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手中攥着的绢花,懊恼地捶了自己一拳。 ··· 春日晴好,道旁山花烂漫,芳香清冽,陆鸢没有乘车,而是穿了一身胭脂色骑装,打马缓行。 两个小郎子也不想坐马车,都闹着要骑马,元郎已学过马术,会些技巧,只是身量尚不足以驭马,陆鸢不敢叫他们独自骑马,便与陆徽一人载一个。 二郎与陆鸢同骑,跃跃欲试总想夺过马缰控马,陆鸢不给,他只能无奈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 褚昉抓准时机,诱哄二郎:“过来与我同骑,我教你控马?” 这一路行来,他像个透明人一般,连二郎都不往他跟前凑了。每次明明看着陆鸢姐弟笑谈,他一走近,他们总是戛然而止,然后各自寻个借口散去。 陆家姐弟姑侄似是筑起了一道高墙坞壁,他在墙外徘徊,找不到融进去的门道。 二郎毕竟年纪小,又实在想控马,期待地看看褚昉,又去探哥哥和小叔叔神色,见他二人都扭过头来震慑他,想了想,没有回应褚昉,怏怏低下头去。 小叔叔和哥哥不准他跟姑父玩,不然就再也不理他了。 陆鸢不忍小侄儿如此失落,让出一半马缰给他。 二郎顿时喜笑颜开,虽只握着半截马缰,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灌在两条小腿上,噔地一夹马肚,高喊一声“驾”。 马儿一声嘶鸣,一阵风似的朝前疾驰而去,霎时将陆徽等人撇在后头。 陆徽打马要追,褚昉已先他一步追了出去,留下一句“护好元郎!” 道上行人虽不多,但偶有农人赶着排子车来往,陆鸢怕冲撞了他们,勒紧马缰想让马儿停下来,奈何二郎兴奋至极,一个劲儿地夹马肚喊“驾”。 马儿越跑越快! “二郎,不许打马!” 这话才说罢,转过一个路口,恰撞上一个农人推着架子车,陆鸢紧急勒转马头,进了旁侧的林子里。 “低头!” 林中枝桠交错,极易伤人,陆鸢既怕侄儿不慎摔下马,又怕树枝扫伤他,一手紧紧箍着他,前倾身子挡下可能的危险,另一手勒住马缰,却已然制不住失控的马儿。 “姑姑,我怕!”二郎被马颠得起起伏伏,惶惧不已,嚎哭起来。 枝影横斜,陆鸢视线受阻,看不清前路危险,却也不敢轻易弃马,怕摔着二郎,只能寄希望于勒停马儿,但她单臂力量不足,一时无措。 眼见前方一丛茂盛的枝桠,陆鸢一咬牙,已决意以身作挡护下二郎,忽觉马背上一沉,紧接着身侧环来两条坚实的臂膀,将她和二郎圈在其中,手中的缰绳也被身后人抢了去。 褚昉单臂拢着陆鸢姑侄,另只手勒转马头,避开了前方横扫下来的树枝。 马儿挣脱不开褚昉的控制,只能随着他扯缰绳的方向不住打转,原地转了几圈后停了下来。 “可有受伤?”褚昉这才问。 陆鸢摇头,又去询问二郎身上可有痛处,二郎哭着点头,说屁股疼。 大约是被马颠的了。 陆鸢哭笑不得,柔声哄说:“再忍忍,出了林子,你去坐马车。” 二郎却立即止了哭声,摇头:“不,我要骑马!” 陆鸢再要笑他屁股疼得轻,听褚昉道:“随他心愿吧,我来控马。” 两大一小共乘一骑出了林子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褚昉打马进林,为护下陆鸢姑侄弃了自己的马,现下那马跑没了影踪。 “国公爷,你带二郎骑马,我去乘车。” 陆鸢想要下马,被褚昉揽腰阻下。 “二郎离不开你。”褚昉沉吟片刻,终于找到一个自认天衣无缝的借口。 说罢这句,余光瞥见自己那马在林子里游游荡荡,褚昉忙打马快走几步,远远避开林子,免得陆鸢发现那马。 褚昉拥着陆鸢姑侄打马缓行,瞧上去竟像出游踏春的一家三口。 风拂杨柳,吹面不寒,褚昉不动声色揽紧妻子,眼梢攀上些舒爽明朗的笑意。 “姑父,小叔叔把你的马找回来了!” 身后传来元郎兴奋的呼喊。 褚昉眼角一僵,手下用力,越发揽紧了妻子。 作者有话说: 陆妹妹:退婚!不退是狗! 贺小将:汪!
