧起脸,趴在床边看他,做贼似的,悄悄吻了一下他的眼尾。 她悄声在他的耳边说,“你又欠我了。”
第99章 喂我 ◎喂我。◎ 霞光渐渐收尽, 屋外烧火和煮饭的声音传进来,如同遥远的涛声。 屋里的少女懒懒地打起呵欠,身边静静地睡着她喜欢的人, 他的呼吸声清浅好听。床头的炭火在盆里跃动, 映得他的发丝仿佛带着点温暖的金, 让她忍不住想要去揉一揉。 空气暖融融的,灯火明亮摇曳,一切都显得安宁美好,时间被拉得无限长, 仿佛定格在这个夜晚。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在院外, 伴着一道沉而重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了, 姜葵转过头。太子太师凌聃疾步走来,一身深紫色官袍衣袂翻飞,在晚风中猎猎而动。 “他醒了吗?”凌聃问。 “刚刚睡着。”她回答。 “喊他起来。”他沉声。 这位太子太师的语气极为严厉,“朝上有人知道他回来了, 北司那边动作很快。他即刻同我一道入宫面圣, 请对淮西用兵。此事不宜迟。” 身边的少女静了下, “他此刻的身体状况……” “喊他起来。”凌聃冷静地重复, “淮西局势一触即发,此刻不是睡觉的时候。” “伯阳先生,”姜葵低声说, “他昏睡了半月, 又高烧了许久,用了一整日药,方才稍稍转好, 此刻恐怕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沈子澹那个老家伙朝我发过火了, 你这些话我都听过。”凌聃打断她, “我问过沈子澹,知道他现下的身体状况。他只要还能动,撑着也要即刻入宫,这是为朝政大事。” 他冷冷道,“他既然选了这条路,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伯阳先生……”身边的少女低低地说。 “别说了,江小满。”一个很轻的声音说。 谢无恙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撑着半边身子在床上坐起来。窗外的灯火落在他的脸侧,勾出一条明晰的轮廓线,在浮动的光里显得安静又明亮。 他低声说:“我们走。” 她转身,“我和你一起走。” 凌聃大步往门外走,姜葵缓缓扶起谢无恙。他仰了下头,压制住呼吸里的喘息,一寸寸站直了,挽着她的手往前走。 门外静候着一辆青幔白马的车,赶车的黑衣少年沉默着执鞭坐在车座上,压下的斗笠遮住了脸上的神情。 “凌伯阳你这个老家伙!”沈药师疾步跟上来,气得跺了几下脚,“你自己看看自己的学生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按着谢无恙的双肩,让姜葵从身后扶住他,然后从自己的随身药箱里摸出一枚很长的银针。他冷哼着挽了袖子,往谢无恙的腕间扎了一针。 谢无恙低咳一声,闭了闭眼睛,身形晃了一下。 “你看看他这个样子,你还要折腾他!”沈药师转头朝着凌聃怒斥,“他从淮西回来,一路上舟车劳顿,好不容易治了伤,这才休息了多久?这些年他休息过几日?他是人,会累啊!” “我教出来的学生,我当然清楚。”凌聃冷冷道,转头看谢无恙,“无恙。” “学生在。”谢无恙抱袖作揖,“学生即刻随老师入宫。” 他转身又对沈药师行了礼,低着头小声带了句,“沈御医别那样说了,老师心里是最难受的。……倒是你今日不骂我,我不太习惯。” “今日舍不得骂你,气不过就骂他几句。”沈药师冷哼一声,“你们这对师生是我平生最痛恨之人。” 他从药箱里掏出一个酒壶,塞到一旁的姜葵手里,“拿着。” 姜葵眨了下眼睛,听见他沉着脸说,“药酒。赶着制成的。路上一口气喝完。再苦也要盯着他喝。” 马蹄声踢踏响起,车轱辘碾过落花和薄雪的路,转往宫城的方向而去。 车厢里,谢无恙看了看姜葵手中的酒壶,闭上眼叹了口气,“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煮出来的药会格外苦。” “……其实我不是很想喝。”他小声说完。 身边的少女闷着头,拨开了酒壶上的木塞,递到他手里,“喝药。” 他的手指动了一下,碰到她的指尖,推开她手里的酒壶。然后他低眸笑了一下,歪过头看她,“喂我。” 灯火的光从窗外落进来,他的眸光里藏着一丝狡黠,偏偏神情又天真无辜。她叹了口气,把壶口递到他的唇边,一点点喂给他喝下去。 他的喉结滚动,慢慢咽下去,接着他的眉心皱起来,很不满地拧成一小团。 “真的好苦。”他闭上眼睛说。 “不嘴硬了?”她轻哼一声,“某人以前跟我说他不怕吃苦。” “夫人,我错了。”他低笑,看着她,语气恳切,“我要吃糖。” 她垂头丧气,“今日没带糖。” “那你……”她抬起头,还未说完,忽然白梅和积雪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只手按着她的后颈,倏地把她按进一个怀抱里,随即一个很冰凉的吻落在她的颈间。 “吃到了。”他在她耳边轻轻地笑着。 