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急,也没注意身旁的东西, 那条藕荷色的裙摆被一扇座屏一钩, 身子猛然踉跄着向前栽去。 顾祯言及手快将她扶住,勾着她的腰肢将人给带了起来, 拧眉道:“小心些,别摔了。” 赵懿懿没理,只是板着脸将他一推,仍旧往前走着。 她自顾自地去了一间偏殿,顾祯则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她没回头,也未曾理会,只是在临窗的苇席前坐了, 伸手去推窗牖, 打算透透气。 那桐木所制的窗牖甫一被推开, 大片大片的皎洁映入眼帘,一阵东风吹拂而过,那飞雪似的花瓣在空中纷纷扬扬,有几瓣偶然飞入,落在了窗边案几上。 顾祯一直在盯着赵懿懿看,自是未曾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缓步靠近过来,垂首轻声道:“朕从长安赵氏祖宅移栽过来的,运道好,竟然头一年就开了花。” 赵懿懿有些日子没来紫宸殿了。 即便来了,前段时日也是一片光秃秃的,谁又分得清什么桃木梨木杏木。 今日陡然这么一瞧,才觉出些不同来。 树上如团团堆雪般的颜色,叫她陡然忆起了数年前的那个春日,那时满园的梨花,比这开得还要更胜几分。 身旁轻柔,而又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意的声音,将她给扯了回来:“从前的事,既然没法子了无痕迹,那朕便陪你一块记着。宫里从前,也就只有椒房殿有这样漂亮的梨花,可惜都没了,如今就栽在紫宸殿好了。” 椒房殿的梨花也好看。 也是她特意从别处移栽过去的,犹记得去年春日,那梨花开的层层叠叠,将整个椒房殿给围在当中。 可惜,全都付诸一炬。 东风更猛了些,一瓣花突然停留在指尖,赵懿懿低头看了看,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顿了顿,未见有人答,她便又问了一遍:“是什么时候的事?” 顾祯垂目看她,神色间蕴了一片温柔,轻声回道:“朕知道你为何喜欢梨花后。” 赵懿懿怔怔地看向窗外,出了许久的神,才低声说:“何必呢。” 明知自己不喜欢他,又何必如此呢。不论是这些小事,还是为救她留下的伤痕,他都没主动开口说过。 甚至是百般隐瞒。 在顾祯身上,赵懿懿仿佛见着了从前的自己。 总是千方百计地投其所好,也总是带了些小心翼翼和自卑。在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时,也不知不觉的,将姿态放到了最低处。 想将自己所拥有最好的东西,全都捧给对方,却又担心对方不要。 她轻轻扬起头看他,眼底不知不觉的有些酸涩:“既然移栽过来了,怎的不告诉我?” “朕想着,等到花开的时候,给你个惊喜。”顾祯垂目往她,眼底一片温和,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庞上也布了些柔色,“你一直没过来,便耽搁到了今日。” 心口酸酸胀胀的,赵懿懿蹙着两道蛾眉,却是不想再看他,遂别过脸说:“你不是说还有政事吗?怎么还在这儿。” 听出她赶自己走的意思,顾祯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拿过木架子上的一件月白色披风,展开后轻轻抖了两下,披在她肩头处。 那系带系好后,偏殿一时间空了下来。 窗外鸟雀几声嘤啾,时而振翅欲飞,那风声亦是呼啸着拍打窗牖。 她的心彻底乱了。 赵懿懿一手按着心口,身子轻靠在了凭几上,此刻便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心绪。 也正是因此,才不敢看他。 云竹悄无声息地斟了盏茶水,温声问:“娘娘可是困了?” 赵懿懿摇了摇头:“没有,刚在车中小憩了会儿,昨晚睡得也早,不困。” “娘娘如今,同陛下这样平和相处,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将那盏茶水搁在她手上后,云竹不由轻叹了声,又笑道,“奴婢瞧着这段时日,娘娘脸上的笑也多了许多。” 赵懿懿不自觉摸了摸脸颊:“哪有。”随后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太过呆傻,急忙拿了下来。 云竹噗嗤一笑,随后起身将那扇窗牖固定住,声音轻缓:“娘娘从前那样决绝,虽是解脱了,然眉眼间却时而蕴着些愁绪。如今这笑,不必奴婢多说,娘娘也能感觉到出来的。” 赵懿懿轻拧着眉头,朝窗外看了眼,思绪也随着那洁白的花瓣飘来荡去。 回来就已经是下午,小憩了片刻,在偏殿同云竹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今日晚膳,有一道清蒸鲥鱼。 赵懿懿一向是不大会吐刺的,鲥鱼肉虽鲜,她却一直没动食箸。 “可是不喜欢?”顾祯顾祯自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侧首问着,“等明日,朕让人不必上这道菜了。” 赵懿懿摇了摇头,如实道:“刺太多了。” 顾祯举箸的动作一顿,忽的想起了去岁时,懿懿因他挟的那块鲥鱼肉,而被卡住了喉咙的事。她咳得那样难受,几乎可以说是撕心裂肺,让人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怔了片刻,顾祯挟了一大块鱼肉在碗中,另换了双食箸,低头细心挑着细嫩鱼肉中的小刺。