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快近年关,汴梁的几道街沿全都挂满了红灯笼,处处都是喜气祥和,再过不了多久便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怀里抱着誊抄的书册。 看着外头的热闹,心里却越发冷了。 怀乐还了书册回来,跨出书铺门槛的时候,隔壁卖粽叶粑台的被人称作二娘的人,她逢人便说她家夫郎要回来了。 还有几日几日,如今走的官道到了哪里,还要走什么小路,小路的杂草都被人清干净了,路上的毛毛草不会刺到她家夫郎。 书铺掌柜也总说他家儿子,在浦梨书院学书的,今日被夫子夸了,字写错了哪几个,用了几张新宣纸。 总爱在桥头廊下行乞的蓬头垢面的阿叔,他有时段没在那,旁边卖梨花糕的老婆婆都会顺口问一句,“今儿个怎么不见丰老三在这躺了?” 大家都是其乐融融的,所有人都有人记挂。 真的好羡慕,那些被记挂的人。 怀乐出事这么久了,离宫这么久,没有人记挂她,没有人会找她。 她如今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给的。 她身上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柏家给的。 誊抄的书目上说过:爱人先爱己,择人先问心。怀乐想,她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 漂亮质子,十七。 尤其是漂亮质子,忱哥哥,尽管她对怀乐冷言冷语,她豁出去一切对他好,护着他,掏心掏肺对他好,怀乐将自己放到了尘土当中。 他从未将怀乐放在眼里,别谈心里。 轻贱她,别谈她的生死。 是啊,十七,看十七就可以看出来了,忱哥哥或许只捡了它回来,给过一次饭食,就再也没有照料过它了。 在忱哥哥的眼里,怀乐和十七都是一样的,他也只是开头对她好过,不,那也称不上好,他很和缓问怀乐你叫什么名字,因为这一丝丝和缓,与那些常年轻贱怀乐的人,是不同的,就为着这个不同,怀乐就把命都豁出去了。 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好在....她还活着,这么久了,终于也想明白了。 有没有人爱怀乐,不重要的,怀乐要好好的爱自己,好好的活着。 宫里有她的家人,却也不算她的家。 那样的家,不要也罢。 嗓子也好了,她写字也可以,辞谢了柏家以后,出去找块地方。 怀乐有双手,她能走能跑,她不用再摇首乞怜地向那些宫侍要这要那,她可以自己给自己,也可以照顾小兔子,再也不要被人瞧不起,她也要挺直腰板的站着,活着。 总把目光放在别人身上,好累。 柏清珩的一番话让怀乐想了很多,她起先还是好好的,不知为何眼角慢慢红了起来,眼睫眨一下,泪就滚了。 “怎么了?” 柏清珩略有些手急无措,如何就哭了?虽然她哭也好惹人疼。 但表明个心意,竟然把对方姑娘给惹哭了,柏清珩暂且不知道缘由是出在了哪儿? 他叹一口气,替怀乐拂去她眼角的泪。 “你别哭啊。” 他难得开起玩笑,哭笑不得问了一句。 “难不成是嫌柏大哥年岁太长,又或是月俸太少,家里的弟弟太吵了么?” 怀乐真被他的话逗笑,她也难为情起来,自己抬手擦去眼泪。 “才不是呢,柏大哥很好。” 柏清珩收回手,他拿了一方绣着青竹的帕字递给怀乐。 “那又是为什么?” “怀乐妹妹若是不喜欢我,尽管说便好,柏大哥也是很多风浪里走过来的人,大大小小的难也吃过不少,并不至于连句拒绝的话都听不得。” 当年翰林院编修史也是他正儿八经考上去的,没有倚靠自己的大家。 “能成或是不成,怀乐妹妹给句准话,成了我心里欢喜,不成,我再努力努力。” 被他这么一说,怀乐心里松还真松了一截,她想明白后,愁也是愁如何和柏清珩解释。 怀乐笨嘴拙舌,从前漂亮质子就说过她话都说不清楚,不会周全琐事。 如今想来,他还说过好多啊,他说怀乐什么都差,说她没有资格和三姐姐比,拿不出什么跟三姐姐比,说怀乐愚蠢憨笨,缠着男人不要脸面.... 忱哥哥还说,她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怀乐。 回想起来还是会痛的,难堪又来了。 萦绕在怀乐的心口上,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些话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 质子府为什么着火了,怀乐想不明白,她想过,会不会和她有关。 他说到那些,想起他被怀乐占了便宜,觉得她真的好差,想不开,是不是傅忱不想再见到她,要烧了它,要在他原本的地方同归于尽,所以怀乐义无反顾冲了进去。 她想拉他出来,告诉傅忱不会了:忱哥哥好好活着吧,怀乐再也不会如同从前那般缠着他。 嗯,以后也不会再叫忱哥哥了。 想到这些,怀乐就鼻头发酸,眼神黯淡。 她知道不该想这些了,她被人救回来了,身体也好了。 犹豫徘徊那么久,直到最近才想明白,终于能和自己说一声:算了,梁怀乐,没事的,摸摸头。 