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推开门,只见身穿黄色寝衣的帝王斜倚在床上,不时咳嗽两声,他费力用手帕捂住嘴,等喉间瘙痒过去,他重重喘了口气,眼睛扫过躬身的老太监,笑道:“荣贵,扶朕起来。” 荣贵因这声吩咐,腰杆挺直,放下药碗,得意睨了眼垂头丧气的十五皇子,这才动身去扶,毕竟是伺候帝王五十载,这点信任还是有的,凭宁远这个野路子出来的皇子,与圣上感情尔尔,根本不足为惧。 德隆帝在老太监的搀扶下坐在桌前,手边是那碗散着余热的汤药,不等人催促喝药,他看向一旁的宁远,浑浊的眼中闪着精光,只一眼,威严进显,厉声喝道:“逆子,跪下!” 宁远怔忡,跪倒在地,德隆帝到底十五年未曾管过他,昔日短暂的温情仿佛大梦一场,他眼睁睁看着帝王颤巍抽出自己腰间宝剑,眼皮耷拉,寒光一闪,十五下意识闭眼,一捧温热兜头泼下,想象中的刺痛并未到来,他小心睁眼,被眼前一幕惊得瞪大眼睛。 伺候了德隆帝五十余年的老太监被人当胸捅了个对穿,宁远呆在原地,看着老皇帝笑得惊悚:“远儿,父皇今日再教你一招,不要相信任何人!” 荣贵的反叛,德隆帝或许早有察觉,那么太子和东瀛人的动作,或许不等自己告发,这一切都在帝王的掌握间。 一股后怕从心底慢慢升腾,宁远脊背挺得笔直,郑重磕头跪拜:“儿臣记下了。” 德隆帝一边咳,一边用手帕拭净剑上的血,低喃道:“你的皇城司守卫军,怎么样了?” 宁远一脸凝重,羞愧道:“儿臣无用,无法降服皇城司。” 守卫皇城的军队,要么是上过战场的精兵良将,要么是贵族子弟,无人会服气一个半路杀出来的落魄皇子,自他掌管皇城司之后,不断有人构陷他心怀不轨,更有人直说他能力不足,不堪大用。 说到后面,连德隆帝都快要放弃他,不再朝堂上维护,甚至剥了他的掌军权。 今日,帝王杀人后,问他这句话,到底意欲何为? 宁远自觉心机深不过父亲,只有无奈直说,他从天牢带出去的队伍,虽穿着皇城司服卫,实则内里是他豢养的死士,与太子火并已去大半,剩下的人马,不堪一击。 他深夜得到消息,太子手握重兵,今日准备造反,他的人此刻围在殿外,实则内心忐忑,毫无胜算。 瞥见儿子脸上的羞愧,德隆帝笑声越来越大,边咳边笑,指着他浑身颤抖:“远儿啊!” 这时,殿外一声嘶吼,打斗声骤起,宁远顾不上行礼,一骨碌站起,隔着窗子往外看,太子身穿龙袍,身后簇拥数百精兵,他站在台下,仰头对着紧闭的殿门喊:“儿臣宁晟,求见父皇!” 在他身后,无数精兵如过境蝗虫,将往来逃跑的宫女黄门绞杀殆尽,宁远的人冲上去,如萤火遇到海浪,很快被吞没消散。 德隆帝颤巍巍站起,在宁远的搀扶下从殿内走出,此时打斗声渐停,太子高昂着头,嘴角挂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嘲弄道:“呀,十五弟也在呢,真巧。” 自小培养自己的父亲和一个莫名出现的皇子在面前情深,而自己却走到他们的对面,真是个笑话,不过也罢,天家父子,哪有什么情谊可言。 皇后适时走到太子面前,手指搭在他手背上,宁晟心中稍感安慰,鼓足勇气道:“父皇,您老了,该休息了,北齐的天下,让儿子替您守着吧。” “嗬嗬…嗬、嗬嗬。”德隆帝的笑容像被积雪压断的枯枝,短促苍凉,听的人心底发寒:“晟儿,知道父皇为什么苛责你吗?” “你是北齐的未来,是父亲的希望。”德隆帝顿了顿,喘口气,继续道:“可你生性软弱,最易受人蛊惑,一直不敢对你委以大任,如今看来,嗬、嗬、嗬。” 