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容摇了摇头,“他这是囊萤映雪。” “啊?”绿枝不解。 “囊萤是指夏日用囊袋装着流萤用来点灯,映雪是指用积雪的光亮来读书,你瞧外边不是比屋子里亮堂得多?”① 院子里堆了厚厚的积雪,积雪盈光,可隐约瞧见书册上的字迹,总比在屋子里摸黑抄录要好,楚淮当真是聪慧。 绿枝:“可他不冷吗?” “自然冷的。” 可若是不写,明日等待楚淮的兴许便不是冷了,无理由太子都能随意折辱,有了这般借口,还不晓得如何欺辱他呢。 绿枝不太明白楚淮为何如此,但只要对公主无害便好,孔嬷嬷叮嘱过了,让她不许多和楚国人打交道,因而她也不多问,行了礼便告退。 萧容仍旧看着窗外,滴水成冰的天气,他真能狠得下心,楚淮这份心气,倒让萧容另眼相看,若事事有这份心志,何愁日后不成大事。 可如今楚淮如履薄冰,不晓得有没有日后了。 萧容又想起了傍晚那个关于和亲的问题,她连自个的日后都不知道在哪,哪有心思去关心旁人的日后。 她合上窗,收拾了纸笔,熄灭烛火就寝。 躺在床榻上,萧容抱着怀中的汤婆子,暖意侵入四肢百骸,她咬了咬唇,想起楚淮此刻在外边受冻。 原想去给他送个手炉,挣扎半晌,萧容还是放弃了,罢了,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安生,七公主不再针对她,若是被七公主晓得她帮了楚淮,她怕是别想好好度过这个冬日了。 为了一个陌生人并不值得如此。 萧容轻声叹息,合眼入睡,心中默念楚淮与她无关,她莫要多管闲事,收收那作怪的善心。 东厢房最后一盏烛火灭了,楚淮幽深的眸子扫过暗了下去的屋子,轻哂一声,揉捏了下冰凉僵硬的手指,低头继续抄录。 * 萧容一整夜都不曾睡好,梦中光怪陆离,她竟梦到了楚淮质问她为何不肯帮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以致于到了南书房也不敢看楚淮。 分明两人毫无干系,犯不上谁就得帮谁,再者她自个也是步履艰难,也没谁帮过她,可回想梦境,心里还是不大安乐。 今日七公主不曾来南书房,听说太子的病情愈发严重了,原先只说发红疹,不知为何痒了起来,太子难受的紧,却不能挠,若是破相,那可是大事,脸上有疤痕的储君,到底不大好看。 有人说为了不让太子挠自个,将他的手脚捆起来了,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可能传出这样的话,也足见太子这次吃了不少苦头。 午膳时膳房正在派膳,七公主与太子皆不在,萧容莫名松了口气,这回楚淮可以好好用膳了。 可谁晓得,侯二忽然闯了进来,说太子要见楚淮,直接将人带走了。 南书房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萧容看了一眼楚淮书案上的食盒,心中不是滋味。 整个下午楚淮都不曾回来,萧容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是不是被昨晚那个梦闹的。 散学后萧容径直回了南撷院,她如何也想不到,会在南撷院外瞧见倒在雪地里的楚淮。 南撷院附近无人打扫,绿枝连院子也扫不过来,院外的积雪比院内更厚,楚淮侧躺在墙角下,脸色煞白,似要与雪融为一体,双眸紧闭,看着像是睡着了,更像是断了气。 萧容咬了咬牙,眼睫忽闪,环视了一圈,没瞧见旁人,才敢上前,小心翼翼的推了推他的胳膊,“你还好吗?” 楚淮闻言睫毛微颤,狭长双眸缓缓睁开,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印入她的杏眸,两人四目相对。 萧容有些怵他,心口跳的很快,但想起那个梦,她仍旧打算帮他一次,只盼着他别再入梦了。 可她的手还不曾伸出去,却见少年眨了下带着雪粒子的长睫,面容冷峻,嗓音沙哑冷冽,拒人于千里之外,“离我远点。” 萧容一怔,脱口而出,“原来你会说话。” 作者有话说: 本章继续掉落100个红包,比心~ 注释:①囊萤映雪,囊萤:晋代车胤年少时家贫,苦学不倦,夏天用练囊装萤火虫数十只来照明。映雪:晋代孙康聪明好学,但家贫不能点灯,冬天利用雪地的反光来读书。形容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勤学苦读。也作“囊萤积雪”。
第4章 躲避 萧容说出口才觉得这样有些冒犯,连忙补救,摆着手道:“我不是说你是哑巴的意思。” 结果一说完,楚淮的脸色更冷了,眸色森然,能刺进人心里去。 “……”萧容险些咬断自个的舌头,怎的不会讲话了呢,略懊恼道:“抱歉,我并没有恶意。” 她当真以为楚淮可能是哑巴来着,毕竟被太子与七公主那样羞辱,也不见他开口,若是会说话,怎么忍得住嘛,不求饶好歹也要反驳几句,可他不反驳也不求饶,宫里早就传遍了楚国来的质子是哑巴之事。 楚淮不曾理她,微垂眼皮,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撑着雪地,想从地上起来。 手指陷入雪地,萧容才发觉他的手真好看,十指修长,白如玉脂,只是可惜了,如今手背一片红肿,这是发了冻疮。 