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皇后入宫后一直郁郁寡欢,明面上安乐公主荣宠至极,实则嘉元皇后是不怎么管这位小公主的,但至少出宫后,在崔府,她一直是很快乐的。 说是一人之下 ,万万人之上一点不为过,甚至在某些时候,当时争霸天下的六王都要避让她,而这些,仰仗的都是父兄全心全意的宠爱和纵容。 是一个会叫许多孩童都会羡慕的幼年,沈平眸光复杂,落在榻上之人身上。 盘膝坐着的人云鬓华颜,发丝微乱,容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微阖着眼入定,明显伤得不轻,想来崔冕崔灈进来时,为免让兄长担心,故意遮掩提着精神的。 现在人一出去,便撑不住了。 唇角也流下了调息内伤溢出的血丝。 沈平踱步上前,探手去握她的手腕,不料榻上盘膝而坐的人倏地睁眼,出掌如电,拍在他胸口,叫他顷刻气血翻涌,运功防御已来不及,这一掌内劲竟比当时去洛阳路上那一掌还要浑厚。 沈平顾不上吃惊,靠往一边,偏头倒出一口鲜血,尚来不及反应,自榻前飞出的丝线缠住他腰腹,被拉近床榻,他出手反抗,却被点住通身要穴,整个被甩进龙榻里侧,落入馥香干净的被褥里,半趴着一动不能动。 床帐落下,沈平口不能言,瞪着肩背笔直的背影。 不过是想替她疗伤而已,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他沈平还不屑强迫女子如何如何! 那玉色衣衫却已被汗水湿透,紧贴着后背,显然为了制住他,已花光了她所有的内劲。 沈平挪开视线,只去看床帐缝隙露出的一点空隙,还有放在榻上的那瓶药,猜定是什么拔气提神的药物,习武之人都知晓这一类秘药,能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内劲,但反噬非常严重。 这个女子已经疯了。 只要她还想找到那个会测算天象的人,或者在她自己学会之前,她肯定不会杀他,那么这样制住他不让他动弹,扔来榻上,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方才毒药的事,心存折辱么? 还是说已听说了他真实的容貌,想当那采花贼么? 这怎么可以,这是与兄长有婚约的女子—— 他是绝不可能做出背叛兄长的事的,哪怕被迫的也不行。 沈平催动内劲,想要冲开穴道,却不知道她用的什么点穴手法,叫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沈平一时惊慌,难道他今日便要失贞给这个女人了么? 沈平面色涨红,奋力挣扎却纹丝不动,殿外却传来有刺客的喊叫声,禁军凌乱的脚步往东追去,殿中宫女侍从慌慌张张往御榻这边护过来,却悉数倒在了地上。 崔漾拿过面具带上。 殿门被推开,来人一身夜行黑衣,生得阳刚坚毅,清梧伟岸,眉目深邃英俊,半边脸带着红痕,却丝毫不显狼狈,似巡视领地的狮王,漫不经心环顾一周,视线方才落在榻上,似乎轻笑了一声,声音低沉,如古井沉波,“倒不想你在寝殿里也带着面具。” 崔漾坐在榻上未动,只阖目调息。 明黄的床帐被褥攒簇,叫坐于榻上的女子明玉生辉,那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鬓角耳侧露出细瓷一般的肌/肤,汗珠凝成水滴落在丝织的绸衫上,晕染出深色的痕迹。 不必看亦知面具下如何一幅动人心魄的容颜。 “当初有人在羊城想劫棺椁,我认出是影卫的身手,以为司马庚要以此作为要挟你的筹码,不想他竟是你的人,倒是好一片深情。” 萧寒踱步到了玉阶,视线扫过床帐,那明黄的温度在他眸中映不出半点温度,森冷得没有半分人气,“不枉你夜夜让他上榻伺候。” 崔漾未应答,沈平眸光钉在床帐外那声音上,眼神如刀,这话要说也只兄长能说,他萧寒连婚约都没有,拿什么夫君的做派,狂妄自大,不自量力! 萧寒上前,抬手摘了獠牙面具,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雾山黛眉,鼻梁挺直而精致,唇色潋滟,肌/肤是剔透的玉色,端坐在榻上,朝霞华颜,窗外月辉也黯然失色。 魂牵梦萦十余年,如今才真正能看一看这张朝思暮想的容颜,萧寒探手,那脖颈修长纤细,合掌而握,耳/垂触手温软,若含在口中,不知会如何噬骨销魂。 萧寒指腹摩/挲着掌下肌/肤,见她一动不动,笑了笑,靠近了些,额头轻贴着她的面容,掌心往后,搭住她神藏两处大穴,“你还是不要学武的好,我已着令荜庆率十万大军突袭晋阳,秦牧一旦挥师迎敌,明关关防大开,严元德帅军南下,过明关,函谷关,你二十万大军尚在雎阳,回防不易,你等着做我萧国的皇后罢。” 萧寒低笑道,“你不要以为我在吓唬你,大概后日,你就会收到盛骜、盛英、刘武等人被擒,五千麒麟军被俘的军报。” 崔漾压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动,却依旧未出声。 沈平躺着一动不能动,见萧寒分明是想要废了她的武学根基,叫她一辈子不能再学武。 武学根基对武人何等重要,且练武不易,皆是没日没夜苦修来的,毁人武学根基,若非大奸大恶之人,无人轻易毁人根基。 