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这些事,你想如何就如何。” 内殿久久静谧,赵懿懿只是低垂着头,却不肯答话。 不多时,赵端端拎着自个的行囊,与几个女官一道走了出来,准备将那些个东西都挪往偏殿去。 看着她抱在手中的小箱子,赵懿懿忽而问:“抱着个什么东西呢?瞧着怪沉的,怎的不让人帮你抱着,也不嫌累得慌。” 赵端端便走了过来,稍稍挽了下衣袖,露出左边胳膊上一小片红色的痕迹,打开小箱子说:“是一匣子新书,陆表哥寄来的节礼,都是些游记一类,还有几卷古籍,家里头人人都有份。我还没怎么看过呢,便打算带进宫来看看了。” “倒都是些好书,他有心了。”随意翻看过后,赵懿懿颔首说着。 顾祯的视线也随之转了过去,神色微有些怔愣,在片刻的凝滞以后,却又因赵端端的话而回过了神,面色微微发沉:“陆表哥是何人?” “是妾身叔母家的表哥,叔母娘家的侄儿。”赵懿懿淡声说。 顾祯眉心轻蹙:“叔母家的表哥?” 他面上不显,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却暗自想着,叔母娘家的侄儿,这算哪门子表哥? 天色愈发的暗,隐隐有日薄西山的趋势,火红色光将整座殿宇填满,赵懿懿却仍未有留他用膳的趋势。 顾祯看了她一眼,自知懿懿如今,恐怕不是太想见着他的。 唇角不禁挂上了一丝苦笑,他起身道:“朕想起还有几份奏章未批,便先回紫宸殿了。” 赵懿懿神色不便,起身相送:“妾身恭送陛下。” 除却带了几个箱笼进宫外,赵端端还将那只细犬给带进了宫。 “阿姐先前交代父亲和徐夫人照料,可父亲要跟着徐夫人去庙里祈福呢!”赵端端理直气壮地说,“庙中不得食荤腥,就连豢养的宠物也都茹素,这样岂不是委屈了阿黄,还是叫它跟着我进宫,来阿姐这儿好些。” 她歪理一堆一堆的,赵懿懿拿她半点法子也无,只得任由她去了。 听着外边赵阿黄的叫声,虽然不算大,却中气十足的很,她颇有些头疼:“真是会闹腾。” ----- 第二日,便是与亲蚕随祭命妇劳酒的日子。 皇后设宴,又是为着亲蚕的事,众命妇自是不敢不来,一大早的,卯时便在宫外候着了。 赵懿懿照例和从前一样起身,梳洗装扮过后,穿上那身亲蚕的鞠衣,缓缓步入正殿。 命妇们亦是于此时起身,叉手与皇后见礼。 赵懿懿环视一圈,淡声命了免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下首的河间侯夫人。 河间侯夫人自是注意到了皇后的目光,被那冰冷如刀的视线扫视过后,她心头猛地一个咯噔,差点儿就忘了呼吸。 所幸,后边皇后再未看她,也未突然发难。 然没过多久,她便知晓皇后全都在后边等着她。 但凡她要开口,皇后必定岔开话题,但凡她要接话,皇后也总是适时地问起另一位夫人,轮到她与皇后祝酒时,皇后也只是笑着道了声好,那朱唇却连杯沿都没挨过。 几番下来,她也逐渐有所察觉。 皇后,这是在刻意下她的面子呢。 不仅是她自个察觉出来,那些个命妇们自是也隐隐看了出来,有那些个意图讨好皇后的,便干脆顺着皇后的意思,都不需皇后出手,她们便开始有意无意的将她忽略过去。 有命妇方才在殿中见过赵家二姑娘,便顺着皇后的喜好笑道:“二姑娘这般爽利明朗的性子,臣妇瞧见了,可真恨不得从娘娘这儿抢回家去,只可惜我家大郎太大,二郎又太小,也不知将来要便宜了哪家。” 赵懿懿执着琥珀盏抿了一口葡萄酒,笑道:“她就是个闹腾性子,哪儿比得上夫人家里头的稳重,我还担忧着她将来的亲事呢。” 殿中有知晓河间侯府和淮安侯府两家婚事的,面色齐齐变了变,在皇后与河间侯夫人脸上反复逡巡半晌,心中惊疑不定。 “娘娘。”宴席过半,河间侯夫人去了内殿寻赵懿懿,恭声道,“臣妇只是想着,二姑娘这性子活泼,而我家大郎也是个稳重的性子,俩人实在是有些不匹配,怕俩人将来不睦。” 赵懿懿颔首道:“夫人所言,确实有些道理。” 河间侯夫人面色陡然一僵。 她斟酌了半晌措辞,却只换得皇后这一句话。 “还望娘娘,能体恤一二。”她硬着头皮,又回了一句。 赵懿懿面上含笑,声音温柔:“当初亲事是你们崔家要定的,如今的退亲也是你们崔家提的,现在又要叫我体恤一二。” 她神色骤冷,声音若冰刃:“夫人今日给我句准话,你们崔家,到底还要不要脸?” 河间侯夫人面上一片愕然,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下来。 “既要退亲,那就光明正大的退,我还高看几分。”赵懿懿眉眼满是戾色,直接将手中茶盏掼在地上,冷声道,“你们崔家全都是死人呐!连退亲的不敢亲自来退,竟派个下人来告知?!” 那成窑杯盏在脚边绽开,里头的茶水泼了一地,河间侯夫人讪讪道:“娘娘,臣妇也只是,想探探贵府口风如何,这才不敢贸然登门。” 赵懿懿闭了闭眼,掩去眸中怒意,放轻了声音道:“夫人,可是成心想羞辱我赵家呢?还是成心想羞辱我?” 她声音既温柔且舒缓,若一道月下的流水,透着柔婉,却又有些阴森的寒意,叫人于那瞬间屏住了呼吸。 