没有谁能比自己更重要,看着地上剪掉的烧焦的发尾,结疤重新生出来的新肉,一切都在提醒她,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啊。 怀乐可以团紧自己,不论如何,就当是最后一次,只要他还活着,确认他还活着就好,如今都出来了。 她也努力了,怀乐无愧于心。 而今她哭,只为着心里百感交集,原来真的有人觉得怀乐是特别的,也会有人喜欢她的,她不是那么差的人,这是不是上天对怀乐新开始的一个肯定。 “..........” 柏清珩拿她没办法,“越哭越厉害了。” “等会被俐君听见,还以为柏大哥欺负你。” 怀乐摇头,“没有,柏大哥没有欺负我。” 猛地擦掉眼泪,她用力吸吸鼻子,脚下被人蹭了蹭,低头一看,是那只小兔子,它从屋内跳出来了。 怀乐低头把它抱起来,揉揉它的脑袋,问柏清珩,“柏大哥可以告诉怀乐,是在哪里买回来的小兔子么?” 柏清珩说,“是在街沿。” 买回来的时候瘦弱,在怀乐的悉心照料下,它依然好了许多了,蹦蹦跳跳也比从前有力气。 怀乐又问,“柏大哥买它,是因为它可怜,没人要吗?” 柏清珩看着哭得眼睛同样是红通通的小姑娘和小兔子,笑着说。 “当然不是,是因为它和怀乐妹妹一样可爱。” 怀乐闻言哑然,抬头看了看,撞进柏清珩眼里,第一次,她很认真,看到他满含笑意的眼神,真诚。 他没有骗她。 被人喜欢,她以为的永远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 怀乐抱着小兔子,低下头。 “谢谢柏大哥。” 只一句,柏清珩便晓得了,怀乐摸着小兔子的脑袋,他也揉了揉怀乐的脑袋。 触摸到一片柔软。 罢了,是他太着急。 * 汴梁城内的戒备越发森严了,找怀乐的事情一筹莫展,他的人被傅忱布下的人束得施展不开手脚。 梁怀惔如今被困在平康坊出也出不去,别说他出不去,就连起央追都被人上了通缉令。 他刚开一扇窗扉,探出一个头,想往外看,就被人抓着后襟给拽回来。 梁怀惔低骂起央追的上蹿下跳,“你找死?” 起央追也没气了,虽说他爱滚女人窝,但是这住在女人窝。 久了烦啊,骨头都躺累了,都是一些庸脂俗粉。 “我说你从前是有多想不开,跟他结那么深的梁子,如今这大仇大怨跨不过去,你大哥是彻底跑了,他直冲北疆去,傅忱只派小部分拿他。” “其余兵力都在汴梁,就为着拿你,如今就我陪你在这里耗,看傅忱的架势是要玩死你,可怜我,要跟着你搭进去了。” 这平康坊来时姑且算它个庇护地,如今就像是囚.笼。 梁怀惔还是那句话,“她还没有找到,我不能走。” “她她她她,非要藏到什么时候,与我说说怎么了,咱二人这把子交情,出生入死共患难,非要跟我瞒?” 梁怀惔理都不理。 倒是自从那日闯入以后窝躲在这里,赖上梁怀惔的女子,她当真是死皮赖脸的行家,起央追觉得她有趣,磨着梁怀惔让他留下来。 “你要找的人,是在汴梁皇宫吗?” 梁怀惔不答,起央追掏掏耳朵道。 “不然?这不是废话吗?汴梁城都叫他梁衡之翻遍了,就等宫里的消息,我们如今宫里的消息出不来,玩命等呢。” 他骂便罢,还要再啐一口,“梁二最不讲义气!为了个女人,兄弟都不顾了!” 那女子倒不认为,她反而乐赞。 “什么叫不讲义气,这才叫有情有义嘛,刚刚你探头他都给你抓回来了,生怕周围有探子给你射.成箭靶子。” 拍了马屁,她凑到梁怀惔旁边,“哎...我可以帮你进宫找找你要的人。” 梁怀惔对着她那张有几分肖似傅忱的脸,深感厌恶,即刻皱眉避开。 虽然他那日险些错手杀了她,后听她扯了很多,说是家中觉得她女生男相,容貌过分旖丽克夫,就将她赶了出来,后被卖入楚馆,她抵死不从 梁怀惔不杀女人,他留了她的命,这女子古怪,他倒是要看看,她想玩什么花招。 莫不是南梁贱.种.派过来的人,摸到他的位置,想要进宫通风报信。 起央追立刻站起来。 “果真?” 女子语气诚恳,“果真!” 梁怀惔冷笑,瞥她的脸一眼,话有深意阴寒道,“不说无功不受禄,就说你为何要帮我们,又如何进宫?” 那女子笑嘻嘻,倒不计较。 “谁说我无功不受禄,看在你们收留我的份上,我能帮你们自然就帮,至于如何进宫,我觉着,你肯定有法子的,对吧!” 这的确,梁怀惔近期的探子不方便。 他是打算挑些女人,近日恰等候时机,进宫替他寻怀乐。 找来找去,一直未曾寻到合适的人选。 只不过,她的手都伸到这了,要说她没有用心,呵,梁怀惔眼神划过一抹阴狠。 他踱步到女子面前,语气更含深意。 “如此,便劳烦姑娘了,我必然替你安排妥当。” 那女子显然是应了,她忙不迭,“成。” 他凑近女子的耳侧,对上她的眼,他的神情戏谑,带着浓重的讥诮。 明明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人听出威胁。 “可不要叫我失望。” * 誊抄递上去的题卷,似乎没叫新帝满意,他今日叫人传了誊抄题卷的冯为和柏清珩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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