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孟华已是一败涂地,不甘心地想要质问褚昉是不是就算明知陆氏心里没他,也要与她做一辈子夫妻,却又惧怕褚昉那番威胁,怕一旦说出口,他真的只当她做李家妇,从此不再庇护于她。 褚昉看着哭泣不停的郑孟华,声音又冷了几分,“孟华,她饶过你的性命,做人得知足。” 郑孟华脸色煞白,心知在表哥心中,她已没有一丝位置了。 褚昉转身,一刻没再多留,先回璋和院拿了东西,往兰颐院去了。 他先是把匣子放在了陆鸢妆台上,审视片刻又觉太过刻意显眼,像是邀功一般,遂移去坐榻旁边的小几上,看了看,仍是不满意,放眼梭巡屋内陈设,企图找到一处不显得刻意邀功、却能让陆鸢很快注意到的地方。 最后选定陆鸢经常活动的茶案旁边,放在这里既显得随意顺手,又能使陆鸢在煮茶时一眼瞧见。 褚昉设想了一下,待会儿接回陆鸢,她一定会到茶案旁给他煮茶,顺理成章看见匣子,而后打开看见里面的东西。 她会是什么神色?会有一点开心么? 还是会想起四年前那双骨匕? 褚昉皱了皱眉,为什么到处都有那个人的影子? 恰在此时,家僮来禀:“陆家大人和公子请见。” 褚昉疑惑了一瞬,吩咐:“请到璋和院来。” 岳丈和大舅兄同时来了,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说: 这里的俸银数目参考唐代正/从二品官员的月俸,每月24千文,这里换算为24两。当然二品官的收入不止月俸,还有永业田、职分田、禄米等,杂七杂八加起来肯定不少,这里单纯指钱货收入。
第35章 他不和离 ◇ ◎撕了和离书◎ 这是陆敏之第一次踏进褚家大门, 第一次踏进璋和院,第一次被褚昉温润礼貌地请喝茶。 陆敏之神色有些凝重,盯着面前的茶案良久不语。 褚昉只好问:“岳丈和舅兄可是遇到了难事?” 陆敏之讪然一笑, 这才犹犹豫豫地开口说:“我们此次前来, 乃是为和离一事。” 褚昉呼吸一顿,目光沉了下来,“和离?” 陆敏之点头,笑容中带着歉意,“阿鸢她身子久不见好, 进门三年也未能诞下一儿半女, 幸得贤婿宽容,不仅没有半分责难,还劳心劳力为她治病,奈何她身子不争气,竟不见起色。她深觉羞愧, 不愿再耽搁贤婿, 本欲自请休书一封,但听闻,贤婿顾念她名声,愿意放她和离归家,我们实在感激不尽, 今日便为此事来,早些和离,贤婿早日另谋良配。” 陆敏之一口气说完来意, 笑容发僵, 见褚昉出奇地冷静, 心下有些慌。 自昨日听褚昉称了句“岳丈”, 他实是欢喜,本想再拖延一段,劝陆鸢仔细想想,奈何陆鸢主意大的很,状文与和离书均已写好,摆在他面前要他选。 他若不来递和离书,陆鸢就要去公堂递状文。 他刚升了官,不想因女儿和离一事和褚家结下梁子,再得罪一批人,只能硬着头皮来递和离书。 可褚昉的反应,为何并不像女儿所说的期待已久? 这样的话,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陆敏之心中惴惴。 褚昉沉默不语,房中一时冷冷寂寂,窗外的鸟鸣尤其烦闹。 陆徹看向陆敏之,提醒道:“父亲,和离书呢?” 陆敏之恍然回神“哦”了声,掏出一封信递向褚昉,“贤婿且看看,若无不妥,签字盖印即可。另,终究是阿鸢未能尽到妻子本分,和离之后,赡养所费也不必提。” 陆父态度既微且卑,好像这桩姻缘走到和离一步全是陆家女的过错,褚家没有半点不当之处。 褚昉面如冷玉,辨不出任何情绪,拆信来看。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腔调,他甚至可以穿透字里行间,看到垂眼恭立、温顺娴婉的妻。 “自为君妇,承蒙关照,妾深感君恩,也曾怀意琴瑟相谐,与君白首,含饴弄孙,共享天伦。惜妾福薄,身染沉疴,子孙缘浅,累君至深,妾愧不堪言,夜不能寐,思虑再三,饮泪与君决,就此拜别,伏愿府君再觅佳人,良缘另许,千秋万岁,布施欢喜。” 每一字,每一句,都似要低到尘埃里去。仿佛他是天上的云,她是地上的泥,一阵狂风将他们短暂地卷融在了一起,风定之后,云归云,尘归尘。 褚昉冷勾了下唇角。 好一个“饮泪与君决”! 这一纸和离书,字字温柔,句句娴婉,可有一撇一捺是她真心? 她果真想过与他白首偕老,含饴弄孙? 果真为了子嗣夜不能寐,思虑再三? 这桩姻缘里,从头到尾,她都在骗他! 这纸和离书,一撇一捺,一字一句,都在扯谎! 她到现在还在骗他! 此刻的褚昉,像一尊冰雕的玉人,从内到外,从骨血到皮囊,都浸了寒霜。 明明是天气晴好的阳春三月,房内却骤然冷得瘆人。 陆家父兄不约而同咳了声。 陆敏之看看陆徹,示意他说句话,这么僵持下去,是何意思? 陆徹又咳了声,说:“安国公若觉哪里不妥,尽管指出来,我们重写便罢。” 褚昉沉默须臾,抬眼看向陆徹,笑说:“不过子嗣缘薄而已,夫人何至于惶恐如此,再者,大夫也说她这病不难治,按时服药便可,何至于和离?” 褚昉笑说着,撕了和离书,“劳烦岳丈与舅兄跑了一趟,代我向夫人传话,明日,我去接她回家,养病。” 陆家父兄眼睁睁看着完完整整的和离书在褚昉手中粉身碎骨,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向褚昉。 陆鸢不是说,褚昉盼着摆脱她的这一日吗? 