河间侯夫人面色大变,慌忙跪倒于地:“娘娘明鉴,臣妇绝无此意!”她即便是想,也不敢真这么说出来啊! 只是叫她有些想不通的是,从前也曾见过皇后,性子温柔软糯,连说话都很少高声。也正是因此,她才敢直接提了退亲,甚至都懒得自个去一趟。 可今儿个,皇后怎的突然转了性? 想不明白是哪一环节出了差池,河间侯夫人只觉胸口滞闷,一口气差点儿提不上来。想起长子在她房前跪了三日,只为了和那赵家二娘的婚事,便更是胸闷气短,按着心口处急促喘息着。 看着那妇人眼中的不可置信,赵懿懿便知晓,她是没想到自个会发作。 她突然便觉得有些可笑。 因在家中而养成的习惯,叫她一直以来温驯谦恭,可这些年展露在外的温和性子,除却留给旁人欺辱她的机会,叫旁人以为她好欺负,还剩些什么? “昨儿刚换上的地衣,厚实的很,如此,也叫我放心多了。”看着外边天色,她缓缓起了身:“已休憩许久,也该回席上了,夫人若是无事,便先在这儿待会罢,今日被夫人闹嚷了一通,我实在是觉得头疼。” 河间侯夫人更是有些慌乱,伸手想去拽皇后的袍角,却被避开了。 “时辰不早了,夫人将今儿的事好好想想罢。”离去前,赵懿懿淡声说,“夫人记着,往后莫要轻易来寻我,我实在受不了这些吵闹。” 然这场休憩过后,正殿中却是多了个人。 看着那突然坐在右侧的临川,赵懿懿忽而明白过来,先前那瞧上去多出来的位置,是给谁留的。 临川今日神色也不是太好,起身祝酒时,面色更是不佳,仅是敷衍道:“皇嫂万安,贺皇嫂亲蚕礼大吉。” 赵懿懿自是看出了她的敷衍,于是她也只是敷衍的握着杯盏,并未饮用。 “你这孩子,怎的来这般晚?”赵懿懿看着她,轻声说,“送去的帖子不是说过,今日劳酒,须得辰初三刻进殿么?” 临川哪有收到什么帖子,今日劳酒,还是母后叫她来的,只为挽回没能在亲蚕礼上随祭的颜面。因此,她自是不肯说自个没帖子,便垂目道:“今日忘了时辰,来晚了些,往后必定记着时辰,还望皇嫂见谅。” “你年岁小,总是记不住时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赵懿懿勾着唇角笑了笑,未有任何表示,只是在劳酒结束后,将六尚的领头女官们都叫了过来。 “娘娘万福。” 六尚之中,每一局都有两个尚宫、尚仪、尚服等人,算下来,便一共是十二名正五品女官,此刻齐聚在椒房殿中,弓着身子行礼。 赵懿懿并未叫起,也并未说话,只是自顾自坐在一旁饮茶看书,间或吃着刚呈上来的樱桃。 正巧到了第一批樱桃成熟时节,今晨皇帝便急忙命人送了一篮子过来,云竹看着那樱桃,想着送东西的吴南说,这一批刚采摘下来,陛下都还未用过。 她没敢同娘娘说,生怕提及陛下的事儿,又惹了娘娘不高兴。 时间过得很快,杯盏中的茶水空了一盏又一盏,十二名女官皆站得腿脚酸痛,其中一位终于忍不住问:“娘娘,不知娘娘唤奴婢等人过来,所为何事?” “呀,光忙着看书,倒是忘了几位还在这儿等着,倒是我的不是。”赵懿懿似是才回过神,偏头看了眼墙角更漏,笑问道,“尔等不知么?” 那许尚宫道:“奴婢等人确实不知是因为什么,还望娘娘不吝赐教。” 赵懿懿将书卷搁置在案几上,淡声问:“既然问起了,那我便得好好问问,今日长公主的席位,是何人准备的?” “娘娘可是忘了,临川长公主是为外命妇,今日劳酒,自然也该有她的席位了。”一旁的王尚仪笑了一声。 赵懿懿朝她看过一眼,勾起唇角道:“王尚仪这般了解,那此事,想必王尚仪很是清楚了?” 她神色忽而一肃,沉声道:“既如此,那为何前几日呈上来的单子里头,没有长公主的席位?” 冷冷朝周遭扫视过一圈,她又道:“尔等那日也去了先蚕坛,自该知晓长公主并未随祭,既如此,今日劳酒,如何该有长公主的席位?” 众人皆垂目不语。 赵懿懿将那单子扔在几人脚边,淡声道:“今日,还望诸位给我一个交代,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殿中久久的静谧下来。 及至那更漏指在了申正三刻,一女官终于回道:“娘娘,此事,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临川长公主的席位,也是太后娘娘授意加上去的。” “既是母后授意,自然没什么问题。”赵懿懿轻啜一口茶水,声音淡淡。 众人以为皇后不打算追究,神色也终于不似先前惶惶,心神也更定了几分。 赵懿懿忽而又问:“既然改了,为何不曾新拟一份单子送往椒房殿?” 几人面面相觑,那许尚宫道:“娘娘,奴婢们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便未曾回禀。” “这不是大事?”赵懿懿声音平静,眼中蕴了几分笑意,“若亲蚕礼都不是大事,不妨许尚宫告诉我,什么才是大事?” 许尚宫张口欲言,心头却又有几分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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