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金陵就给我写信, 曹书和阿辞都会陪着你,想我了就写了信让阿辞送过来, 他知道怎么到京城。”临别在即, 赵长璟低声嘱咐顾姣。 其实也是老生常谈。 这些话,这几日赵长璟不止说过多少回了。 就像顾姣舍不得跟他分开, 他也一样, 这若换从前, 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 跟个没经历过事的毛头小子一样, 只想跟自己喜欢的人痴缠在一起。 无声叹了口气。 看着面前低头望着自己脚尖的女孩,赵长璟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又轻声嘱咐,“船上风大,如今早晚温度低,记得多穿些,夜里睡觉盖好被子别乱踢,免得着凉,回头又得吃药。”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顾姣脸一红,想也没想就反驳道:“我才没踢……” 她说话的时候抬了头,与四叔那双漆黑含笑的眼眸对上,声音因为没什么底气不自觉放轻了,“被子。” “好,”赵长璟揉着她的头笑道,就跟哄小孩似的,“我们姣姣才没踢被子,是四叔记错了。” “本来就没有。” 顾姣低着头小声说,可显然没什么底气。 不过因为这一番话,离别带来的愁绪倒是消散了许多,只有不舍依旧存留于心中,她终于不再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了,而是抬脸看人,望着这几日明显清减了不少的四叔,顾姣眼中的疼惜愈浓,“你别总说我了,你都没好好照顾自己。” 她抿着嘴有些不高兴。 但也知道没办法,四叔太忙了,许多事都要他处理,就算有王大人帮忙,他这几日也是整日从早忙到晚。这些日子他们待在开封,她每次去衙门给他送饭都能看到不少人进进出出,每个人手上都有折子,她怕打扰四叔就在隔壁等着,等人离开才过去,而每次过去的时候都能看到四叔疲惫地揉着眉心。 怕他一路都这样,也怕他为了来找她熬夜处理事务缩短时间。 顾姣揪着他的袖子嘱咐,“我跟陈洵说了让他盯着你,我知道他们的话,你肯定不会听,但下次我要是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这样瘦,我……我就不理你了!” 赵长璟好笑,“姣姣都会威胁人了?” 看着小姑娘凶巴巴睁大眼睛瞪着他,他脸上笑意愈浓,“好。”他柔声,“我听你的话,吃好睡好喝好,把自己收拾得好好的再来找你好不好?” 依旧是逗小孩的语气,但顾姣显然很受用,她唇角扬起,下巴一点,算是答应了。 身后的船只并没有催促,赵长璟那边的人马也没过来,可顾姣看到有个将士到陈洵那边问话,知道四叔是要启程了,顾姣心里的不舍一下子被放得很大,揪着袖子的手也跟着用力收紧。不过也就一个呼吸的功夫她就松开了。 不能耽误四叔的事,顾姣在心里跟自己说。 “那我先上船了。” “好,我看着你上船。” 顾姣点点头,她没有一步三回头,而是攥着手一路往前走,可没走几步,她又跑了回来,明知道前后有很多人看着,但她还是舍不得,很想再抱抱他。双手圈住四叔紧实的腰身,她哽咽出声,“我等你来接我。” 赵长璟低眸看她,忽然也哑了声,“……好。” 之后顾姣转身离开,这次她没再回头,一路走到甲板上红了眼眶冲赵长璟挥手。 水波轻晃,很快船只就驶离了码头。 赵长璟却依旧负手站在原地,看着船只离开,直到缩成一个很小的身影,陈洵过来喊他,“主子,该走了。” 他才轻轻嗯了一声,“走吧。” …… 七天后。 赵长璟带着宁王及其余党羽回到京城。 这桩案子涉及的人数、金额是前所未有的多,何况这里还涉及了宁王这位天潢贵胄,朝堂为此吵了好几次,不过相比从前还有人替宁王说话,这次倒是十分一致,他们都要求严惩宁王。 天子因此又发了一次旧疾。 赵长璟进京这天,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分别派了人过来,三司会审一般都是处理极其严重的案件,也怕单方面处置不够有公信,所以每次碰到重大的案子,三司都会各自派人过来处理。 他们直接带走了其余党羽。 至于宁王,则被人带进了天牢,这也是担心宁王其余党羽过来劫囚。 人都带走了。 赵长璟却没回家,让陈洵回家报平安后,他则去了皇宫。 他既是内阁首辅、太子太傅,也是天子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自然不需要像其余官员那样听旨宣召,这次宗裕没在文晖殿召见他,而是直接让他去了寝宫。 他这阵子头疾发作,本就不舒坦,早朝还要听朝臣吵闹,实在不得安生。 元宝领他过去的时候,边走边说,“陛下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皇后娘娘看着的时候才好些。” 赵长璟知道宗裕重情,也猜到会如此,他没说话,一路走进寝宫,才迈进门就闻到里面传来浓郁的药味,脚步一顿,里面就传了声音过来,“怎么在外头站着不动了。” 循声看去就看到宗裕坐在窗边。 较起那时分别,他看着也清癯了不少,脸上有藏不住的苍白病态,温和的笑容倒是依旧,手里捏着一颗棋子,面前棋盘已有半局未分胜负的棋面。 赵长璟抬脚进去,边走边说,“病成这样不好好躺着,起来下棋?” “躺久了起来松动松动。”宗裕说完又笑,“正好,过来陪我下一局。” 