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他得封左金吾大将军,其后上书年事已高,得了圣人的恩典,从此深居简出,近些年来寻常都不怎么露面。 她一共也没有见过这位老人几面,但这位老者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毕竟圣人寡恩,这些年来的宠臣不少,但纵观下来能够伴君数十年却安享高位的也只有这么一位了。 见着这本该在深宅中荣养的老人突然披挂着银甲,提着□□出现,苏王妃面色诧异,隐隐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许晖沉声道:“愣着干什么?懿旨在此,速速将这罪妇拿下!” 苏王妃闻声一怔,高声道:“我乃肃王元妃,有何罪?” 许晖怒斥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肃王封东川,擅没民田,豪制乡曲,伙同州官敛财刍粟数十万,聚亡命之徒无赖少年上万人,厚金暗结朝中要员,宫中太监,刺取密旨,以伺谋变。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岂容你狡辩!” 许晖每说一条,苏王妃的面色就更白一分,最后已经是半分血色都没有了。 一想到这许晖的手上已经沾过不下六位亲王郡王的血,苏王妃双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一日之内,京城变了风云。 宋暮的车驾应时回府。 全安迎到门前,眼见着车马上走下的人一怔。 这走下来的并非宋暮,却是个双鬓斑白的妇人,她一身粗布旧衣,满脸的局促不安。 既非美人娇娥,又不是墨客文人。 是个怎么都不该出现在亲王车驾中的人物,亲眼见着对方从宋暮的车马上下来,倒让全安费解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后传来,宋暮翻身下马,“这位便是王妃乳母王嬷嬷,你不得无礼。王妃现下在何处?” 全安缓过神来,忙向宋暮行了一礼,“王妃现下在自己的院子里等您一起吃饭呢。” 宋暮侧首对王凤珠说道:“嬷嬷跟我来吧。三姑娘见到你,一定十分开心。” 全安向宋暮行完礼,转头又对王凤珠笑道:“原是王嬷嬷,老奴是这府中的管事。您以后有什么用的缺的,只管找老奴便是。” 王凤珠强作镇定的点了点头,她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她抬步跟上宋暮走进王府,亲眼见着一路行来的雕梁画栋,她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第六十五章 南欢坐在窗棂下, 正在跟几个侍女交谈。 这院中的侍女都是全安或者说宋暮特意挑的人,她身体不太好, 这些天总是在休息, 自己院中的人都没有仔细认过。 现在也是时候把院中,府中的人也都认一认了。 她想要做点事,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人手, 需要了解并熟悉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助力。 别的不说,苏王妃上门送礼对她的饮食偏好都一清二楚。 以前就算了,以后她至少得确保有关于自身的消息不会被随便泄露出去,不会一点小动作就暴露的人尽皆知。 正聊着, 院子里传来动静。 南欢听到脚步声起身,“静秋, 快去把门打开, 瞧瞧是不是王爷回来了。” 半阖的木门被从外推开,阳光洒落在桌台上。 金灿灿的阳光下,南欢望着来人的面目一怔, 表情全都僵在脸上, 眼睛却立时红了。 王凤珠的目光上下将南欢打量了一遍, 瞧着她面上有血色, 身量不似从前那般枯瘦, 这才松了口气, 面上绽开一个笑容,“小姐。” 全安跟在后面想往里走,却被宋暮伸手拦下。 南欢回过神来,激动的几步上前, 抱住了王凤珠的腰身, 头埋在她的肩头哽咽道:“奶娘, 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你怎么就舍下我一个人走了?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她在南府受了多少委屈,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奶娘了。 她一想到这些,哭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说来也是奇怪,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没觉得如何,见到王凤珠却委屈的抑制不住,好像又变回了个小孩子,只想躲在大人怀里撒娇。 王凤珠的身上没什么香味,只有熟悉的淡淡烟火味,南欢感觉自己的后背和发顶被人轻轻的抚摸着,激动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 奶娘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小姐如今嫁了人,是大姑娘了。总哭鼻子可怎么是好呢?好了好了,莫哭啦,莫哭啦。奶娘回来了。以后再不走了。” 宋暮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二人,唇角微勾。 南欢抬起头,仰着脸对王凤珠笑,“都是奶娘的不对。奶娘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这么久才惹了我哭。” 这话实在是太不讲道理,怕也只有对奶娘才敢这般不讲道理了。 王凤珠心疼的替她擦眼泪,笑道:“好好好。都是我的不对。” 她轻轻拍了拍南欢的肩膀,眼神忍不住往一旁的宋暮身上瞥了一眼,“今日是王爷一路送我来的。小姐,别光顾着哭了。” 她给南欢使了个眼色,“快去跟王爷说说话吧。” 