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提步进去,民宅主人在厅堂相迎,身穿灰色长袖敛服,白袜木屐,手上拿了把紫竹绢布扇,拱手相迎:“浅川见过太子晟。” 高瘦黑袍兜帽人伸手将后帽掀开,露出冠玉脸庞,生受了男人的拜礼,冷声道:“浅川先生夜探皇宫,既然传信给孤要相见,到底欲意何为?” 堂上男人嘴角微勾,敛袖坐下,随意对两人抬手:“若真成了,你们的皇帝换人,这不是晟君喜闻乐见吗?” 心中隐秘的期望被人戳破,刺客从东宫逃出,宁晟只敷衍搜索,故意将人放走,实则心里盼着再来几回,趁着德隆帝没有决心换太子之前,先下手将人送走。 宁晟见东瀛人不买他的帐,到了地方反而将他一军,倏地冷脸,侧头看向身旁,满脸不虞。 他身后那位矮个黑袍热,则是东宫良娣沈文箫,东瀛人与太子的这场夜间会面,正是她在其间穿针引线。 沈文箫一见冷场,起身笑道:“浅川先生说笑呢,太子殿下,今日浅川先生来请,正是商讨殿下大计。” 浅川青山立完下马威,亲自为宁晟斟满茶碗:“晟君好大的火气,所求之事,当以徐徐图之。” 东瀛浪人将姿态摆低,宁晟接过茶,冷哼一声,“孤与你都是皇子,浅川先生客气。” 房内传来簌簌低语,浅川打开折扇,挡在脸前,侍仆合上窗,将密谋隔绝房内,一抹月光凌凌照下,满院银辉,清冷无边。 彼时,霍府,小厨房灯火通明,霍黎卿双手沾满面粉,正奋力与案板上的面团搏斗,身侧,是已经做好的糕点,胡乱摆放,厨娘战战兢兢守在旁边,不时提一句糖放多了,黄豆粉没炒熟云云。 霍夫人从身后走来,打了个哈切,懒懒道:“这都几时来?家里的米粉都快被你糟蹋完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小公爷一头小辫沾着细腻面粉,头都不回,继续将糕粉搓捏成团,“阿娘,你别管了,怎么这个味儿就是不对呢。” 看儿子这副要紧神情,霍夫人福至心灵,“给谁做的?沈家姑娘啊?” 霍黎卿装作听不见,将桂花蜜淋在糕上,又听霍夫人道:“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早说了不让你装病,非不听,翻车了吧?” 自家老娘不帮忙就算了,还说风凉话,霍黎卿憋着一肚子委屈,只得盯上手中的面团撒气,用力将和好的面团摔在案板上,又揭开重压。 一旁的厨娘瑟瑟发抖,小声道:“黎少爷,得慢点儿,力道大了米团要散的唷!” “知道了知道了。” 霍黎卿说着,重又团起一块儿米粉,霍夫人在后面看热闹,端着瓜子盘啧啧称奇,霍小公爷甩一下面,伴随着霍夫人一声“咔”嗑瓜子的声音。 “啪!” “咔!” “啪!” “咔!” “……” 忍无可忍之际,霍黎卿用沾了面粉的手挠头,“阿娘,要不你去找我爹聊几句,他今日还同我说,阿娘你最近容颜娇艳,更胜从前呢。” “呸,霍丛胜那老王八蛋狗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他院里那几只小狐狸精不够他造的吗?给老娘撩扯什么?多贱呐?” 霍夫人一听自家官人的事就是一头火,眼下瓜子也不嗑了,被拱得一头火,直嚷嚷嘴疼,让厨娘给熬个枇杷糖水去去火。 闻讯而来的霍公爷正听到霍夫人的话,当先脸黑了几分,放缓脚步在外头等了两刻,待里面安静些才提步进去。 “咳咳,寻绿,你出来,我有几句话要说。” 