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记着陛下的吩咐,不可打草惊蛇,臣便想着等靖远伯离开了再去带那外室走,可他二人上去不过一刻,二楼窗口处便传来动静,而后便是靖远伯坠亡。”那暗卫说着便道,“臣记着,那外室第一眼见了靖远伯时,眼中是惊喜的神情,二人上楼时,她走在前方,瞧着也破有些焦急,似是有话想对靖远伯说。” 而两人上楼后不到一刻,靖远伯便坠亡。 若是那外室早有预谋要对方的命,又怎会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 “且后来臣特意问过那铺子的掌柜,她告诉臣,那外室是前些日子去的,说自己家中败落,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孤苦无依,想寻个活计在京城中安身。而她遮着的脸,掌柜也说,因为她面上有块烧伤疤痕,瞧着很是骇人,这才拿了面纱挡着。” 那暗卫说到这儿,便停下来了,显然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 因为天子跟前,若是说得多了,便成了妄加揣测。 明白他的顾虑,天子略垂眼看着他。 “你继续说,朕听听你怎么想的。” 其实听对方前面几句,他心中便已经有眉目了。 暗卫闻言应诺,接着才继续道。 “那外室特意避开臣等跑了出来,连孩子都不要。”要知道,那孩子,如今算是都阳侯府唯一的孩子,“她若有心要了靖远伯的命为自己孩儿铺路,便不会将孩子独自留下。” 毕竟那外室也许知道有人盯着她,但并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伤自己性命。 在一切没把握前,她选择的不是带着孩子一起逃,而是自己跑了出来。 这等于就是放弃了孩子,选择保全自己。 因为她知道,孩子留下,盯着她的人就会放松警惕,毕竟没有哪个母亲,会将自己孩子置于危险之境。 说到这儿,暗卫便又提了件事。 “先前指挥使让臣去查靖远伯和那外室的事,臣便查出一件。” 他说起当初刚查到外室存在时发现的情况。 “……那孩子的烧早已好了,后来是那外室特意给孩子洗冷水澡,夜里也不给孩子盖被子,如此两日后,孩子便又高烧了。靖远伯也因此一直留宿永阳坊。” 这件事,司部的人倒是从未提过。 毕竟那外室用手段留住男人,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息,且内宅妇人的计谋,也叫人瞧不上。 眼下提及,不过是为了佐证,在那外室心里,孩子并不重要罢了。 天子听到这儿,忽地笑了声。 “倒是有趣。” 宁成业和那外室,都有些意思。 他口中虽说这有趣,可双目中却凝着寒霜,显然极为不豫。 先前还想着只要阿姝过得幸福便好了,那外室出逃,他叫人召宁成业入宫,也不过是提醒对方,有些事首尾没处理好,让他自己去考虑该如何做。 毕竟先前的宁成业偷偷将那外室和孩子送出去,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而外室出逃,便是给宁成业敲了警钟。 天子特意不提降罪,说给对方机会补救,至于怎么补救,就是他的事。 毕竟那孩子,天子已经叫人带走。 那外室确实能躲,司部的暗卫都找不到她,可不代表宁成业找不到。 只是没想到,宁成业会这么突然就殁了。 不过,也好。 思及此,天子又是一笑。 这回却带了几分温度。 “那孩子如今在何处?”他问了句。 暗卫便回说暂且养在司部,他们寻了人照顾着。 “明日送去都阳侯府。”天子说着,唤了身后候着的周成上前,“明日你亲自去送,记着,要当着阿姝的面,将这孩子的来历细细说清楚了。” 司部的暗卫尚在,天子却并无顾及,一句“阿姝”说得自然极了。 可话说完了,他似乎想到什么,停了停便又补了句。 “话不要说得太急,缓缓告诉她便是。” 不管怎么样,丈夫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还这么大了,只怕她不一定受得了。 但若是让天子放弃这次机会,他也不愿。 若是宁成业还在,他倒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做些出格的事,可眼下他又如何能忍得住? 周成跟在天子身边多年,自然清楚这些,因而一句多的都没有,恭敬应下。 之后天子便吩咐司部的暗卫继续去找那外室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待到暗卫领命退出殿内后,天子才再次对周成道:“阿姝此时只怕伤心着,如今天色尚早,你去趟锦安殿,就说朕的意思,让长公主去都阳侯府陪阿姝说说话。” 宁成业没的突然,长公主又深居宫中,只怕眼下还不知道此事。她原就和关静姝亲近,这种时候去看看最是合适。 也能替天子去陪陪对方。 等过了明日,关静姝知道了真相,想来也不至如此难过了。 之所以不马上将那些事告诉对方,只是不想她一日能忽然接受这样多的信息。 怕她受不住。 可天子没想到,正因为自己这一瞬的犹豫,今日之后,他的许多打算,便又一次只能搁置。 