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回是当真气狠了吧。 秋容打了个哆嗦,实在不敢想表姑娘的惨烈状况。 其实自打三年前那次出事之后,公子被拘着做了文官,性情平和了许多,已经许久没发过这样的火了。 但,说的好听点是性情平和,说的不好听,那是……死水无波。 这样也不是不好,但秋容总觉得缺了几分活气,日子久了,人也要成雕像了。 不过自打表姑娘来了之后,公子明显情绪多了起来。 细想想,加上守孝的三年,公子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二,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成日里一副老成模样才不合常理。 就是,苦了表姑娘了。 秋容听着里面又哭又喊,时不时夹杂两句轻飘飘的咒骂,最后慢慢弱下去的声音,着实被吓到了。 连表姑娘这样温柔的性子都被逼的骂人了,这回看来是着实恼了。 这声音一直到三更天才停。 崔珩推开门出来的时候,眉间满是烦躁,微散的领口上还看的出两枚新鲜的牙印。 “你去帮她清理清理。”他开口道,声音极为不悦。 “是。”秋容低了头,屏着息进去。 崔珩凭门站着,冷风一吹,喉结上的薄红慢慢淡下去。 一想到里面那狼藉的场面,他按了按眉心,又不想让人旁人看见。 秋容明明已经进去了,他又开口叫停了她:“算了,我来吧。” 秋容不明所以,莫名又被赶了出去。 崔珩接了湿帕子,出去之后,再回来乍的一看那白皙的躯体上遍布的红痕,也觉着自己有些过分了。 他扶着陆雪衣坐起,靠在自己肩上细细的替她擦着。 湿帕子过了遍水,凉凉的再搭上去,雪衣一冰,慢慢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喊着:“渴……” 原本水润的唇已经微微起皮了,她嗓子也明显哑了。 崔珩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接了杯子递到她唇边喂着。 “慢点。”他提醒着。 雪衣却像是久旱逢了甘霖,低着头小口却大量地啜着。 一杯水慢慢见底,她着急,双手捧着倒了进去,喉间的灼烧和干涩感才稍稍退去。 “好了?”崔珩放下杯子。 雪衣靠在他肩上点了点头,脸皮却沉沉的睁不开,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那会儿,你想说什么?” 崔珩摸了摸她的发,现在一平息下来才想起她之前断在嗓子的话。 一提到此事,雪衣勉力睁开眼,略带怒意地瞪他。 可她坐都坐不稳,这一眼瞪过去也没什么分量。 她又闭了眼,轻轻地开口:“我是为了救人。” “救谁?” “一个被鞭笞的奴隶。”雪衣开口,“当时我身上没带钱,那胡人开价又高,不得已只能当了玉佩。” 她想了想,还是没提郑琇莹不借钱的事,毕竟以她现在和崔珩的关系,在背后提起郑琇莹总有一种吃醋的背刺感。 她不想让崔珩误会。 “救了之后呢?”崔珩问。 “安排在琴行了。”雪衣答道。 崔珩顿了顿,忽地想到:“是你说的那个跛子?” 雪衣点了点头。 “你为何一开始不说?”崔珩微顿。 “你给我开口的机会了吗?”雪衣反问,难得在他面前直起了腰板。 实则她不想说的更深缘由是怕他觉着当了玉佩去救一个奴隶不值得。 但二表哥目前,似乎和郑琇莹不同,并没这个意思。 “你不生气?”雪衣问,看向他的侧脸。 一个奴隶而已,崔珩有何可生气的。 不过他倒是想看看救下的人到底有何特别,让她不惜当了玉佩。 那琴行似乎离光德坊也不远。 下回下值的时候也可看看。 崔珩敛了心思,淡淡地开口:“你早说我自然不会生气。” 从始至终他介意的根本就不是她拿了玉佩去做什么,而是她骗他。 偏偏她始终不懂。 “解释清楚了也就罢了,那铺子我不要了,就当是偿还。”雪衣又开口道。 “拿着。”崔珩皱眉,“送出去的东西我没有讨要的习惯。” 雪衣还想辩驳,崔珩却不容拒绝。 雪衣便垂下了眼,闷闷地应了一声,转而又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 “你这样怎么走?明早再回去。” 崔珩握住她的腰不放。 “能走了。” 她动了动双膝,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一挣,腰上尚且站着薄汗,轻易的便从他手中滑了出去, 然而一落地,还是止不住地打颤。 腿部也难受的紧,雪衣扯了张帕子低头擦了擦,捡起衣服哆哆嗦嗦地往身上套。 崔珩怀中一空,眉间沉下,盯着那皱巴巴的床褥久久不语。 片刻,当看她艰难的抬手绕到背后时,他才起了身,从后面整个环住她的腰:“今晚不要走了?” 他尾音沉沉的沾了些哑意,难得带了一丝哄人的意味。 热气落到耳后,雪衣哆嗦了一下,却仍是垂眼,将那环在腰上的手掰开:“不了,明日还要去九娘子那里,不好叫人看出来。” 崔珩被拿开手,掀了掀眼皮:“那我让人送你。” “也不用,我自己可以,往常习惯了。”雪衣平静地道。 “习惯了”三个字明明轻描淡写,落到崔珩耳朵里却格外刺耳。 