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道歌想起很多年前一个夜里,何丞锡醉酒回来,迷迷瞪瞪间曾说后悔当年花灯节救了她,那个时候她难过不解,如今想想,可不是该后悔吗? 是她一厢情愿,如今落得满盘皆输的结局,没什么好怨怪的。 真要怨也该怨她自己,当初在付出一腔真心的时候,她该问问他,若早知她有心上人,她蒋道歌也不至于做出这样强取豪夺的事。 灵堂内的烛火燃烧了一晚上,早就没最开始那么明亮了。 白色的蜡油堆砌在烛台上,灯芯一跳一跳的,火光很暗,可还是能依稀看清灵堂的模样,何丞锡躺在棺木里,而那个女人……她躺在鲜血之中,伸出去的手保持了死前不住向前攀升的姿势,像是努力攀爬着要离他更近些。 看着这个消瘦到只有骨头的女人。 蒋道歌一时也分辨不出她跟她到底谁更惨一些?大概还是这个女人吧,毕竟是她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好姻缘。 灵堂内忽然响起一声很轻的笑声,蒋道歌没再靠近,她就站在门外隔着一段距离凝望前方,明明大暑过去还没多久,可她却觉得很冷,很冷,像是整个人都掉进了冰窖里。 刺骨的冰冷让她忍不住双手环臂,她没再待下去,转身离开,月亮照在她的身上,能看到她眼角有滚落的泪珠,晶莹剔透,可她在那滴泪还未彻底坠落之际就仰起脸伸手抹掉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让自己的眼泪掉落,她仰着头,骄傲地像是从未哭过。 …… 走出灵堂的顾姣心情有些低落,虽然早就猜到被姨妈发现后会面临什么,但想到她刚才冷冰冰的样子,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大好受。 赵长璟感觉到了,“等事情结束,我再陪你登门致歉。” 顾姣想了想,感觉以现在的情况,她应该不会想见他们了,便说,“她肯见我们再说吧。”没再提这件事,她问赵长璟,“四叔,我们现在去哪?” 赵长璟知她不愿多谈,便也未再说此事,只道:“之前陈洵在城内置办了宅子,不大,但够我们住一阵子了,他们现在就在那边,我让曹书带你先去跟他们汇合。” “那你呢?” 顾姣目光移到他的手上,看着他手里紧握的那本账册,下意识握紧他的手,“四叔,”她仰着头,轻声喊他,“你要去办你的事情了吗?” “嗯。” 赵长璟看着她说,“我怀疑他还在开封。” 顾姣蹙眉,“那个人到底是谁?”她能感觉到四叔和他很熟的样子。 这一次赵长璟很长时间都没说话,久到顾姣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才听到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宁王。” * 宁王宗炎躺在藤椅上。 他跟当今天子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比天子小两岁,与宗裕的温润内敛不同,宗炎更像仙逝的孝贤太后,如出一辙的貌美五官显尽上苍的偏爱,就连眼睛都生得一样。 只是孝贤太后的桃花眼生得勾人,轻轻一笑就能勾得人前赴后继为她卖命。 而宗炎的这双桃花眼混杂了孩子的干净纯粹,他可怜巴巴望着人的时候,让人很难不对他心软,然后心甘情愿向他奉上一切。 在这一点上,这对母子一样厉害,他们总能轻而易举地拥有自己的信徒,引得别人为他们卖命。 “宋吉卿还没回来?”宗炎闭着眼睛躺在藤椅上。 藤椅轻轻摇晃,而他身子肆意舒展着,明明是客人,倒比主人还要自在。 身边青衣小厮恭声回答,“还没。” 宗炎啧一声,没再说话,继续闭着眼睛假寐着,“等他回来让他过来一趟,这么久了,他居然还没查到赵长璟的踪迹,简直比褚晖那个蠢货还要废物。” 他此刻的恶劣和在宋吉卿面前时的乖觉截然不同,但青衣小厮却早已习惯了,他又恭敬地应了一声。 被宗炎议论着的宋吉卿是如今开封府的布政司。 月亮都已经躲到云层里睡觉了,他才得以走下官轿。 宋吉卿这几日事务繁多。 死了一个知府,对开封城而言并不是一件小事,尤其何丞锡还深得民心。 这两日开封城闹得沸沸扬扬,全都在议论何丞锡的死,他们都担心下一任知府不会像何丞锡那样体恤民情为民办事,所以一个个也不管有的没的全都扎堆闹着,其实也不是为何丞锡,而是为他们自己,他们以为闹一场就能再拥有一个替他们办事的好官,而何丞锡属下的那些通判、知州又一个个都是没什么本事的废物,管不住外头的百姓,事情闹到他这边难免让他有些烦躁。 京城那边也已经发信告知了。 会面临什么样的事,他也已经猜到了,就算他们没法在何丞锡的死上做文章,但送几个监察御史过来是肯定的,毕竟何丞锡这次是给宫里那位办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的死不会那么简单。 恐怕以后在开封的日子不会像以前那么好过了。 还有褚晖那个蠢货。 前阵子为了账本的事跟他大闹一场,如今虽然解决了,但两人之间本就不怎么牢固的关系更加岌岌可危了,他倒是跟主子提议过把他解决了,褚晖这人不可靠,他担心之后褚晖会背叛主子。 可主子不同意,他也只能作罢。 各种事堆在一起,他已焦头烂额,还得担心内阁的那位不知何时“造访”开封。 好在那账本已经拿回来了,要不然…… 想到这。 宋吉卿脸色又有些难看。 他怎么也没想到跟随自己多年的副使早起异心,把这些年他跟别人的金钱往来全都另写了账册留了证据,又跟何丞锡勾结上……要不是主子写信过来让他提防,恐怕他至今还被瞒在鼓里! 