第42章 真真假假 ◇ ◎她的话向来真真假假◎ 陆鸢前脚刚送陆徽在书院安顿下, 陆鹭后脚就追了来,见到陆鸢,眼睛一红, 扑到她怀里呜呜哭起来。 陆鸢以为周玘出了差错, 心中一寒,声音都颤了:“他没醒来?” 陆鹭愣了下,意识到姐姐想错了,抹把眼泪摇摇头:“元诺哥哥已经醒了,也顺利过了吏部选试, 圣上还降旨, 夸他龙翰凤翼,济世之才,让他做什么太子左庶子。” 太子左庶子说白了就是太子的近身辅臣,侍从规谏,驳正启奏, 现下虽只是个无甚实权的中阶文官, 一朝太子登位,便是从龙之臣,位列三公九卿也不是没有可能。 圣上如此降旨褒奖还直接将周玘命为太子属官,等同于昭告天下,太子就是他定下的继位人。此举无疑是在告诫长公主, 要她莫生不臣之心。 陆鸢不知该喜该忧,周玘到底没能避开党争倾轧,甚至被裹挟着到了漩涡中心。 他曾说, 不求高位, 但求仰不愧于天, 俯不愧于民, 如此庸庸淡淡陪她一生便已知足。 为何这次如此用力? 可他已然走上了这条路,那也没有别的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罢。 不管怎样,他平安醒来,总归是桩喜事。 陆鸢心神一松,问妹妹:“那你哭这么伤心,是为什么?” 陆鹭本来已经止了哭声,听姐姐询问,顿时又觉委屈的不行,红着眼睛说:“贺子云那个狗东西,他凶我,还说要退婚!” “他因何要退婚?”陆鸢问。 陆鹭遂将二人吵架因果述说一遍,越说越气,最后道:“凭什么让他说了算,他说缔婚就缔婚,说退婚就退婚,这次得我说了算,我回去就退婚!” 陆鸢听罢前因后果,只觉得贺震与妹妹都是小孩子心性,情绪来得太快,一时口不择言,你追我赶,说出的话实在当不得真,但既到了这份上,不如问问清楚,妹妹若果真不想嫁贺震,那就顺水推舟退婚罢。 “阿鹭,你想清楚了,果真不喜那贺小将?” 陆鹭还在赌气,果断点头,“我讨厌死他了!” “那你想好了,一旦退婚,他另娶,你另嫁,你们从此再无交集,相见不识,终此一生,老死,不相往来。” 陆鹭一时愣怔,呆呆看着姐姐,似在忖度什么,半晌后才问:“像你和元诺哥哥这样么?” 陆鸢垂下眼睫,没有答话。 陆鹭又愣了会儿,抱着姐姐说:“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和他这样……” 陆鸢轻轻叹了一息,她这个妹妹终也是有了心喜的情郎。 “那就不退婚了?”陆鸢打趣地问。 陆鹭避而不答,只说:“贺子云欺负我,你都不帮我!” “那姐姐去帮你退婚?” “你和他一样讨厌!” 姐妹俩打打闹闹,陆鹭的气很快散了,二人整理仪容,一道去后山赏花。 嵩岳书院的桃花开得炽盛,漫山遍野,艳绝春色,陆鹭瞧着欢喜,顺手折下一枝给姐姐戴去头上,陆鸢也要折一枝给妹妹戴上,才抬手攀上花枝,忽闻一声朗喝。 “偷花的贼,住手!” 一个九岁左右的郎子跳了出来,一脸正义瞪着陆鸢。 “你说谁是贼?”陆鹭颦眉争辩。 那郎子指着陆鸢簪着的桃花,“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不成!” 陆鹭待要再辩,陆鸢抢话道:“我们一时欢喜忘形,没忍住折了一枝,绝无偷的意思,既不能折,那就不折了。” 陆鸢听褚昉提起过,刘山长有一孙子,约就是这般年纪,她们折花终究不对,还是不要与一个郎子吵闹,闹大了实在丢人。 陆鸢说了几句好话,那郎子念她认错态度极好,倒没纠缠,也没声张,再次告诫一番,跑进了桃林深处。 ··· 桃林中某处,一老一少正围着方方正正的石棋盘对弈。 老者六旬上下,鹤发童颜,白衣如仙,无意识捋着白须沉思少顷,忽释然一笑,“原来我早就输了,难为你。” 褚昉也笑了笑,“世伯让着我罢了。” 刘山长笑着摆摆手,移步至旁边的石案,褚昉随他站起,取下架在篝火上的提梁卣,手法熟练地为他沏茶。 “听闻京城出了位默默无闻的新科状元,让陛下都降旨盛赞,直接给到了太子身边,你可知晓此人?” 嵩岳书院桃李满天下,恰有一位学生在吏部任职,对周玘的文章很是推崇,曾经抄写传于刘山长,还说有机会要请周玘来书院讲学,等到选试结果一出来,那学生第一时间便飞鸽传书与刘山长说了这事。 故而刘山长对周玘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新秀很是好奇。 褚昉默了少顷,微微颔首,如实说了周玘情况。 “原来如此,他的文章我看过,确有才思,与你不相上下。” 褚昉点头不语,他自是知道周玘的才情。 刘山长却在此时忽然叹了一息,“就是不知,他在这洪流中,能否保全自己。” 又看向褚昉说:“你也该有所察觉,大约要起风了。” 褚昉明白他话中所指,点点头:“树欲静风不止,便也只有迎风而上。” 刘山长会心一笑,摸出一黑一白两颗棋子摆在面前,问褚昉:“你选哪个?” 褚昉笑了笑,“身为臣子,自当忠君。” 刘山长哈哈大笑,不由拊掌:“甚好甚好,否则,实在可惜!” 他神秘兮兮示意褚昉贴近一些,按着白子,悄声说:“这位现下就在书院,说不定与你同行返京。” 褚昉一愣,太子殿下竟然在书院? 想来嵩岳书院卧虎藏龙,今日之士子保不齐就是明日之栋梁,太子微服在此也不稀奇。 两人论罢朝事,又聊了些家常琐碎,褚昉适时说道:“内弟孤身在此,以后还望世伯多加照应,若有事,尽可传信与我。” 刘山长微微一愣,旋即朗然笑道:“你亲自开口了,我自然更要用心些。” “爷爷!” 伴着一声嘹亮的呼喊,刘山长的小孙子踏着一地落英跑了过来,自豪地说:“我刚刚抓到两个偷花的女贼,还训诫他们了呢!” 一听女贼,刘山长便知是褚昉带来的家眷,孙子不认识,才会把人误当成女贼。 褚昉面色一讪,赔礼道:“让世伯见笑了。” 刘山长不以为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妨无妨。” 那郎子继续说:“幸好我到的及时,阻下了那女贼,不然咱家桃花就要被她折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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