赵长璟坐在他对面,闻言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轻飘飘的三个字,没带什么情绪,却让宗裕在回过神后笑着低骂一声,“我上次跟你去沈记吃饭,听沈从云骂你不是东西还觉得他这话有些过了,现在看来,他说的没错,赵修和你真不是东西,我好歹是个病人,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赵长璟握着茶盏喝了一口,“我以为你应该很多年前就有这个认知了。” 他倒是完全不在意。 宗裕看着他摇头失笑,到底没再继续下棋,手中的棋子扔进棋篓里,他没立刻问起宗炎的事,而是跟闲话家常似的问他,“说说吧,顾家那位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并不意外他会知道。 赵长璟掀帘看他,“就是你看到的那回事。” 他说的坦然,一点隐瞒和掩饰都没有,宗裕笑着挑眉,“看来我马上就能喝你的喜酒了?” “看她吧,”说到顾姣,赵长璟的神情明显变得柔和了许多,“我倒是想立刻把她娶回家,不过她年纪还小,要是想再玩阵子,先定亲也无碍。” 说完看到宗裕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赵长璟眉梢一扬,“做什么?” “你这副样子就跟被下了蛊似的,要不是知道那小姑娘是个什么脾性,我还以为你碰到什么巫女妖女了。”说完又忍不住想笑,他也就真的笑了起来,“赵修和,你也有今天!” 他笑得差点岔气,边笑边咳。 赵长璟看着他一言难尽,抬手轻拍他的后背,免得他真的岔了气回头更加不好受,等人笑着摆手说了声“好了”,他才收回手。 又喝了口茶。 赵长璟看向对面的年轻天子,“好了,扯了这么多话,说正事吧。” 宗裕脸上的笑忽然一滞。 赵长璟知道他为何如此,他指腹摩挲着青瓷茶盏,语气淡淡,“景延,别再自欺欺人了,他早已经不是以前的阿炎了。” 宗裕与他对视,须臾,他的眼睫轻轻扑朔了几下,闭上眼睛靠坐回去。 轩窗外头漏进来的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纤长浓密的眼睫在光影下一颤一颤,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蝴蝶低吻的阴影,不知过去多久,宫殿才重新响起他近乎沙哑的呢喃声,“我也知道,在他当年把剑指向我的时候,我和他就已经回不去了。” “可我总是忍不住想……” “想他刚会走路时笑着跑向我的身影,他那会小小的一个,明知道皇祖母不喜欢他,还总是笑呵呵地过来抱着我的腿喊我哥哥。” “修和,”他哑了声音,“你说我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赵长璟看着他没说话,他知道宗裕心里有原因。 宗裕的确不需要他的回答,他自己也知道那些原因,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不愿意相信欲望和权力可以改变一切,不相信所谓的“阴谋”可以离间人心,可再不愿意相信,也得相信,作为哥哥,他可以纵容自己的弟弟做一些不影响大体的胡闹行径,可作为帝王,绝不能容许有人损害大夏的安危,何况他这次做得太过,他已没法再保他。 “明日我会下旨,让他一辈子待在地牢中。”他终于发话了。 赵长璟对这个结局不置可否,而是继续说起另一桩事,“孝贤太后应该还替他准备了一支军队,只是我暂时不知道在哪里。” 宗裕对此并不惊讶,脸上神情也未因此而变化,“母后行事一向小心,而且那次阿炎带来的人数也的确太少,不像母后的风格,只是我这些年见他那边并未动静也就以为自己是多想了。”他淡淡一句后,又过了片刻方说,“我怀疑这些人应该在塞外。” 这跟赵长璟的猜想不谋而合,“你打算怎么做?”他抬头问宗裕。 宗裕看他,不答反问,“你一向了解阿炎,你觉得以他的性子,怎么做才符合他想要的完美游戏?” 赵长璟一时没说话,而是看了眼桌上的棋局后方才看向窗外,那是宁夏的方向,“雍怀快回来了。” 宗裕随着他一起望向窗外,许久接过话,“是啊,鞑靼的战事快结束了。” 两刻钟后。 宗裕“打发”走了赵长璟,让他赶回家休息。 赵长璟也没反对,他这阵子日夜兼程的确累了,家里还有人在等他,何况他还答应了他家小姑娘要好好休息,免得回头去金陵接她真的不理他,赵长璟决定还是好好听她的话先回家睡一觉,事情总是忙不完的,而且也不是没了他就不能转了。 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往外走,刚走到门外就听门前内侍恭敬喊道:“贤妃娘娘。” 赵长璟抬头。 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女子,穿着一身素色宫装,从头到脚也没什么太过华贵的服饰,手腕上还戴着一串佛珠,她是贤妃亦是太子生母,也是沈湘君的胞妹,幼时她常跟着沈湘君混迹于他们之中,与他倒也算是相熟,不过记忆中的沈成碧喜金玉爱着艳色,性子活泼爱闹,倒与如今的模样大相径庭,然他并不关心,见她过来也只是低眉避让于一侧。 贤妃神情温和地挂着一抹笑和内侍点了点头,正要收回目光进殿就看到了赵长璟,她眸光微动,停步垂眸和人打招呼,“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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