他像是没看到太子身边的皇后,无知无觉自己正遭受这世上至亲和枕边人的背叛,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直笑得满脸泪水。 太子被人当众揭短,脸颊通红,皇帝的未尽之语,正说明他所言非虚。他无用,他软弱,他担不起北齐的未来,那就来试试看,到底是谁不行! 宁晟抽出宝剑,高举头顶,厉声道:“那就别怪儿子无情了……” “叮——”从后方射来一只长箭,将他的佩剑射倒在地,身后一阵地动山摇的脚步呐喊,众人回头去看,一个红底旌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用狂草写了个巨大的霍字。 是霍家军! 太子身后,已有人认出这只队伍,骑着高头大马的小将军握着银柄红缨枪,几步就到眼前。 两军相对,霍家军以一敌十,冲入皇城大开手脚,与皇城三支队伍打得如火如荼,将士们夜奔百里,带着血腥和尘土迎战而上,满身煞气震得这群皇城兵士战意消退,不少人见之不敌,索性丢盔弃甲,跪地求饶。 这场战争,毫无悬念落下帷幕,皇后、太子被即日打入天牢,等候审判。 天光微亮,霍公爷与儿子一身鲜血,相互搂着往霍府走去。 霍黎卿望着冉冉升起的初阳,长出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他身边,一身盔甲的霍公爷却不那么乐观,望着不远处的家门,小声道:“儿啊,爹死遁地时候,你娘没哭晕过去吧?” …… 霍家小厮远远在门口看着想扶而来的霍家爷俩儿,惊叫着回身通报道:“老爷少爷还魂了!” 霍家父子:“……” 霍黎卿想过很多次再见沈文舒的情景,从没想过,夏日那场大雨,是两人最后一面。 庭前摆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他愣在原地,听下人絮絮说着:“沈姑娘以身试毒,狙杀东瀛贼人,这才没叫咱们霍府被人屠没。” 以身试毒,狙杀贼人。 八个字听在耳边,听的他直想笑。沈文舒这样自私的人,遇到危险不是会扭头就跑吗?小姑娘家家的,杀什么人啊! 他软在地上,临阵敌前面色不改的霍小将军抖得不成样子,手颤了半天,不敢去揭那层白布,他的姑娘还那么小,那么好看,就该好好呆在上京,等他建功立业回来娶她,怎么会走上以身试毒的路。 是他来晚了。 泪水顺着脸颊无声落下,看得一旁的下人啧啧称奇,感叹道:“少爷对沈姑娘情深一片,五姑娘知道一定很开心。” “她不会知道了。”霍黎卿闷声道:“她再也不会知道了……” 是他太胆怯,从未对她说过喜欢,等到终于敢说出口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啦…… “为啥啊?”下人蹲在霍黎卿身边,不明白沈五姑娘对自家小公爷如此情深意重,他还不满什么。 啧啧,沈五姑娘一片痴心算是错付了,他鄙夷看了眼自家主子,没好气道:“爷,这东瀛浪人的尸首怎么办?” 哭声骤停,霍黎卿抹了把泪:“你说什么?” 不等下人反应,他一把掀开面前白布,映入眼帘的是个死透了的青年男子,霍小公爷顿住,猛地看向一旁的小厮:“她呢?沈五姑娘呢?!” “邵太医送去医治了……” 你不早说! 下人莫名看着霍小公爷从地上一跃而起,中了邪似的直直往门外冲,啧,公爷脑子确实不好使,办事想一出是一出,对这个东瀛浪人的尸首哭哭啼啼,这不有病吗? 