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了解沈恪,若是询问沈恪这段日子的情况,得到的答案必定是一切平顺。可若是一切平顺,又怎么会是这般伤痕累累? 李云曦垂眸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想着这一路上的艰辛,好半天才喃喃地道:“我同维桢自猎场逃离......” 长廊上回荡着李云曦轻微的声音,偶尔间夹带着些许哽咽,一点点地落入魏景铄的耳中...... 将李云曦送进厢房后,魏景铄站在回廊上停了好一阵子,才幽幽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往回走去。 他才走至门口,虚掩着的门里飘出一抹浓郁的血腥气息,魏景铄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从屋外往里看,便就看到沈恪俯身在床榻边呕血,床榻脚下放置着的水盆里已然是晕红一片。 血混着清水在盆中晃悠,散发出的浓郁血气在空气里弥漫,沈恪似乎没什么力气坐直身子,只是半倚靠在床榻边。陈先生将手中的银针收起来,他动作娴熟地从药箱里取出伤药,而后动作小心地解开沈恪的衣裳,显露出包裹着的厚实绷带。绷带上的血色已然浸透了出来,晕红一片。 魏景铄眉头紧紧拧起,定定地看着屋子里陈先生的动作,剪开的绷带下是狰狞的伤口,清瘦的身子上纵横着不少新生的伤疤,层层叠叠,无不显示着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险。 及至陈先生将伤口处理好,石竹将换下的污秽绷带以及水盆端出的时候,魏景铄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石竹走出门口的时候,看到站在门外的魏景铄,陡然一愣,而后开口道:“大人。” 魏景铄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就迈步入了屋。 倚坐在床榻上的沈恪神情恹恹,面白如纸,孱弱的气息可以感觉得出他的肺脉应当是伤得不轻。 陈先生正坐在一旁写着药方,并未注意到入屋的魏景铄,他紧紧拧着眉头看着桌上的纸张,时不时地顿一下,似乎是遇着什么难题,紧皱的眉头未曾松开一刻。 “陈先生,维桢这伤,可是有什么难处?”魏景铄轻声问了一句。 陈先生放下手中的笔,叹了一口气,他在魏景铄身边任职多年,对魏景铄的脾性是了解的,也知道对方不是一个会迁怒的人,便就直白道:“二公子这伤,用药确实有些麻烦。” 听着陈先生这话,魏景铄心头一跳,神色略微黯淡,慌乱无措的感觉登时涌了上来,看了一眼似乎睡过去的沈恪,他压了压情绪,低声道:“请先生明言。” 陈先生的眉眼中闪过一抹忧愁,又执笔在纸上添了两味药,沉声道:“二公子的身子如今是虚乏无主,然而却又虚不胜补,但是伤势凶猛,药不下到位,于伤势无补,可是药下得狠,怕是又受不住......” 听着陈先生这反复的话语,魏景铄面色难看,心中的烦躁油然而生,难得失了耐性地道:“陈先生,你这意思,莫不是用不得药了?” 听得出魏景铄话语里的烦躁,陈先生沉默少许,而后叹了一口气,手中的笔最后在白纸上添了数味药,随后放下笔,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药方,看向魏景铄,摇了摇头,道:“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二公子用药的这段日子,每一幅药服下,都可能出现一个险像,对于二公子来说,都是一道坎。您同二公子心中都有个准备吧。” 陈先生的话语落下,魏景铄只觉得浑身冰冷,宛如冰雪淋身,脚下一阵虚软,他先前同陈先生谈的时候,便就知道沈恪的情况不大乐观,只是不曾想到会是如此糟糕的情况。 魏景铄呆呆地怔了好一会儿,最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涩然道:“我明白了,还请先生多多费心。” 陈先生拱了拱手,站起身来,将桌上的药方收起来,随后看了一眼睁开眼的沈恪,轻声道:“大人,我先去熬药。二公子这儿,记得少思虑,多休息。” “是。” 魏景铄目送着陈先生离开。他回过头来,见着沈恪微微佝偻着身子在闷闷咳着,皱了皱眉头,自桌上倒了半杯温水,走至榻边,坐了下来,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沈恪的后背,掌下的瘦骨嶙峋,令他在心底不由地重重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这段日子他这个弟弟是受了多少苦,自见到沈恪开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叹了多少气...... 感觉到沈恪的闷咳稍有缓解,魏景铄将手中的水杯递送到沈恪的唇边,他眼尖地看到沈恪掌心间一闪而逝的殷红,心中不由地又叹了一口气。 沈恪沉默地抿了一口温水,咽下口中的腥气,稍稍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坐着舒坦点,转过头对上魏景铄的双眸,注意到其眼中不加掩饰的担忧,他垂下眼,略微不自在地道:“大哥。” 魏景铄将手中的水杯放下,视线在沈恪唇边隐隐可见的血迹处顿了下,温声道:“到了大哥这里,便不必担心了。接下来你只要好好养伤,其他的都不必考虑。” 沈恪笑了笑,“是,多谢大哥。” 魏景铄将被衾扯了扯,掩了下被角,现下其实并不冷,但是沈恪却是浑身散着寒意,他努力地想要将沈恪塞进被衾里,仿佛这般做就能让浑身发冷的沈恪暖和些许,放柔声音道:“自家兄弟,谢什么呢?