也是,楚国偏南方,想来冬日没这样冷,而他初到梁京,还未适应梁京的寒冷,昨夜想必是抄录了一整个晚上,双手不发冻疮也就怪了。 他双腿好像使不上力,才站起来一些,又跪了下去,楚淮闷哼了声,好在是雪地里,她没听见膝盖骨撞击在石板上的声音。 萧容看了一眼他的膝盖,是腿受伤了吗? “我扶你。”萧容有些不忍,这里没有旁人,她帮他一下,想来不会被太子等人发觉。 “不必。”楚淮拂开她的手。 萧容愣住,楚淮的指腹触碰到了她的指尖,冷的像是一块冰疙瘩,没有丝毫温度,让萧容的心口颤了颤。 他继续在雪里跪下去,不会被冻死吧? 楚淮又扶着墙试了一次,但再度失败了,他又摔了回去,甚至比原先摔的更重,还溅起了一些雪花在萧容的裙摆上,很快浸湿了那一块花纹。 萧容总不能看着他死在自个眼前,便想伸手扶起他,随他说什么,她只扶起便离开,反正他如今也追不上她。 可是这一回,楚淮没再开口,而是用凉薄幽深的眸子盯着她,冷目灼灼,有阴冷杀伐之气胶着,像是随时待发的蛇信子,好似萧容只要再敢往前半步,楚淮便能折断她的手。 萧容下意识缩回手,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被吓到了,那个眼神,太骇人了! 她在宫中这些年什么样的眼神都见过,轻视、漠然、嫌恶、憎怒……唯独没见过像楚淮这样的,如一把寒刃,能杀人与无形。 这便是书上所说的——能取人首级的眼神吗? 萧容不敢再靠近,心里也有点恼,她可是冒着被太子等人发觉的危险想帮他,他却如此不识好歹,还用那样的眼神凶她。 她后退,楚淮便收回了视线,合眼躺倒在雪地里,好像是认命了,打算静静地等死。 萧容咬着唇,心想这人当真是怪,不识好人心,她也懒得与他费口舌,提步离开,既然无需她帮忙,那便不要入她的梦质问她好吗? 不再管他,萧容几步进了院子,往东厢房去,就在她的手触到门扉,即将推开东厢房的门时,却顿住了,楚淮的手居然比门还要冷,她若不管,他万一死了,她算不算见死不救? 她深吸口气,跺了跺脚,转头往西厢房去,将这事告知楚淮的侍从,让长青去扶他,这样,便不算她见死不救了。 看着长青去了院外,她才进屋开了半扇窗,坐在榻上喝热茶,正好瞧见楚淮步履维艰的从院外进来,他竟也不要长青扶,宁愿一瘸一拐的靠自个。 萧容撇了撇嘴,楚淮可真倔,她还从未见过比楚淮更倔的人,都要死了,还不要旁人的帮助,他这样的性子,在太子底下能活过今年吗? * 长青推开门让楚淮进去,拿了茶盏去倒热水,他正好在屋子里烧热水,看九皇子如此可怜,他便倒了一杯热茶进来,“殿下喝盏热茶。” 他不曾去南书房,也不晓得今日九皇子为何会摔倒在雪地里,看着像是受了伤,他没开口问,并不关心,只要碍不着他便好。 楚淮在圈椅上坐了下来,双膝处的的衣料颜色深了些许,不知是被雪浸湿还是被血浸湿,他半闭着眼,没有多余表情,也看不出痛苦之色。 “既然殿下回来了,那我便去膳房拿晚膳。”长青也不晓得要和九皇子说什么,索性离开。 屋子里归于寂静,楚淮的呼吸声极轻,恍若未闻。 过了一会,楚淮起身走到床沿坐下,挽起裤腿,露出一双青紫的膝盖,红肿一片,看着有些可怖,但楚淮面不改色。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盐包,垫在热茶盏下方,不一会盐包便热了,楚淮将其敷在膝头揉搓,刺痛感传遍全身,他却连眉头也没蹙一下,好似平常。 盐包是他离开大楚时外祖父塞给他的,热盐能除湿、驱寒、活血散瘀,此一去梁国,谁都晓得凶多吉少,可谁都没的选择,他若不来,外祖一家便难逃厄运。 旁的药材,他未必能带入梁宫,而盐无害,因而并未被人收走,即便效用极低,但于他而言,足够了。 热敷了一会,楚淮将盐包收回,把半冷的茶水饮尽,目光望向了窗外的东厢房,想起那张略带惶恐的苍白小脸,略提了提嘴角,是吓着了吗,胆儿真小,可不像是能干细作的样子。 正写着功课的萧容眉心跳了跳,揉了揉眼,正好孔嬷嬷提着食盒回来了,“公主,先用晚膳吧,莫要凉了。” 萧容便放下羊毫笔,下榻去用膳,孔嬷嬷小声道:“方才拿膳时听旁人说今日太子罚楚国九皇子在玉坤宫外跪了近三个时辰。” 说是说莫要与楚人染上干系,但如今整个宫内都在议论这事,孔嬷嬷也难免听得几耳朵。 萧容夹菜的手微顿,问了句,“为何罚跪?” 冰雪严寒,跪了三个时辰,怪不得膝盖动弹不得,若是寻常人,怕是这双腿便废了,皇后竟也由着太子,可当真是没把楚淮当成楚国皇子,怕是也不曾把楚淮当作人。 “听说是太子要九皇子抄录的《论语》字迹不工整,觉着他对太子不敬,便罚了九皇子。” 萧容轻嘲,无非是借口罢了,那样繁重的任务,楚淮能完成便不错了,太子还挑他的字迹,至于工不工整,那还是太子一句话的事,即便工整,亦可以说不工整。 “太子的病情还未好转吗?”可真是奇怪,还不曾见太子生这样重的病。 “听说不曾,如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在玉坤宫,皇后娘娘急的发落了好几个太医,玉坤宫的宫人大气不敢出,倒是听闻瑶乐宫的宫人今日得了贵妃娘娘的赏钱,个个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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