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流又低声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你昨日摸我的手,我也感觉到了你的手。你手上的茧子,分明是常年用兵器之人才会生的,纵然连剑舞,生茧的位置不同。”她说得很快,时而戒备万分地望向门外。 “还有你的剑舞,我看过习武之人舞剑,也看过舞姬练剑招,其间的差别,很大。” 冰流点了点头,又问:“还有么?” 邢梓双道:“还有你筛了这么多拨人,分明最后就是冲我来的。” 姜嬷嬷在外面剔牙了许久,听不见里面一丝响动,依照直觉,这也不太正常。 于是她猛地推开了舞室的门,不管里面在酝酿着什么阴谋,她都要一把抓住。 可姜嬷嬷看到的,唯有邢梓双手持双剑,立定不动。那位遏云社来的师傅正来回绕着邢梓双审视,时而拍拍她的背,让她再挺直些。 气氛一度尴尬,姜嬷嬷闻到了逆反的味道,凶神恶煞地将屋内每处都看了个遍,却没发现什么,于是只得赔笑着又离开了舞室。 冰流又低声道:“你就这么站着,听我说。” “你猜得没有错,在南晋,的确有这么一个组织,名字叫阴者司,这名字,够阴吧?” 邢梓双并不觉得冰流的笑话有多好笑,只是绷着劲,勉强开口问道:“你们是要杀我?还是救我?” 冰流道:“你的观察力绝佳,又习过武,小小年纪前途不可限量,可惜却又因为家中的事沦落在了教坊司,阴者司有心收你入司,派我来救你出去,今后你要隐姓埋名,绝对效忠,你可愿意?” 邢梓双冷笑道:“哼,阴者司和教坊司,有什么不同?” 冰流一时语塞。 想不到邢梓双又道:“罢了,都已经沦落至此,我自然是愿意离开的。怎么做?” 冰流颇为欣慰,点点头道:“今夜别睡太沉,我会去寻你。” 宜春院中看守严密,但好歹冰流也曾在这里待过,知道哪里是看守的死角,走哪条路最快。 今夜姜嬷嬷不当值,只有一个草包嬷嬷在小阁子门口打盹。 冰流轻便地一跃,钻进了邢梓双的小阁子,发现她根本没睡,而是端坐等候。 “白日里你说的事,我又重新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白日里那么快地答应,冰流甚至还有些意外,如今才确认,她确实不是个好糊弄的姑娘。 于是冰流又问道:“哪里不对劲?你说出来。” 邢梓双翘起了二郎腿,快速道:“若我自己逃出去,便是重获自由,可你要救我出去,我此生便要为阴者司效力,这似乎对我来说,是亏了?” 冰流略歪着头望着她,淡淡道:“你这不是自己逃不出去吗?” 邢梓双支吾道:“我 我有计策,只是还未计划完备而已。” 冰流轻笑一声,道:“就算你真的自己逃出去了,教坊司籍册上你的名字却未销,教坊司会持续追捕你这个逃妓,你余生的每一天都要在东躲西藏中度过,没有籍册,没有身份,你这辈子什么都做不了,你想过吗?” 邢梓双咬着下唇,眉头深锁。 “那我倒要听听,你们阴者司有什么好办法,能让我脱籍?” 冰流自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晃了晃,放在了桌上,“这个药,叫舒魂散,阴者司出品。服用一颗,人会陷入昏睡,呼吸、脉搏和心跳都会变得极其微弱,体温也会下降,在不知情人看来,就是一具尸体。” 邢梓双尚在狐疑地望向冰流,此药一出,她当然就已经猜到了冰流的计策。 还以为阴者司的人能有什么奇绝的智谋,原来只是让她通过假死来离开教坊,这样一来,身在乐籍的邢梓双就成了一具尸体,教坊也就不会再追捕,她就可以隐姓埋名去为另一个组织效力。 冰流还欲说话,就忽然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与叫骂:“你们这些懒婆子!值夜时怎能酣睡?你们守着的都是最刁钻的小泼皮,若是逃了一个,你们如何担当,如何交待?都给我起来!” 外面乱成一团,冰流只得飞速躲进了不见月光的角落,邢梓双亦是眼疾手快,抓住那瓶舒魂散钻进了被子里装睡。 很快,阁子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只探查的眼睛朝里望了望,又离开了。 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邢梓双才起来,也来到了那个黑暗的角落,将药瓶还给了冰流。 她又问道:“就算有这药,我要怎么 死 ,才能让教坊的人相信?” 冰流道:“接下来几日,你要表现得比之前更叛逆,对姜嬷嬷,比从前更反抗。待到我准备好一切,我会告诉你。到时候,你便是因为要逃,被打得太狠,打死了。” 邢梓双琢磨着,点了点头,教坊司里打死一两个不服管教的女子也不稀奇,让教坊司的这些虎姑婆以为自己是被打死,就应该不会再被怀疑。 “可是 教坊里死了的人,会被拉去哪里?不会一把火烧了吧?” 冰流摇头,“按照规矩,凡是在教坊里死于非命的 ,都会层层上报,仵作验明死因,虔婆验明正身,一切手续办完,礼部将乐籍勾销,才会将尸首拉去化人场焚化,这样一趟下来,至少也要一个月了。” 邢梓双道:“可他们从不按规矩办事,对吗?” 冰流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容易,“死了人,终究是麻烦事,大多时候,知道怎么死的,当日就拉去乱葬岗埋了,过后司乐才会找机会上报此人已死,勾销乐籍。” “我明白了。” “到了那日,龟公抬着你出了宜春院后,我便也会离开,跟随去城外乱葬岗,在人走后尽快将你挖出来。” 