对了,苏程玉这人,你打算怎么做?留着吗?” 能够在江城这一座民风彪悍的城池里站稳脚,魏景铄凭借的绝不止是自己在京城的人脉与势力。初来江城时,城中的地头蛇可没那么听话,魏景铄收治这些地头蛇的时候,用的手段可和温和二字半分都扯不上关系。 此时这话语里若有似无的杀意显得异常森冷。 沈恪发白的唇抿了抿,他依靠在床榻上,微微垂下眼,似乎是在考虑什么。自见到魏景铄开始,一直紧绷的心神便就松懈了些。至于苏程玉的处理...... “苏程玉一路上也帮了我们不少,如今他在未能寻到想要的答案之前,是不会同我们翻脸,”沈恪斟酌着言语,“自然,他毕竟是龙鳞卫,现下京中的情况不明,大哥可以对他戒备,但在对方未曾有异动之前,便就不必动手。” “对了,大哥,天子之宝如今在我们手中。” 在城外等着魏景铄到来之前,李云曦便就一直妥当藏着的天子之宝交给了他。 听着沈恪这话,魏景铄一愣,一时之间未曾反应过来,天子之宝?那不是...... “玉玺?”魏景铄惊声问道。 沈恪点了点头,自枕头之下取出一个锦囊,从中将那一枚玉玺拿出,递给魏景铄,而后将空荡荡的锦囊小心地收了回来。 魏景铄看着那一枚玉玺,微微出神,冰冷的玉玺在掌心间闪耀着一抹森严的光芒,将他的心神拉回,他握紧手中的玉玺,将视线投向沈恪,注意到沈恪那小心翼翼地收回荷包的举动,眉心一跳,若是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一枚锦囊上绣着棠梨花,看锦囊的布质,应当是宫中女子所用之物,再想着这一路与之同行的女子......魏景铄心头浮起一丝意味深长...... “这一枚玉玺,怎么会到了你们的手中?”魏景铄低声询问。先前李云曦的讲述里并未讲到这一点,不知道是不是李云曦忘记了。 “这是嘉宁郡主交给我们的。” “嘉宁郡主?你们同她见过了?” 魏景铄是知道嘉宁郡主从京中出逃的,毕竟平王令人追捕的那般大动作,他们放在京中的探子又不是瞎子,怎么会不知道这么一个大消息? 只是当时他们并未有多想,只以为平王是因为和亲人选缺失而这般兴师动众,现下看着这一枚天子之宝,魏景铄恍然大悟,嘉宁郡主竟然是带着玉玺离开,莫怪乎平王会那般急躁。 沈恪点了点头,低声道:“是,大抵是运气,恰好遇上了。只是当时为了逃离龙鳞卫的追击,嘉宁郡主将玉玺交由我们之后,便就去引开了龙鳞卫了。听闻曾与杜靖宇在一处,之后是什么情况,也就无从得知了。” 私下里,他曾询问过苏程玉,苏程玉轻描淡写地说在他落崖前,见着嘉宁郡主与杜靖岳在一起,再之后他落了崖,自然也就不知道对方的行踪了。 魏景铄面上的神情略微凝重,看着手中的玉玺,随后叹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难怪平王殿下会如此让人紧追不舍,也难怪你们能够逃得了。两名郡主都不在京中,狄夷即将来朝,这和亲的人选没了,他怎么会不急?天子之宝丢了,谕旨下不得,更多的人马调动不了,也就给了你们一线生机。” “我之前就揣测着,平王怎么会压着住性子,不对各州府下谕旨搜捕你们?现下想来,不是不下,而是下不了。” 沈恪神情略微放松,他靠着床,目光落在魏景铄手中的玉玺,轻点了下头,低低地道:“确实如此。只是龙鳞卫,大抵也快追来了。大哥,他们......” 魏景铄摆了摆手,笑着道:“这是江城,你不必担心。龙鳞卫到了这儿,那也得听我的。” 话语里的自信满溢而出,江城在他的掌控之下,龙鳞卫来了又如何?若是说带着圣上谕旨的龙鳞卫,他倒是有几分忌惮,可是如今什么都没有的龙鳞卫,他又有何顾虑? “你安心养伤,其他的事,大哥来安排。” 沈恪侧过头,忽而又开口道:“大哥,我同郡主是自丰城来的。” “丰城?”魏景铄琢磨了一下,疑惑地道,“是自刘邕那儿来的?” “嗯,这是他给我们的消息。”沈恪将一纸信封递了过去。信封上尚还沾染着些许血渍,应当是先前处理伤势的时候,不小心沾到的。 魏景铄的视线落在信封上的血渍,眸光微微发沉,他沉默地伸手接过,从信封中抽出信纸,目光扫过,陡然间便就眼神一沉,这一张轻飘飘的信纸落在手中,令他觉得异常沉重。 少许,他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中,抬眸看向沈恪,轻声问道:“刘邕这人并不简单,你从他那儿来,吃了不少亏吧?这伤......” 他皱了下眉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坐直身子,一脸严肃地道:“你这身的伤,怕是也同刘邕有关吧?” 这话虽然是问句,但是却是带着浓浓的肯定与愠怒,魏景铄曾同刘邕打过交道,自是明白刘邕这人不若明面上看到的那般忠厚仁德,那内心里的弯弯道道可不是一般人算得过来的。沈恪既然到了他的地盘,依着刘邕的心思,定然是要好好地谋算一番的。 沈恪也不曾否认,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后接着道:“他确实不简单,大哥可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 魏景铄轻笑一声,而后道:“是齐王殿下的人。” “齐王?”沈恪疑惑地看向魏景铄,他怎么都想不到刘邕那般心思的人,竟然会依附于齐王,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算,太子殿下都比齐王殿下要强上许多,若是刘邕想要大有所为,替太子殿下办事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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