崔珩看她,灯光一照,才发觉她的脊背单薄的如纸,但却格外的韧,像她的腰一样,怎么折都能矫回来。 崔珩有一瞬间没再开口。 雪衣便趁着这片刻推开他走了出去,将兜帽的披风一罩上,连头也没回。 更深露重,推开的门留了一丝缝没关上,从外面透了丝丝缕缕的凉气进来。 崔珩站的指尖微微发凉,眉间却控制不住的生烦。 “多加些冰。” 等人走后,他沉声吩咐道,转了身欲歇下。 秋容道是,便往三个冰鉴里都加满了。 但崔珩一躺下,心火仍是在烧,连枕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香气,让他更烦了。 伸手一摸,那浸透的枕巾尚未干。 她那会儿当真是哭的厉害,床单都能拧出水来,脸颊被一来一回,磨的发了红。 阖着眼睡了片刻,崔珩仍是睡不着,便起了身到了书案前。 随手一翻,却在案上找到了一本陆雪衣遗落的乐谱。 不是说明早要去九妹那里? 连这种东西都能随手丢下,她还真是不长记性。 崔珩翻了翻,只见上面勾了数十个墨圈,一旁用簪花小楷写着自己的困惑。 他只是看着,脑中便凭空出现了一个少女托腮倚在窗前,似是在沉思的样子。 原本他若是不动怒,陆雪衣应该又会像从前一样讨好地凑过来,变着花样声音清甜地询问他。 可今晚她却是哭着离开的。 崔珩莫名想起了那晚上她主动凑过来的吻,下颌处烫了起来。 陆雪衣真是有本事,笑和哭都能弄得他心烦意乱。 她哭成那样,的确是极为委屈的,他罚她有错么? 可谁让她欺骗在先。 他有何过错? 最多是重了些。 崔珩凛了凛眉眼,薄唇紧抿着。 却又不自觉地坐下,在她勾出的地方提笔一一写了笺注。 黎明时分他起了身,过后山,进了陆雪衣的厢房。 他身手本就好,晴方纵使在外间歇着守夜,也丝毫没发觉他来了。 崔珩搁了乐谱,走到了里间,帘子一掀,盯着她的睡颜看。 这屋子里的冰早已用完,雪衣大约是觉得热,睡得并不安稳,手臂扯着薄被,双腿也在无意识地乱蹬着,轻轻一扯,拉扯到双腿,她又皱了眉。 崔珩站了片刻,想起了她可怜兮兮的样子。 当看到她床边的格子架上摆着之前送来的药时,又取了药,解开了她的衣带。 收拾完一切,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青色了。 趁着人还没醒,崔珩又回了清邬院。 雪衣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昏沉沉的睡了一觉,她尚有些不清醒。 坐起来揉了揉眉心,她忽地想起,昨日她原本要拿乐谱去请教的,可后来,她哪里还顾得上。 “不行,我得去把乐谱拿回来。”雪衣着急想下去。 “娘子,这乐谱不是在您手边吗?”晴方一边拧着帕子一边不解。 雪衣偏头,这才发现她着急的乐谱正躺在她枕边。 “怎么会在这里?”她蹙眉,难不成是昨日忘带过去了…… 可翻了几页,当看到那墨圈旁边简略但有力的字迹时,她忽然明白过来。 不是忘记带过去,是二表哥来过了。 “娘子?”晴方见她失神,拧了帕子递过去,“怎么了?” “没事。”雪衣垂眼,哪里好意思提起崔珩夜闯她闺房的事情。 她擦了擦手脸,一下床,发觉不适的双腿也好多了。 看来他昨晚不止做了一件事。 雪衣盯着那落在榻边,似乎是擦了手的帕子,大清早的脸颊又热了起来。 可把她弄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他? 现在又来装什么好心。 雪衣握着那乐谱,气恼地想扔掉。 手都扬起来了,她想了想,又觉得扔了实在太亏。 不能白受了这一夜的煎熬,雪衣抿了抿唇,又收了回来,仔细地翻着。 二表哥混账归混账,雪衣却不得不承认,他写的言简意赅,连字迹也极为隽永。 雪衣倚在枕上边歇着,边翻看着,一上午过去,总算缓过了大半的劲。 午后,她便领着晴方一起朝三房的院子走去。 三房的院子排在大房的后面,雪衣要去,必须得经过清邬院。 但这个时候崔珩想来应当不在府里,尽管不想从那里过,雪衣还是硬着头皮过了。 然而正拐过弯时,原本她以为不在府里的人却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崔珩身长九尺,岩岩如清竹,清明的眼底如深潭,仿佛这炎炎夏日里的一株雪松。 这时候他站在柳林边,似乎在等什么人。 按礼,崔珩是雪衣的兄长,又是这国公府的嫡孙,雪衣见他须得上前行礼才是。 可他现在多月朗风清,昨晚就多阴沉凶狠。 雪衣双腿又开始发麻,抿了抿唇,扬着头目不斜视的从他身前走过。 莫说是行礼,便是连颔首都未曾。 “娘子,二公子在这……” 晴方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提醒,雪衣却视若罔闻,反倒拽了她快走。 晴方连忙住嘴,暗暗抽了口气,看来娘子这回是当真生气了啊。 崔珩负手站着,原本的确在等陆雪衣行礼,顺便问一问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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