霍公爷挺着肚子,尽量展现其威严,进门咳嗽两声。 霍夫人心念的枇杷糖水还没到嘴里,这就瞧见惹火之人,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大声催促厨娘快点做糖水。 儿子背对着他专心做点心,夫人倒是看见了,也没搭理他,霍公爷碰了颗钉子,揉揉鼻子,缓声道:“寻绿,你随我来,有话同你说。” “哟,什么话还得背人说?我苏寻绿行得光明磊落,用不着背人,有话快说!” 霍夫人脾气火爆,顶看不惯霍公爷这副犹豫拖沓的模样,翘着二郎腿,低头吹了吹指甲,就是不看他。 霍公爷见人软硬不吃,深吸了口气,沉声道:“那我可就说了。” 苏寻绿鼻头冷哼了声,听霍公爷道:“太子殿下今日来府上,说崔学士有个妹妹,与黎儿年岁相仿。” 涉及太子皇室,霍夫人再粗犷也容不得在下人面前混说,叫停厨娘手中活计,清空厨房后才道:“霍丛胜,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黎儿的婚事太子插手想做什么?拉入东宫阵营?见过裹小脚的还真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裹小脑的,你莫不是应了?” 霍公爷听到夫人骂人就一阵头痛,他摁着额角尽力压住火气,一旁做糕饼的霍黎卿这时出声:“阿爹,崔学士三天前也找我了,说我在官家面前当差,官家有什么动向也应回禀东宫,是太子殿下孝心一片,怕官家有难事压在心里不好,我当时就给拒了。” “做得好,不愧是我儿子。”霍夫人大赞一声,胸口浊气散出去,斜睨着霍公爷道:“你还不如儿子拎得清,甭管什么太子皇子,咱们效忠当今圣上就是。” “可太子是官家亲封的,母族强横,万一把他得罪了,不说我霍家,就是你远在北胡的苏家,也都会受影响。到时……” 霍夫人一听他这犹豫的话,“啪”一声狠拍桌子,瞪眼道:“到时?到时你卖主求荣,老娘带儿子回北边!咱们趁早和离,一拍两散!” 苏寻绿对霍公爷院中那起子莺莺燕燕满肚子怨气,此刻有了宣泄口,当下就要拿笔写和离书。 霍公爷一个头两个大,怒声怼道:“和离和离,天天想着和离,想和离,等我死了!” 两人就和离一事在厨房吵吵嚷嚷,霍黎卿自小到大就习惯此事,对身后聒噪充耳不闻,一心摆弄手中糕点,心里想着,以后娶了沈文舒,一定不能像他爹这样,天天往家里娶小老婆忍夫人生气,这老王八蛋忒不是东西,阿娘骂得对! …… 转眼就到了八月,雨水渐渐多了起来,自那日小公爷跑出去后,已有十来日没再登门。 香兰偶尔在饭桌上嘀咕,霍小公爷不来,也不知道要不要做他的晚饭,沈女官冷声接过一句那就别做他的,脸色阴沉能滴出水,阿栀在旁边打手势,示意都少说几句。 沈女官在二楼制香,饭量也少了下去,坐在露台上不时望向门口,阿栀生怕她出毛病,比划着想让楚国师劝劝,几人轮番上阵,都得了沈女官一句天气太热胃口不好,众人望着外间阴沉沉的雨天,顿然住口。 这日刚过午时,又下起了淅沥淅沥的小雨,凉风吹来,露台捐布撩动,是难得的凉爽天儿。朝阳宫的大门被人从外撞开,霍小公爷怀里抱着个木箱急匆匆赶来,仰头与露台上制香的姑娘四目相对,不过一瞬,她很快转过视线。 霍小公爷才不管这些,咧嘴大笑,朝她挥手:“五妹妹。”喊过一声后喜滋滋上楼,完全没有与其他人客气的觉悟。 香兰见到霍小公爷登门,不知怎么竟也松了口气,抱着制好的香微笑下楼,心道沈女官这下定能吃好饭了。 