南欢对上宋暮的目光,她慢慢觉出一点不好意思,“多谢殿下替我找回奶娘。殿下快进来吧。我都等候多时了。” 她想着等宋暮回来问一问他肃王的事情,没想到却等回了奶娘。 虽然她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奶娘说,但总归以后的日子还长,什么时候说都使得。 宋暮在哪里找到的奶娘,奶娘这段时间究竟被南家安排去做什么了,这最好还是私下问一问宋暮。 奶娘跟着她被赶出南府的时候,身籍给了她,她一早将奶娘放了籍,怕就是怕南府又想法子让奶娘签了卖身契。 全安将南欢面对王凤珠的情态都看在眼中,心下是很有几分惊讶的。 自王妃入府以来,这些日子待人接物都很沉稳,面上淡淡的,什么时候都不动声色。 不,与其说是沉稳,不动声色,不如说这位是自始至终都对所有东西兴趣缺缺,没有什么特别在乎的事物。 寻常女眷喜欢的锦衣华服,金银首饰,乃至于精细美味的食物。 搁着这位,太后赏得上好的贡品锦缎,她瞧都没瞧几眼就搁进了库房,好不容易说要裁一身衣物,却是要给王爷裁。 至于首饰,她入府这么多天,王爷花了心思奉上各样的珍宝首饰摆着让她挑,她都交由侍女来决定。 食物就更别提了,她身体不好,只能吃些清淡的药膳,而且日日都得一碗一碗的往下灌药汤。 那些食物,他在旁边看着都没有食欲,至于那些药,闻着都能感觉到舌根发苦。 偏偏王妃一日一日的这样吃着,半点怨言都没有,面对那一碗碗的药,喝下去连眉头都不见得皱一下。 像是他们这样没根的人,就靠着揣摩主子的喜好过活。 全安在宫中见过不少妃子,却从没见过王妃这样的主子。 倒不是说王妃是个难伺候的主子,她从来没为难过下人,给什么吃什么,不管事不多事,相比较他跟过的那些主子,王妃简直像是一尊漂亮的玉佛。 每日安安静静的卧在房中,只要按时擦洗,摆上贡品就可以。 揣摩不出她的心思,更摸不出她究竟有什么喜好。 旁的小娘子喜欢的,她不见得喜欢,物欲极低。 想要讨这么一位主子的好,可真是太难了。 他总听那些个文人爱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人要是真活到这份上,连个悲喜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呢? 他这还是第一次见王妃见到一个人这样激动,喜形于色。 想来这个人一定对王妃十分重要。 他上前笑道:“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王妃找回了奶娘。您瞧瞧咱们府中这空着的几个园子,这位王夫人住哪一个合适呢?” 王凤珠忙道:“不敢称夫人,小姐这院里给我一间下人房便是了。哪里还用得着什么院子。” 南欢拉住王凤珠的手,“这怎么能行?” 她仰头去看宋暮,“我觉得这院子旁边空着的那间园子便不错,殿下觉得呢?” 王凤珠在一旁看着也有几分紧张,她这几年都辛苦习惯了,眼下进了王府,觉得能在这院子里有一间下人房都很不错。 其实心里不愿意因为自己让南欢难办,又习惯性的依从南欢的意愿。 宋暮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垂眸望着南欢,表情称得上很温和,“此事由你决定便可。” 王凤珠松了一口气。 南欢面上露出笑容,拉着王凤珠还有些依依不舍,她再三叮嘱,“奶娘。你先去休息。有什么缺的,就跟我说。” 目送着王凤珠离开,南欢在桌边坐下。 宋暮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现下娘子心安否?” 她提起茶盏为宋暮倒了一杯茶,弯着眼角,笑盈盈的软声道:“殿下今天可是辛苦了。见到奶娘,我这里心里算是落了一颗大石头。殿下在何处找到的奶娘?” 宋暮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在安州南家的一个田庄中找到的人,路途不算短。这般来回才费了些时日。” 南欢尽管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吃了一惊,“安州的田庄?可奶娘,我早都给奶娘放了籍。他们怎么能让她去田庄?让她去田庄做什么?” 宋暮,“你父亲是个很看重规矩的人,王嬷嬷当初跟你一起离开南府,在他看来就是不守规矩。我在白马公府与他谈好,让他将你接回南府。但王嬷嬷和你都不知道此事。 我的人问过王嬷嬷。当时你病得很重,南府的人登临酒舍,说可以接你回南府,但她得离开你。她便依从了南府的意思,被送回了安州的庄子上干苦活,算作是不守规矩的惩罚。” 南欢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我乳母是南府的家生子,世世代代为奴,祖上本就是安州人。但她出生在京城,在府中没干过什么重活。如今乳母年纪也大了。多亏殿下办事细致,若是将她留在庄子上,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南氏一族本就是起家于安州的豪族,南欢作为白马公府的小姐,可太清楚自家的手段。 京城能听得见天子的王令,到了乡曲,王令都不如豪族的一句话好使。 田庄之中全是南氏的族人与家奴,以及各种依附的家族。 若是刻意在其中隐匿一两个人,外来多少人都是找不到的。 她一度很悲观,想此生恐怕都再难见到奶娘了。 在南府时她母亲和侍女有意对于奶娘去向问题的回避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她知道南府有多重规矩,接纳她这个被赶出门的女儿已经是很不可思议,怎么可能还会接纳愿意跟着她离开南府的旧仆。 恐怕在她父母眼中,还会责怪是奶娘带坏了她。 她没想到宋暮竟能这么快将王凤珠找回来,只是她心中还另有一种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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