下一刻,他靠在她的肩头,缓缓闭上眼睛,梦呓似的说:“还有小半个时辰……让我再睡一会儿。” “别担心我。”他呢喃般的,“我感觉状况还好……沈药师爱说重话,你是知道的。” “我讨厌你故作轻松地安慰我。”她埋在他的肩窝里说,“你觉得累的时候,跟我说好不好?” 怀里的人静了一下,很轻地回答:“好。” “江小满……”他低低地说,“我好累,我怕苦,也很怕痛。” “等这些事都结束了……”他喃喃着,“我真的很想睡一个很长的觉……” 她抱紧了他,“都会好的。我们一起往前走。你累的时候就睡一会儿,每一次我都会叫醒你。” “就这样,”她在他耳边说,“一辈子,好不好?” “好。”他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晚间又飘起了小雪,枝头的白梅在雪中绽放,满地的疏影横斜,暗香清浅。 这一日从坊市到东宫的路走了格外久,谢无恙靠在姜葵身上睡了很长的一觉。洛十一赶车赶得特别慢,骑马在一旁的凌聃什么也没有说。 马车行至东宫荷花池外,顾詹事撑了一把丝帛伞,守在门口等候,领着宫人们扶起昏睡的皇太子,送他到西厢殿里,换上那一身沉重的华服。 他睡得昏昏沉沉,几乎是在梦中更衣。白纱中单、绛纱外袍、瑜玉双佩、朱红双组绶,一层又一层的华贵礼服像是繁复的铠甲,包裹住这个未及冠的少年,把他一点点变成那位尊贵的皇太子。 姜葵扶着他坐在一张案前,以一根犀簪为他绾起发,再为他戴上沉重的九玉冠。她望向镜中,他倚在她的怀里,依然沉睡,一张骨相清绝的脸,眉眼间带着许多的少年气。 世人眼中的皇太子是一位小圣人,温文恭俭,宽和爱民,仁德贤良。 可是她认识的谢无恙,他喜欢喝茶、看戏、画脸谱、写话本子、爱吃甜食,害怕丢人、嘴硬得要命,还动不动就害羞。 他还未及弱冠。 可是要把天下的重量,都担在他的肩上。 “谢康。”她摇了摇他,“该醒了。” 他在睡梦里听见她的声音,从昏沉之中挣扎着醒过来。 “马车候在殿外了。”她低声道,“伯阳先生在等你。” “好。”他起身,在镜中望见端正的发髻,怔了下,“是你为我簪发的么?” “嗯。”她撇过脸,“以前没有为你簪好。后来趁你昏睡的那段日子,拿你练手了很多次。” 她闷声道:“好不容易学会了这一种簪法。” 他低眸笑了一下,“多谢夫人。” 旋即,他弯身,轻轻在她的额头上落了一吻,“等我回来。” 他披衣而起,转身推门。殿外候着皇太子金辂,两侧是东宫左右卫与执伞扇侍臣,一旁站着冷厉严肃的太子太师凌聃,一身官袍在风中猎猎如鹰。 是夜,皇太子乘金辂出宫,前往太极宫面前天子,连夜请用兵淮西。 敬德九年春,帝锐意欲取淮西。 平淮西之役,自此而始。 - 深夜,宫城北一处偏殿内,内侍监余照恩抱袖而立。 “啪”的一声,三皇子谢宽将掌心一枚铜钱拍在桌上,冷笑,“他们的动作比我们快,父皇决意平淮西,我们来不及破坏用兵。” “事已至此,我传书到淮州,令人早做准备。”余公公沉声道,“倒也不必过于担忧。大可厚赂诸军监军,令之拥军众屯境上,等到闭壁经年,无寸尺功,圣上自然会罢兵。” “明白。”谢宽点头,又抛起了铜钱,“另有一事……余公公可还记得那位中间人‘蒲柳先生’?” “当然记得。”余公公冷冷道,“政事繁忙,等我抽出手来,必设法杀此人。” 谢宽低低笑了,“怕是熟人呢。” “怎么?” “皇太子私访淮西是奉密旨,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此事。”谢宽玩着铜钱,“然而很巧的是,我的人在城郊粮仓遇见了蒲柳先生,此后区区一日,皇太子出现在了淮州官府。” 余公公抬起头。 “你说……”谢宽懒洋洋地伸展双臂,“这位江湖闻名的中间人,会不会就是我敬爱的皇兄呢?” - 清晨的天光浅淡,落在西厢殿书房内。 窗前的少女伏案批阅积累多日的文簿卷宗,彻夜未眠,此时从案前抬头,听见了殿外车马的声音。 她搁了笔,匆忙前往宫门,去接马车里的人。 谢无恙身穿绛纱袍,外披狐白裘,捧一个银叶手炉,从马车里缓缓走下。他微微笑着,与围在身边的几位官员行礼道别,而后轻轻挽着姜葵的手,往偏殿里行去。 殿门一合,他低咳一声,近乎跌倒在她的怀里,被她用力地抱住。 “有一些好消息……也有不太好的消息。”他靠在她的肩头,微微喘息着说。 她扶着他倚坐在榻上,转身端了一碗汤药,慢慢地喂到他的口中。他低咳了几声,一边喝药,一边说道:“父皇下定决心对淮西用兵……你的父兄要从封州回来了。” “但是……”他闭了闭眼睛,“他们回来后,就要出征了。” “白陵姜氏世代名将,为天子征伐乃是功名。”她摇了摇头,“你不必为此自责。” “另有一事,你听见会高兴。”他又说,“你长兄入仕了。” 她端着药碗的手动了下,听见他慢慢解释道:“此事是如珩与皇姑母共同安排的。我们离开长安后不久,一场宫宴上,你长兄奏了一支古乐,声调高旷,满座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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