还没跑到门口,霍黎卿被人从后面叫住,霍夫人背了个包袱,身后一群陪嫁仆人,气势汹汹走来:“小兔崽子,老娘要和离,你说吧,跟你爹还是跟你娘?” 她后面,霍公爷捂着被打出的包,丧眉搭眼道:“不和离!你打死我吧!” 霍夫人看他一副滚刀肉似的泼皮样,冷哼一声,甩开儿子往门外走,霍家父子没一个好东西,就这事儿霍黎卿还敢犹豫?让他们爷俩一块儿过吧,霍家,谁稀罕! 被人推搡一边的霍小公爷还没来得及选择,就见霍夫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扬长而去,霍公爷揉着头,对还没反应过来的霍黎卿道:“儿啊,咱俩好像摊上事儿了。” 霍黎卿一把推开老父亲,摆正态度义正言辞道:“爹,我没装死,咱俩不一样!” 身边的人适时提醒:“小公爷,前几日传回的战报,说您掉落深海,尸骨无存。” 霍黎卿:“……” 战报上分明写的是大胜,不日回朝!岭南距上京千里,许是上面那位故意篡改战报,放松上京有心人的警惕。 他搓了搓脸,心道自己跟老头儿不一样,他争取早认错,早点儿在人身边照顾,定能获得五妹妹的原谅。霍小公爷握紧拳头,兴冲冲朝身后喊:“沈五姑娘在哪儿养伤来着?”
第66章 楚鹤轩的劝诫 沈文舒毒发之时,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等霍家人解决掉外面的东瀛忍者,撞开门才知晓此事。邵太医当机立断,以银针封了她的穴道,阻断毒香侵蚀。 之前沈五用毒,取北齐特有的断肠钩吻,当世确无药可解,只有找到自小吞噬万种毒草活下来的药人,以药人之血方克断肠毒性。 邵睿的银针能封得住一时毒性,最多不过七日,必会毒发。这世上吞过万种毒草的药人,就连见多识广的霍夫人,都未曾见过。 因此,邵太医将人送回沈家,与沈文启说明缘由,正碰上来沈家避难的楚国师永徽两人。 楚鹤轩听闻此事,脸色浮出怪异,等邵太医写出药人之血的药方,楚鹤轩与沈文启两人回到内室,楚国师面露难色:“二哥,其实我就是那个药人……” 沈文舒醒在初雪那日,宁晟被贬为庶人,终生□□,因沈家嫡女曾嫁入东宫,废太子之事牵连沈家,由十五皇子和霍家求情,沈泽仅被罚没一年俸禄。 而王家,因一直暗中支持废太子,并与东瀛人勾结,后被揭发私扣贵眷,宁远自曝前朝血脉,揭发王家找前朝宝藏谋反之嫌,王家数罪并罚,夷三族以儆效尤。于此关头,沈泽休掉王曦筠,抬沈文舒母亲为正妻迁入祖坟,也是令人唏嘘不已。 宁远这日与沈文舒一道出去,两人站在城外一座小山前,一道烧了那部香典,身后一队训练有素的兵士正从山洞中抬出大小箱子,沈文舒望着一直沉默的宁远,低声道:“后悔吗?” 对德隆帝自曝血脉,意味着他再无法与其他皇子竞争太子之位,这辈子也将止步皇子。 宁远轻笑摇头:“五姐姐,父皇是个英明的帝王,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与其让他以后发觉,不如我今时坦白,且等父皇决断吧。” 少年身形单薄,站在崖边,大风将他的衣袖吹得鼓鼓囊囊,他面向前方,声音渐缓:“母妃大仇得报,如今我有父亲,有五姐姐,已经很好了。” 他要的从来不多。 回程路走到一半儿,马车停了,宁远撩开帘子往外看,霍小公爷骑在马上,正拦住前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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