且是乘人之危,实则卑鄙无耻。 女帝卑鄙,萧寒却卑鄙更甚,沈平心中焦急,定住神催动内劲。 萧寒爱不释手,见她脊背僵直,心情舒朗愉悦,“放心,成亲前我不会做什么,只是废了你的武功,女子学武不是一件好事,你终归是要嫁给我的,从我十三岁看见你第一眼就是,你父亲,你兄长,谁也拦不住。” 他修的外家武功,真气由外功内蕴,与修习心法得来的内劲不同,十分霸道,这一掌下去,就要叫她丹田碎裂,从此再没有了武艺傍身,剪掉了一双翅膀,会安分许多。 “前事我不追究,以后杀了司马庚,沈恪,和我一心一意在一起,我萧寒心里只有你一人,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我萧寒只有你崔漾一个女人,你崔漾也该只有我一个男人才是。” 萧寒催动内劲,右臂却一阵刺痛,自掌心往臂膀蔓延,刺痛来得汹涌突兀,霎时堙没血脉,他尚不及反应,周身大穴已被封住,人也被甩到了榻上,“你——” 萧寒来不及发怒应对,已见榻上一人,唇角带血,正冷眼对着他,眸里皆是鄙薄狂怒。 萧寒乌眸冷凝寒气浸人,怒极反笑,“你当真是欠教训,这样的你也饥不择食。” 沈平狂怒,生生呕出了一口鲜血。 崔漾几乎拿不住手中折扇,不理榻上之人的狂吠,取了两粒药服下,调息片刻,空空如也的经脉重新恢复一些,才重新睁开眼,世上提气的药物大多损害经脉,鲜少人服用,但当年她练功心切,什么办法都试过,功法配合药物,调息几个时辰便可恢复,否则也不会在金銮殿上轻易出手。 眼下不是能受伤的时候,呛咳了一声,继续调息。 蓝开急匆匆跑进来,“陛下,您快去看看,安定侯非说陛下可喜欢沈家家主,不让奴婢毒死沈家主,要护着沈家主,奴婢——” 进来见宫女侍从们倒了一地,两名禁卫靠在屏风一边昏迷不醒,顿时又惊又急,“这是怎么了。” 立时又转身大喊了几声,“有刺客!有刺客!都死到哪里去了!” 崔漾笑了笑,吩咐道,“不必惊慌。”暗卫不知道她受了重伤,她也不想叫更多的人知晓萧寒闯进了寝宫,实则因为萧寒此前传出的‘深情’名声,外加他此来名义上是为了选后宴,如若叫人知晓他闯进中正楼寝宫,不免要有些流言。 只叫人知晓萧寒入宫行刺,被暗卫擒拿住便可。 崔漾调息了一会儿,下了榻。 蓝开见她起来时身形缓慢,忙去扶,上前见龙榻上躺了两个一动不能动的男子,吃惊瞠目,“陛下……能制住他们么?” 人蓝开都认识,靠里一个是陛下请来的匠曹,说是匠曹,但平时也没见制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武功倒是很高,每日高来高去神出鬼没的。 萧王就更不用说了,听说擅拳法掌法,外家拳脚功夫已经是臻境,少有敌手。 这现在看着是不能动,万一中途暴跳起来,伤到陛下怎么办? 蓝开忧心忡忡,“陛下……” 崔漾唔了一声,“不必担心。” 陛下说不用担心,那就是当真不用担心了,蓝开松了口气,把屏风挪到了榻前,去请了几名虎贲卫士来把殿中昏迷的人弄出去,才又把屏风挪走,忙进忙出收拾好,端了一盆清水来,还是忍不住小声道,“陛下恕奴婢的罪,殿中一个暗卫不留,这多危险啊,您不担心,安定侯崔将军他们也该担心了。” “不要惊动他们,伺候好他们衣食住行便可。” 崔漾吩咐道,“你去值房传谒者,便说萧王带人入宫行刺,已在太和宫被拿下,令文武百官往宣殿议政。” 蓝开应声称是,找了红喜在殿外候着,细细叮嘱了一番,这便急匆匆去了。 殿中恢复了宁静,崔漾慢慢踱步到搭架前,干净的巾帕浸入温热的水里,润湿,拧干。 体内一丝内劲空耗得厉害,浑身使不上力气,改过的元气丹最多只能服用两次,但也无妨,养几日便也恢复了。 崔漾擦了脸和脖颈,舒爽了些,取了衣衫来换。 那落衣架本就在床榻一侧,龙帐已坏,毫无遮挡,沈平惊愕时立刻挪开了眼闭上,想起这榻上不止自己,又睁眼,见旁边躺着的萧寒眸光深暗丝毫不避讳,费力吐了一口血沫,倒在萧寒脸上,眸中喷火。 萧寒静默半响,眸中冷嘲,这便是读书人的虚伪之处,分明已是裙下臣榻上宠,却依旧非礼勿视。 却还是闭上了眼睛。 崔漾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折身回了榻边。 沈平睁开眼睛,见她眸光沉静,立在榻边看他们二人片刻,最后竟是赤/足上了床榻,一时面色青青红红白白发紫,眸中喷火,她想干什么! 萧寒乌瞳幽冷暗沉,深不见底,“当初便应该打断你的腿,叫你逃出去,变得这般放/荡。” 崔漾折扇里射出两枚银针,封住他哑穴,坐于龙榻上,一时倒不知该拿他二人怎么办。 沈家人骨头都硬,想靠讯刑叫他交出测算天象的办法,只怕很难,且关押或者叫他死在宫里,到要叫刚刚平复下的游侠重新凝成一股绳,沈平手底下有一些大同村,村子在什么地方暗卫还在查找。 至于萧寒,如果没有倚仗,光靠几个护卫,估计不敢只身闯上京城,只怕他说的是真的,这也是她拼着内劲空耗的风险,非要将他擒拿住的原因。 拿他换被俘的麒麟军不亏,但来这宫里一趟,总要留下些什么。 崔漾传了郭鹏进来。 郭鹏不敢违抗圣令,埋头走到榻前,这下不想看也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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