然也只是片刻惊诧,陆敏之很快眉开眼笑,“我就说嘛,贤婿怎会因子嗣一事弃阿鸢不顾,是她想多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她,叫她好好养病,好好过日子!” 陆徹面露困惑,想了想,又说:“阿鸢这病不知何时能好,安国公果真愿意等吗?若着急子嗣一事,不若……” “舅兄”,褚昉突然出声打断,脸上的笑意冷下去,“你看,我像缺人生孩子么?” 陆徹神色一僵,默了一瞬,说:“既如此,还请安国公善待阿鸢。” 褚昉点头,容色清冷,“自然。” 说罢这些,褚昉并无意多留陆家父兄,陆敏之又客气地寒暄几句,才离了褚家。 ··· “撕了和离书?” 陆鸢听闻父兄带回来的消息,也有一瞬愕然,摸不透褚昉到底是何心思。 陆敏之笑呵呵说:“照卿说明日来接你,你快些收拾收拾,明日跟他回家,以后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好过日子。” 陆鹭一听,立即半抱住姐姐,颦眉对父亲说:“姐姐不回去!明日就是安国公亲自来请,姐姐也不回去!” 陆敏之训斥道:“你就不能盼你姐姐一点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和离?” “安国公府的日子算什么好日子!水深火热,今儿有人下药,明儿有人自·杀的,你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陆鹭气呼呼瞪着父亲。 陆敏之全然不知郑孟华下药和自·杀的事,问陆鸢:“谁下药?谁自·杀?” 陆鸢不想与父亲多说褚家的是非,道句“没事”,与妹妹一同回了闺房。 “姐姐,你筹谋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和离吗,不能回去!”陆鹭生怕陆鸢动摇,又说:“元诺哥哥已经中了状元,再通过吏部的选试,就可以入朝为官了,他凭这层身份来娶你,爹爹总不能再不同意,你一定要等着元诺哥哥啊!” 陆鸢看着比自己还生气的妹妹,忙安慰她:“消消气,安国公或许有别的顾虑才暂时不想和离,等明日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陆鹭颦眉说:“那你明日真的要跟他回去吗?你不等着见元诺哥哥一面了吗?” 周家摆了烧尾宴,邀陆家兄弟姊妹同去热闹,陆鸢毕竟还未和离,为了避嫌自不能去赴宴。周玘应是虑到这一点,特意递消息明日会亲自来接陆鹭他们。 为的大约就是光明正大见陆鸢一面。 陆鸢默了一瞬,摇摇头,“若见不到,就不见了。” “姐姐!”陆鹭气得横眉,“凭什么凡事都要听安国公的,明明是他们褚家有错在先,凭什么要你忍!” 陆鸢道:“左右我已经忍了三年,眼见功成,怎能一时意气,功亏一篑?而且元诺此时也正值紧要时刻,吏部选试关系仕途,不能让他因我得罪了谁,葬送了前程。” 陆鹭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可就是心疼姐姐不能与心上人厮守,一想到这里,情绪难免低落,抱着姐姐问:“那你真的会跟安国公和离吗?” 陆鸢轻轻点头,“我与安国公和离,是早晚的事。” 忽想到什么,郑重交待妹妹:“明日若不巧,元诺和安国公撞到了一起,你记得不要露了破绽,若让安国公生疑,陆家和周家怕就都有麻烦了。” “我明白。”陆鹭认真说。 ··· 褚家,璋和院。 自送走陆家父兄,褚昉兀自坐了一个时辰,才唤来近随吩咐:“去妙生堂查查,有一味紫琥珀,是何人在用,抄写一份药方,小心些,莫泄了消息。” 而后又命人唤来林大夫,要了陆鸢从去年至今的脉案。 最近一次复诊是前两日,结论仍是毫无起色,备注又写“不曾用药”。 褚昉冷笑了下,原来她温顺的躯壳之下不止有一具精于谋略的灵魂,还藏着一身反骨。 他把破碎的《笑林广记》、周玘的文章、脉案统统装进匣子。 心底对自己生出一股浓重的厌恶和唾弃。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会为了留住一个女子,威逼利诱,不择手段。 傍晚时,近随带回消息,一切如他猜想的那般,紫琥珀是周玘所用救命之药,已经连用了许多年,一直都在妙生堂抓。 褚昉唇角的弧度更冰冷了,将药方一并装进匣子。 他不想承认、不想面对的事情,终究不可能如他所愿,不可能像一阵风,过去就过去了,必是要处处留下痕迹,时时提醒他: 情之一事上,他有多狼狈不堪。 他的妻,废寝忘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替父亲重谋高位,只为了与他和离。 原来,她当初那句去意决然的话: “若我能说服爹爹心甘情愿不来闹事,你可会同意和离?” 不是在以退为进,不是为了堵他的嘴,是真心实意要与他和离。 她一边筹谋着与他和离,一边替旧情郎险中取药。 可,她明明是他的妻! 作者有话说: 几点说明: 1.关于俸禄的事,虽然是架空,但大体参考了隋唐某些习俗,这几天会再查查唐朝俸禄制度的资料,如确实离谱,会在后文写作中注意,并修改前文,在此,感谢宝子们的有益思考和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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