外面下着淅沥小雨,霍黎卿淋得一头水,怀中的木盒竟护的牢牢的,没沾上一丝水渍,他上了二楼自觉放轻脚步,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份做好的玉露糕。 霍小公爷挠着头,耳根烧红:“五妹妹,我做了这个,你尝尝。” 沈文舒抬头,杏眼在他身上细碎扫过,自上而下,直至落到被手腕,指尖处磨出两个水泡,正泛着水光。 这是霍小公爷的赔礼。 他有些不好意思,将蒲团挪近了些,小声保证道:“五妹妹,我不该骗你,下回,下回我再骗你,就叫我不得好死。” 他惯会口无遮拦,反正在家,他爹就是这么同他阿娘保证的,沈文舒眯着眼,像是在评估他话中真假,霍黎卿见人没有这么抗拒了,又哼唧道:“你别看我了,快尝尝好不好吃。” 小姑娘家总喜欢点心,他给人赔罪也是投其所好,幸而楚鹤轩出宫,带出一张宫女阿栀做糕点的方子,说沈女官就爱这口,他做了许多次,硬了软了都留在家里,一时沈府上下如今闻到玉露糕的味儿都想吐,总算做出些好的,忙不迭送入宫。 桌上的糕点沈文舒没动,视线停在他指尖片刻,倏尔出声:“伸手。” “啊。”霍小公爷对沈女官的话不做他想,这一伸手才想起手上的燎泡,又慌忙收回去,可来不及了,沈文舒的手已当先握住他的,软白细腻的手指搭上去,霍黎卿不敢呼吸,生怕重了,眼前幻境就要散去。 可下一刻,梦中的神女手持一柄长针,在火上撩过,眼疾手快往泡上扎去。 “嗷——疼疼疼——” 这声哀嚎喊出两声,被沈女官撩开眼皮扫了一眼,干在喉间,霍小公爷脸颊微红,颇羞涩道:“不是怕疼,就太突然了……” 沈文舒不理他,戳泡,挤出脓水,上香粉止血,几个步骤一气儿哈成,霍黎卿不敢嚎了,毕竟是沈五妹妹亲自上药,他再嚎下去,五妹妹别在找旁人上药,那就得不偿失了。 见他不出声,沈五又看他两眼,心道霍小公爷果然能忍,此等银针刺体不亚于钻心之痛,她一边敷药一边低头吹了两口气,香冷气息缓缓踱过,霍小公爷心脏骤停,动都不敢动。 手上的水泡很快被处理好,身旁的姑娘放开他,端正坐姿,捻起桌上的糕小口吃起来。 霍黎卿有些不舍,早知道就多撩几个泡了,见沈文舒吃糕,他又凑近,圆眼亮晶晶的,看着她咽下糕点:“好吃吗好吃吗?” 一脸问了几句,沈五姑娘一口糕一口茶水,慢悠悠吃着,轻声回了句:“尚可。” 这两个字,足以让霍小公爷的圆眼笑成月牙儿,他自捻了块儿糕放嘴里,嚼着嚼着就不太对了,味道是没什么问题,但米粉没过筛,有些颗粒粘成大块儿,里面的芯儿根本没熟。 他看向沈文舒,深觉对方的尚可其实给足了他面子。 从沈文舒手里抢过那块糕放回盘中,霍小公爷羞得跳脚,“这个不算数,我下次再给你做些来,这个,你就忘了吧!” 沈五微微笑着,轻声道:“味道很好。” 霍黎卿挠头,分明是不熟的,莫不是五妹妹的味觉出了问题,正在他纠结是否要带沈文舒去看太医时,良吉从外间跑来,满身雨水:“爷,公爷出事了!”
第58章 和离 夏风起,凉意钻进衣领里,起了一层细密的米粒薄汗,头顶乌云密布,渐成聚拢之势,轰隆一声,电光穿透云层,将天边割裂,霍黎卿手一松,盘子落在地上,发出“铛——”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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