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安排完已是月上中天,回寝房时遇上洛明领着医师急匆匆出去,说洛拾遗几人身体不适,崔漾蹙眉问,“怎么了?” 洛拾遗几人与沈平比武,败了个彻底,四人联手,非但不是沈平对手,还受了不轻的伤,她与四人运功疗伤,调息过,养了这么几日,四人伤势虽还不能痊愈,也该能下榻了。 洛明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崔漾蹙眉,抬步往卫所去。 洛明子想阻拦不敢阻拦,只得跟在后头,进院喊了声主上来了。 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为方便照料,四人躺在同一间病房里,崔漾进去时,几人神志尚清,只行为怪异,不算太冷的天,坐起来行礼时,被子也盖得严严实实。 且面色通红,似乎极力调整亦还是呼吸急2促。 崔漾探手要给洛拾遗把脉,那手臂似乎想避让又硬生生停住,崔漾只觉指下脉搏喷张,跳动如擂鼓,再看洛铁衣,虽还如往常一般冷面,额间却满是汗珠,灰色衣领已被汗水浸透。 崔漾眉心蹙紧,依次给四人把脉,再看四人面色,诧异之极,视线在房中转了一圈,落在胡桌的药碗上,端起来,闻不出异常,略尝了尝。 “主上不可——” “主上——” 四人出声阻止,崔漾搁下药碗,面染霜寒,“谁给你们上的药?” 洛拾遗垂眸回禀,“沈先生送了药来与属下们治伤,说可以叫我们快些恢复功力。” 似乎两句话的功夫,已用尽了自控力,整个人仿佛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崔漾蹙眉,淫1羊2藿加上桤风果虽是治愈内伤的良药,但如果淫1羊2藿的量加倍或者更多,便成了性子极烈的烈药,武功越高,内劲越深,药效越重,虽然依旧能起到治伤补体的作用,却是不必要的用量。 沈平狂妄自大,性子不遭人喜欢,却也不算什么卑劣小人,许是初学医,用药没有忌讳。 崔漾派人取了四卷心法,各自分了,坐下来问,“比武败便败了,一时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该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往后勤加练习才是,何须纠缠不休。” 四人都知道重伤当晚陛下来过,以内功和他们调息疗伤,离去时几乎耗空内劲,洛扶风此时捧着修改过的心法秘籍,看出来是陛下的字迹,知这是陛下心血,七尺男儿也红了眼眶,声音沙哑,“沈先生说,我们若败了,便不好再做陛下近卫,伺候陛下。” 崔漾压了压眉心,温言道,“中间许是有些误会,但你们是暗卫,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朕身边的杂务找些随邑也就罢了,你们安心养伤,好得差不多后直接回京听用便是。” 四人应声称是。 崔漾见不过半盏茶功夫,四人衣衫便被汗1水湿2透,知药效厉害,靠内劲药物无法消解,出院子吩咐候在门边的洛明,“去问问冀州府太守,看地窖里有无冰块,取些来用,若无冰块,井水也可,多给他们准备些凉茶罢。” 洛明应声称是。 崔漾寻着大猫的虎啸声,在一处公孙树上见到了沈平,未曾靠近,先闻一阵埙声,沈平坐在树干上,不知在想什么,听埙声,倒好似十分萧索一般。 沈平回首,见那人自云杉树下走来,叫这清冷的山林也变成了人间胜境。 他与洛拾遗四人一战,洛拾遗四人用命来拼,他出手击退四人,洛拾遗倒在地上,昏迷前质问他与他有何不同,似当头一棒,叫他醒悟过来,是啊,他与洛拾遗有何分别,甚至更卑劣,她是兄长的心上人,而他本该巡游天下,赖在她身侧不走,究竟是因为对兄长的承诺,还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哪怕一开始是为兄长的承诺,阻止追封萧寒为后,赶走她身侧的男子,也已经不是了。 听闻兄长不日便到冀北。 他该走了。 树上坐着的人一动不动,只搂紧了大猫。 崔漾眉心微蹙,又松开,缓声道,“你下错了药,淫1羊1藿五钱足够,你放了十倍的量,他们四人现在白受罪,若你想为医者,精学后方可开药方。” 沈平闻言,猛地偏头看她,“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卑劣轻狂,拿人性命开玩笑的人么?” 沈平讽刺道,“本是上等的伤药,寻常人都不定有什么状况,这四人心怀鬼胎,反而龌龊。” 离别在即,已不想再纠缠这些无关的事,看进她眼里,“待洛拾遗几人好一些,能随你上路,我便要离开了。” 崔漾听他要走,心中倒微怔,“洛拾遗几人应下比武,却纠缠不休,是朕未曾管好下属,他四人已重伤不起,付出了代价,你下来,朕替你疗伤罢。” 沈平看她一眼,“我伤并不十分重。” 且她为那四人疗伤,修改心法,耗费心力,已经很累了,这世间,能根据各人经脉根基修改心法的人本就是少数,愿意耗费心力钻研的便越发少了,她却毫不吝啬,竭尽所能。 待在她身边,时间日久,换做是谁,只怕也难心由自主。 沈平克制地挪开视线,看向远山日落。 崔漾斟酌片刻,开口留他,“你若肯留下,朕在上京城给你建一座工造院,矿、药材、匠人随你取用,不拘你自由,也不拘你具体做什么,你想研究什么便研究什么,朕说到做到。” 