而这时的他并不知道,只是在周成去了锦安殿,回来回话说长公主已启程去都阳侯府后,他手握朱笔,在折子上落下最后一字,接着才把那折子拿起。 “叫人带去太史局给太史令,让他照办。” 周成接过那折子后才发现,折子并未合上,不小心瞥了眼后,整个人都愣住。 那上面的字笔走龙蛇,不过寥寥数语,便写了一件大事。 ——取消这回的采选。 大选一事,先前天子亲口吩咐下去,内侍省已经开始按照往岁的规矩办了,京中各府也都知晓了,若是再有一月,只怕各州府都要知道天子大选一事。 可眼下,说取消就取消了。 且天子还亲自拟了个正当理由。 这事让太史令去办,至于如何办,便是太史令的事。 总归,折子上都写清楚了。 天降灾祸,不宜大选。 . 长公主并不知道天子的打算,她只是匆匆赶去了都阳侯府。 此时的侯府已经在关静姝的主持下布置得有些模样了,府内外都挂满了白幡,派去京中各府送讣告的人也都到了。 只是因着是第一日,不是正日子,来的人便也不多,不过偶尔几个朝中和宁成业有些交情的派了府上女眷先来一步。 再有便是关府了。 关母和关静姝是一道得知了宁成业殁了的消息,只是不便一道前来,便留在关府安排了各事,又特意叫了人去吏部告诉关尚书这事,接着才换了身素服,叫人套了车匆匆忙赶过来了。 原想着过来看看女儿,以免对方高悲切过度伤了身子,毕竟先前在关府便已昏过去一次,醒来后什么也没说便回侯府了。 可到了侯府后才得知,宁夫人竟在这节骨眼上病倒了,这便意味着,一切丧仪事宜都要关静姝一人主持。 这是个费心费力的活,先前老侯爷去了的时候,虽关静姝也帮着料理了,可主持大局的还是宁夫人。 眼下一应大小事务都要关静姝一人来,只怕她应付不了,又或是吃不消。 因此关母还打算帮着照料点,谁知一路入府发现处处打理妥帖,见了女儿后,对方虽看着憔悴,眼眶也是红的,但总归精神还好,各项事务也吩咐得清楚。 这倒是关夫人没想到的。 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女儿竟已成长得如此八面玲珑了。 这样的女儿却让她有些心疼。 如今丈夫新丧,偌大的侯府唯余下她和婆母,无人袭爵,这侯府只怕是保不住了,女儿的前路竟是一片渺茫。 想到袭爵一事,关夫人忽地一怔。 若真要说,倒也不是无人能袭爵。 那外室子…… 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还不待细想,便听得有人通传说是安阳长公主到了。 此时整个侯府虽来吊唁的人不多,但也有些个府上的女眷,听得长公主殿下来了,都是一怔,有那反应快的回过神来,想起侯府少夫人确实尚在闺中时便同殿下走得近,成婚后也时常被召入宫。 因而也都明白过来。 这边关静姝听得殿下来了,匆忙交代好手头的事,便赶去正堂。 关母听得说长公主到了,也不好陪着一道去,只能留在东苑。 “静姝!”长公主也特意换了身素服,关静姝来时她正好瞧见,还不等对方上前见礼便一把拉住对方,“还好吗?” 说着细细看了看对方的神情,发现并没有太多不对,便放下心来。 关静姝示意云隐去叫人上茶,再吩咐了人去陪着各府来的女眷。 第一日灵堂并未设好,因而便也暂无祭奠之处,几个府上先来的女眷不过是和关静姝见见面说说话,劝她节哀之类的话罢了。好几个原想着再等等便回复,眼下长公主来了,这些人自然要见礼,且殿下还在,她们便不能先行离开。 因而关静姝在从东苑来的路上便嘱咐了人将西苑收拾出来,给女眷们休息。 正堂这边,各府女眷早早便见了礼,长公主见关静姝来了,便将其他人都遣离了。 眼下唯余下她二人,长公主才拉着对方的手坐了下来。 “怎么这么突然,本宫听得消息时都怔住了,回过神便急急忙忙赶来看你了,就怕你太过伤心。” 长公主说这话时,眼神一直盯着对面的人。 不放过对方一丁点表情的转变。 她并非铁石心肠,这时候还要用什么心机。 不过是因着知道宁成业生前那些事,故而想瞧瞧,关静姝对丈夫离世究竟是个什么反应罢了。 她本就不喜欢宁成业,若非看在关静姝的面上,这男人早被她教训十回八回了。 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忽然没了。 如今人没了,长公主倒不知道要不要将那些事告诉关静姝,因而才借此机会想探探她的真实想法。 关静姝此时哪有心情想其它? 听得长公主这话便回了句。 “伤心自然是伤心的,只是如今诸事烦乱,夫人又病倒了,这节骨眼上,若是我还只顾着伤心,那这侯府,阿业的丧事便真的无人能料理了。” 届时弄得一团糟,传了出去,京中还不知要怎么说都阳侯府。 “倒也是。”长公主附和了句,又宽慰了对方片刻,接着才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如今老侯爷和靖远伯都殁了,这府上也只余下你和婆母两个女子。你和靖远伯又没子嗣,无人可袭爵,那日后你有何打算?” 这话说得倒也不直白。 但关静姝一下便听懂了。 她微微低头,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琴穗,纤细的指尖轻轻在那上面摩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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