鱼肉本就白,刺则是呈半透明状。 那样细碎的小刺,最是难找。 然顾祯却是放沉了心,一点一点地找寻,不敢放过半点儿可能。 终于,那块鲥鱼肉的刺尽数从鱼身脱离,只剩下了鲜嫩的鱼肉。他朝赵懿懿边上推了推,温声道:“朕将刺都挑了出来,你再慢些,小口小口的用,便不会被卡到了。” 赵懿懿先是看了看他,才低下头挟了一丁点儿鲥鱼送入口中。鲥鱼的滋味果然鲜美,且又是今日新捞上来的,最是新鲜。 她慢吞吞吃着,一小碗鲥鱼肉用下来,半根小刺也未曾发现。 用着用着,心头蓦地一酸。 “好不好吃?”顾祯放缓了语气,轻声问着,更是带了些期许。 赵懿懿点点头:“嗯。” 顾祯便又挟了一块鱼肉,开始新一轮的挑拣。他低头望向鱼肉的模样,剑眉入鬓,星眸半阖,一张脸清逸得仿佛春池。 “不用了。”赵懿懿皱了下眉头,看着他执着食箸的动作,“不用再挑了,我也吃不下这么多。何况此事太费工夫,我不吃就是了。” 暮色四合,屋中逐渐点上了灯烛,照得她面颊覆了层暖色。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 她本就生得极美,这会儿被那灯烛一笼罩,便愈发的华美精致。 顾祯未曾停手,只是笑了笑:“你喜欢,朕多挑些也无妨。” 俩人是夫妻,他做这些,便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朕知你实则是喜欢用鲥鱼的。”顾祯缓下了声音,望着她的眼中蕴着温柔,“只是担心多刺,才一直没用过多少。” 如若不喜欢,又怎会将这一小碟鲥鱼肉用完。 用过饭后,赵懿懿便起身回延德殿,顾祯却非要送她。 在他提出要送的那一刻,赵懿懿便已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想起白日的事,心脏便跳得愈发的快。然顾祯却不肯退让,不得不让他跟了去。 俩人未乘辇舆,只是沿着海池边慢慢踱步。清泠泠的一道池水映着银色月华,池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恰如性子熠熠生辉。 顾祯拉着她的手往前走着,却遇着了迎面走来的两个少女。 俩人由宫侍簇拥着,一声的狼狈,身上还挂着几片树叶。顾祯只是一眼便皱起了眉,心知懿懿舍不得说,遂沉声问:“做什么去了?” 赵端端本来就慌着,这会儿被他这么一问,差点就要哭出声。 战战兢兢抬头看了眼,直至瞧见边上的赵懿懿时,才犹如吃了颗定心丸,神情也跟着自然了些:“我、我们掉池子里去了。” 俩人也是一时兴起,想要夜间游湖。 然今日的风格外急,不过才乘舟往前驶了会儿,整艘扁舟猛然一番,连带着俩人也掉到了水里头。 赵懿懿听得有些慌,忙道:“赶紧回去换身衣物,再饮一碗姜茶,用热水梳洗梳洗。”说着,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要跟着一道去。 顾祯有些不悦,遂冷了声音道:“都多大了,还让你阿姐操心。” 清露殿住着长公主,今儿又有外臣之女,顾祯自是不便过去。赵懿懿给气得不轻,又不好多说什么,转了个身,步履匆匆地随两个少女朝清露殿去。 太医也在这时候过来了。 先是给俩人挨个把过脉,令医女探过额头的温度,方道:“长公主同何姑娘都没什么大碍,只是今日受了凉,首当去去寒气才好。” 一大碗姜茶端上来,那气味冲得让人想打喷嚏。俩人虽不怎么情愿,被赵懿懿这么给盯着,不得不捏着鼻子饮了。 赵端端先去浴房洗漱,何寻芳则是裹了件干净的衣衫,靠着熏笼而坐,好驱散身上的冷意。 “听文夫人说,这段时日已经在筹备你的婚事了。”赵懿懿看了她一眼,笑问道,“有些日子没见着你母亲,日子可定下了?” 何寻芳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在今年年底,还没算好具体的时日。” 赵懿懿点了点头,道:“那也快了。这段时日陪着端端胡闹,辛苦你了。”何家是招婿,所有的东西都是由何家操办,俩人婚后还得继续住在何家。一年的时间瞧着久,实则并不算太多。 何寻芳柔声道:“长公主天真烂漫,寻芳同长公主一块,只觉得有趣,并不觉得辛苦。” 她从前和临川不亲近,都是娇养大的,她脾气虽好,却也不愿按着临川的想法,做她的跟班或是半侍。临川虽是公主,她也是爹娘唯一的孩子。 人与人之间,也是得看眼缘的。 譬如她同临川就对不上眼,互相嫌弃,同江都之间,倒是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 太医在一旁开药,赵懿懿起身过去跟着看了看,见得药箱里头似乎有一卷脉案,以为是端端的,便拿起来瞧了瞧。 却不想,竟是顾祯的。 想来是太医不慎给带了出来。 拿都拿了起来,她便顺势往下看着,他那身子骨好得不成,脉案也是简简单单,几乎没什么波折变动。直至去岁才出现了异样。 那上头明明白白写着,肋骨断裂。 是去岁四月间的事。 那太医一抬头,便见着她手中的东西,整个人唬了一跳,忙要拿回来:“娘娘,这可……这可不能乱动的,这是陛下的脉案。” 赵懿懿拿着那脉案,指着其中一处问:“陛下骨折过?” 太医愣了愣,才点头说:“去岁四月,陛下曾在长安断了根肋骨,彼时臣未跟着去,不清楚具体缘由……”他甚至有些奇怪,陛下骨折,皇后娘娘怎会不知。 何况去岁四月时,帝后二人都在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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