现在知晓这件事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账本也已经拿回来了,宋吉卿总算松了口气,这事要是办砸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主子交待。 “大人回来了。” 门房下人见他回来忙躬身问安。 宋吉卿淡淡嗯了一声,没停步,而是一路往里走,走到一处的时候,他碰到他的心腹方瑞,看到他,宋吉卿立刻皱了眉,“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守着主子听凭他的吩咐吗?” 想到什么,他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主子没事吧?” 方瑞忙答,“贵人没事,是贵人有事找您,让属下在这候着您。” 宋吉卿松了口气,“知道了。” 他原本也是想去找他的,这会便继续沿着小道往东院那边走,路上随口问起方瑞,“府里今日如何?” “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方瑞顿了下才又说,“今日西院那位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大对劲,还告了假,属下听说是城门口那边闹出了一点事,他碰见开平卫的那些将士了。” “开平卫?” 宋吉卿脚步一顿,拧着眉,扭头问他,“顾云霆的人?” 方瑞点头,“是,同行的还有顾家那位嫡小姐,估计是路过此地来游玩的,您也知道开平卫的那些人一向看陈抚安不爽,跟他碰上难免要争执几句。” “没用的废物,仗着我爹都爬到这个位置了还治不了那些兵痞子。” 宋吉卿一向看不上陈抚安,可偏偏他那越老越昏聩的爹十分宠爱陈家女,尤其是前几年给他生了个弟弟,让他觉得雄风大振,更是把那个女人捧上天,要不是碍着规矩又怕他,估计能直接把那个女人抬为正室。 早些年那女人吹枕头风把陈抚安从开平卫弄了过来,这几年又求着他爹把人弄到城防营当了个守将,后来听说那个女人把陈抚安也送到了他爹的床上,他心中厌恶不已,但他平日实在懒得理会西院的事,只要不闹过头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属下听说顾家那行人是进了何府,您看要不要进去打探下?” “他们怎么进的何府?”宋吉卿又皱了眉。 等方瑞说了顾家和那位何夫人的关系,他想了下还是说道:“让何府外面的人继续守着,先别打草惊蛇,蒋家这几年在朝中还有些势力,万不得已不要跟蒋道歌直接对上,这个女人不简单,要让她知道她丈夫的死跟我们有关,恐怕不会轻易罢手,如今主子还在开封,别生事端。” 他吩咐完又交待,“城门口那边再多放些人,赵长璟和他的那些人武功都不低。” 如今进城门都得仔细检查,他倒是不担心进城的顾家一行人,他更担心的是赵长璟不走寻常路,赵长璟和他的那些属下可不是废物,直接翻城墙蒙过他们的眼睛也不是不可能。 方瑞得了吩咐应声去办事。 宋吉卿则继续往前走,待走到一处院落,看里头还点着灯,他神色正了正,抻了抻衣摆才进去。 门前有两个黑衣带刀侍卫守着,看到宋吉卿便往里面递了话,很快,房门被打开,一个青衣小厮垂手而立,“殿下请大人进去。” 宋吉卿朝人一颌首,态度显然要客气许多。 等小厮退下,他方才抬脚进去,屋中点着上好的沉玉香,气味幽远又带着一股子淡淡的甜香,宋吉卿从前不喜欢这样的味道,然里面这位主子一贯喜欢这些,他闻多了也就适应了。 “明风来了。” 轻快的声音在屏风后头响起,让人一听就心情舒畅。 宋吉卿在外一向冷硬惯了的面色稍缓,他一面应,一面转过屏风往里走。 有个年轻的绯衣男人躺在藤椅上,他手里握着一卷书,却未看,而是直接覆在脸上,这会一只修长如玉的手随意搭在书卷上,另一只则闲闲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像是在给嘴里哼着的曲打着拍子。 宋吉卿紧绷了一天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松懈下来。 看到原本盖在他身上的薄缎掉在了地上,他上前躬身捡起,才要替人盖上就见年轻男人移开脸上的书,笑盈盈望着他。 那是一双十分干净纯粹的眼睛,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可宋吉卿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就算是孩子,眼前这个男人也是个恶劣的顽童,他就像是天生的坏种,最知道怎么利用人心和人性,驱策他人为他做事。 可即便知道,他也甘之如饴。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他柔声问宗炎。 宗炎半坐起身,手撑着下颌,直勾勾看着宋吉卿,就像和大人撒娇抱怨的孩子一般,“睡不着,每天待在府里都有些烦了。” “那属下明日带您去外头逛逛?” 话说得太急,说完就看到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看着那双眼睛里倒映出他的身影,宋吉卿有种自己心思被人窥破的感觉,他心下一凛,浑身都变得紧绷起来,就在他的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宗炎笑盈盈应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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