她言语诚挚,是真正礼贤下士的君王,眸光却清正,不参杂质……将来她会有皇后罢,沈平深看她一眼,别开了视线,“不了,仗剑走天下方才是我沈平,陛下若有需要的东西,叫兄长传信与我便是。” “陛下亦不必担心,游侠以武犯禁,大成一日是你为帝,我宗门便听令大成调遣一日,你多保重。” 崔漾知他去意已绝,笑了笑,未再强留,温声道,“你兄长再有三日便到了,你与他见过面再走罢。” 沈平未答,知晓她对星象的兴趣,未必比武学低,这几月来,政务之外,只要有空,都在潜心学习,可见想将这一门玄学学好的决心。 如若懂得天象,身为天子,做事便又方便许多,大约这便是她研究星象的目的,日后他会把毕生所学撰写书册,托兄长带给她,盼望她有一日能心随所愿。 最后道,“可否对我兄长好一些,多陪陪他,多叫他出牢狱来走动,全当我这段时间杀突厥王,烧粮草,更改农具,冶铁,丝织车的报酬了。” 那双曜目眼底倒影着细碎的星光,崔漾应允了,“好。” 沈平搂了下大猫,手臂微顿,低头在它额头王字上重重吻了一下,撒手提气,转身时停步,“我后日才走,这两日你若想学星象,便来营帐找我。” “我等你。” 话音落,人已消失不见,大猫自树上跃下,许是痒,嗷呜叫着用前爪扒拉去扒拉额头,憨态可掬。 崔漾失笑,沈平要走,她心里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她已尽力,给了最宽宥的纵容,留不下,如此便也罢了,手中还有沈恪,只要有沈恪在,沈平便如被风筝线攥紧的风筝,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想仗剑天涯,便仗剑天涯,却也无妨。 星光夜海,崔漾揉了揉大猫的脑袋,领着它在田埂上散步,直至月上中天,方才回了房。
第66章 、屋顶上坐下观星 洛拾遗几人坚持随驾, 崔漾没什么所谓,她给四人研究功法时不断推演,夜观天象有所触动, 心随星移,内息更上一层楼, 几乎已到化归为无的境界,便是全盛时的沈平,也必不是她对手。 在武学一道上, 天下能与沈平平齐的几乎没有,至少谁要想用武功伤她, 难度与她想通晓天意不相上下罢,身边跟多少人, 都只是日常防卫,刺探信息等,武力值高低,决定不了她安全与否。 此次明面上是去齐鲁,实则巡查齐鲁的事已交由王铮、宴归怀、陆子明代劳,她直接南下。 冀北离江淮有一段距离,多数时间在马车上, 除了处理政务, 崔漾一半时间用来指点洛拾遗几人武功,一半时间用来学习星象筹算。 沈平用了二十年时间通晓了些天意,她亦愿意花费二十年时间, 或者更多。 到达商丘以后, 回上京城与下江淮方向不同, 两方人马便要分开了, 崔漾送走大猫, 回城后先去了一趟客舍,给洛拾遗几人探脉看伤。 四人情况与在冀州城时一般,情况甚至更严重,得知沈平又给四人送了药,崔漾停了停,心平气和回了房间,批阅奏疏。 傍晚沈平端了一碗青梅汁进来,放到她面前,“给你的补药,青梅煮的,酸甜可口,你喝完内劲能恢复得快一些。” 他功法与洛拾遗几人不同,无法替他们疗伤,只得在药方上下功夫,这个药他与医师一道参详过,也自己试过有用,知道她这些时日替洛拾遗几人疗伤耗空内劲,就准备药材熬了送过来。 恰好采药时碰到有梅子,想着汤药苦味重,便参杂梅子制成了梅子汤,非但不会增减药效,口感还很好。 沈平眸光明亮,“你快喝了吧。” 崔漾搁下手里的文书,她本不打算与他计较乱下药的事,只是在她这里,再一没有再二再三,且她精通药理,几乎靠气味便可分辨药量,静声问,“这是你亲手熬的么?” 沈平别过脸,面色微红地点点头,是他亲自熬的。 崔漾端起碗再闻了闻,搁下后问,“我提醒过你,你初初学医,不能随便出药,你知道这碗药的药量么?淫羊藿的药量不要放这么多,五钱已经足够了,你在此事上戏弄人,不见得是真英雄,这没什么好玩的。” 沈平扬了扬眉,有些恼火,“我多放了一点点,并不打紧,都跟你说了,是洛拾遗几人心里有鬼,反应才会那么大,平常人忍一忍便也过去了,你快喝了,耗损的内劲会恢复得快些。” 大约沈平眼里的平常人,与寻常人不同。 崔漾不与他胡搅蛮缠,提笔批阅奏疏,“你伤势不是没有好全,你喝吧。” 沈平气恼,药推到她面前,“是给你熬的。” 冥顽不灵,屡教不改,崔漾啪地一声丢下手里的奏疏,端起碗先浅饮些微,确认汤药里没有旁的毒药,只是烈药量多,将药喝完一半,剩下半碗推到他面前,“你伤也未好,一起罢。” 沈平见她坚持,知她挂心自己的伤势,一时只觉梅子的清香萦绕鼻尖,带着夏日泉水的甘甜,端起碗,眸光落在她唇沾染过的地方,停顿片刻,知晓便是面色发红,面具遮掩,也不会漏出太多行迹,唇落在旁的地方,将药一口一口喝完。 他喝得爽快,并无半分推诿,大抵是当真以为这般分量的药不会出事,崔漾也不管他那张隔着面具都已经透出绯红的脸,拿过奏疏,继续批阅政务。 习武之人便是不动用真劲,内息也无时无刻不再运转,经脉畅流,是以功力越深,药效发挥得越烈,汤药下肚,身体内热浪席卷,片刻后便有了异样,沈平吃惊,旋即看向身侧案桌前的女子,那神清骨秀的容颜与往日不同,瓷白的肌2肤透出一层薄薄的淡粉,好似初春绽放的芙蓉芍菡,唇色潋滟润泽,朝霞华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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