邢梓双又是思索一阵,这样一来,自己的性命就全系在眼前这个女人能否顺利离开宜春院去乱葬岗了。 于是她又问:“我被抬走后,你要怎么离开宜春院?” 冰流道:“你放心,我又不是教坊的人,只要逃出去就行。” 邢梓双却不买账,着急地都提高了音量,“这哪有那么容易逃出去?你不详细告诉我,我怎会安心服下这药?万一你逃不出去 ” 冰流被她缠问得无奈,只得道:“宜春院后院靠近赏景亭那边,有一个水井对不对?那井下五米的壁上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向外面,我从那里走,不会惊动任何人。” 想不到,她坦诚相告,却又招来邢梓双更多的疑问,“宜春院怎么处理死人,哪里有暗道,你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我也是从这里出去的,井下的暗道就是我挖的,很稀奇么?” 待冰流走后很久,邢梓双一人坐在黑暗中,突兀开口道:“她说的,都听到了么?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接下来数日,依照计划,邢梓双每日吃饭时摔摔打打,学舞时也不甚服管,其余时候更是顶撞嬷嬷,不听话,总挨打。 到了那一天,冰流照常在舞室一对一教授邢梓双。 箭在弦上,她们还要商讨确定最后的一些细节。 直到午后,梓双一边动脑一边又要假装学舞,又累又饿,于是冰流呼唤小婢给要了茶点。 “吃吧,吃饱了,接下来要饿上一天了。” “那,你也吃。”梓双递来一块糕饼与冰流,冰流愣了片刻,接了过来。 茶足饭饱,终于是该做事的时候了。 邢梓双先是服下了一粒药,随后便开始大闹,抢过了双剑,便要劈开窗棱。 “来人啊!快来人!她要逃!” 姜嬷嬷闻声,手持戒尺而入,冰流急忙退到了角落,只见姜嬷嬷一手抄住了邢梓双的腰带,便将要跳窗而逃的她拖了回来。 邢梓双的剑丢到了窗外,此时此刻,她只有挨打的份了。 “让你跑!我让你跑!将你的腿打断,看你还能逃去哪!” 邢梓双哭闹挣扎着四处乱窜,将舞室中的器物通通碰倒砸碎,最终只得匍匐在地上抱着头,最后连声响都没了。 “咔嚓”一声,戒尺折了两段,姜嬷嬷这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抬脚踹了踹。 “小贱胚!装晕?给我起来!” 没有回应。 冰流知道,是药效发作了。 于是她准备走过去,探一探邢梓双的鼻息,引导事态的走向。 可刚刚迈出一步,她竟然觉得头晕腿软,天旋地转,倒在了地上,昏睡过去。 姜嬷嬷一脸沉着,方才已经没了人气儿的邢梓双又站了起来。 “小姐,我们做到了!” 邢梓双的肩膀上下起伏着,比起方才做戏时滴水不漏,她现在是既激动又害怕,连手指尖都在抖。 “这是唯一的机会,快!快将那药瓶拿来,我现在就服下一粒真正的药,然后我们就能彻底逃离这里了!”
第40章 暂失意 冰流恢复意识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窗外银月如勾,第二眼看到一个倒着的人脸,遮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俯视着自己。 她在清醒的瞬间便知道自己被那个小骗子邢梓双彻头彻尾地愚弄了,于是心中厌烦,皱着眉又闭上了眼睛,侧过身去,干脆装睡。 本来就是随手拿的任务,她根本就不关心邢梓双的去向,也懒得关心此时此刻李藏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醒了?” “没有。” “该不会是被药傻了吧?” 李藏伸手去扳她的下颌,亦不知这样做对于冰流是否被药傻有何判断的作用。 “滚开。”冰流想要踹他一脚,却发觉并没有力气。 李藏“啧”了一声,“我可是听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 她今日才刚被邢梓双骗到如此地步,那么他所说的消息,当然就不是这件事了。 是李衡的婚事罢。 又缓了很久,冰流才认命似的,又翻身回来,平躺着确认情况。 “这是在哪?” “宜春院啊。” “你怎进来的?” “我说我有钱,偏要看这里面未被雕琢过的姑娘。” “邢梓双呢?” “死了,被抬出去了。”李藏接着道,“打死她的那个嬷嬷也失踪了。” 冰流不再问了。 那夜她去劝邢梓双时,拿出了那瓶舒魂散,姜嬷嬷突然出现在门外训人,她们二人在屋内仓促躲避时,邢梓双拿走了那瓶舒魂散。 虽然时候邢梓双立刻将药瓶交还过来,但她那时应该是偷偷藏了一粒药。 待到她们商定的逃离那日,她又趁冰流不备在食物中下药,剂量不大,却足以令她昏睡一整日。 随后,邢梓双再继续执行逃离计划,假死脱身,只不过她不是要去阴者司,而是要和她早就潜藏在宜春院的好帮手姜嬷嬷一起,重获自由。 冰流皱眉,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个小姑娘,定是在自己第一次告知她计划时,心里立刻就有了盘算,虚与委蛇的同时就成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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