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纪,有决断,有成算,真的很了不起,不愧是阴者司看中的人。”李藏举着一个酒盅叹道。 别管他来妓院是不是真的来瞧姑娘的,喝点小酒总不会坏了兴致。 冰流依旧躺着,有气无力地自嘲,“想想我自己,当初司首来教坊司开出条件,只略想想觉得合理,即刻便应承了,于是为阴者司卖命直到如今,真真是没有骨气。” 还有那个姜嬷嬷,她们二人的苦肉计配合得简直是天衣无缝啊,不知她同邢家从前是什么样的关系,肯为邢梓双拼命至此 李藏欲饮,谁知冰流骤然起身,将他手中的酒盅飞快地夺走,一饮而尽。 “哎,你 ” 李藏转过身去,却看见她一饮而尽地同时,又快速地擦了擦眼角。 宁冰流这是流眼泪了? 那个要跟他同归于尽滚下洛神山的宁冰流没有哭,因为放走曲韶而被连降四等的宁冰流也没有哭,如今因为被一个小姑娘骗了,宁冰流竟然会哭?! “别、别哭啊。” 李藏人生中难得有此刻的无措,他抬起手,又觉得拍拍她的头也不合时宜,还有可能会反噬自身。 最终他还是发挥流氓本色,一把揽过她的脖子,带着些兄弟义气,安慰道:“你要这么说,当年司首给我顿饭我就跟他走了,我该是最没骨气。” 冰流被他摇得东倒西歪,原本不必涌出的眼泪也飘了出来。 她也不想听他聒噪,吸了吸鼻子,瓮声道:“与此事无关。” “那难道是因为这次任务失败吗?这有什么的啊,你又不是第一次任务失败了 ” “其实,这还不是因为左司副那个老糊涂非让你去管珹王府的破事,你这也是心有旁骛,情有可原么。” 真是暖心的安慰,冰流听着,眉头愈发拧紧了。 自从在左司副哪里被为难着,被迫听到李衡婚事背后的一团乱麻,她一直紧绷着,强忍着的那股难之感此时偏又涌了上来。 大概是寻常人所说的委屈吧。 “你能不能闭嘴。”她不想听这些,也不想被他奇怪的姿势箍得骨头发痛,于是干脆立坐起身来,将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紧紧相依。 李藏僵着,只觉得颈间有一点温热渐渐流淌。 “我只是突然有一点羡慕,邢梓双沦落教坊,还有从前家中的人能来救她罢了。” 大概只是因为被下了舒魂散的缘故吧,她短暂地变得多愁善感,像一个软弱的人一样,也算是第一次为了往事而哭泣。 幸亏李藏又不知从何方而来,变戏法似的出现在了此时此地,否则她要去哪找一副身体来慰藉迟来的感怀? 偏李藏又不知死活地开口:“那也是因为皇帝对邢家还没下死手,还留了活口 ” “闭嘴。” 又静静地缓了一会儿,她终于重新面对他,三目相对,他好像什么都不懂。 “李藏,你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该做什么事吗?” “啊?” “这是什么地方?” “妓院啊 喔。” 虽然还要人提醒才回过味来,但他终究是出了不少力气的。 夜更深时,冰流似乎又有堕入可怕梦境的预兆,眉尖蹙了又蹙,呼吸亦急促起来。 一股力量推着她的手臂,直到将她推醒过来。 李藏道:“现在这时候,邢梓双应该还在棺材里,等着被刨出来呢。” 去追赶逃跑的邢梓双对她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他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的。 “那便让她再逃两个时辰,我先睡一会好么。”冰流侧过身来,环上那紧实的腰身,喃喃自语。 明知她不是在向他询问,明知她已经复入沉稳梦乡,李藏依旧是过了一阵才答道:“好。” 破晓前最深的暗夜里,两个人站在宜春院后院的水井前。 冰流取来一条绳索,中间固定在井外一处,二人一人取绳索一端,既可下井,也方便在离开时收走绳索,不留痕迹。 井下五米处,井壁上已经生满青苔,冰流一手吊在绳索上,令一手在砖石上摸索。 李藏除了手中举着一个火折子外,此时倒是没事做,于是问道:“你连这处暗道都告诉邢梓双了,她怎么不从这逃?” “她想彻底脱身,必须死过一次。更何况,这暗道,她进不去。” 已经确定了石门的位置,冰流不知按着什么顺序,有条不紊地开始按下周围的数块砖石。 “乖乖,这暗道入口还有个阵啊?”李藏惊叹,“这都是六年前你一个人做的?” “我只负责出力气,设计一个机关阵,我没有这样的本事。” “那是谁?” 此时石门开启,他们才终于能脚踏平地,一前一后钻进了暗道。 李藏又问道:“从暗道出去,那先前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啊?” “我假扮教舞师傅。” 李藏笑道:“教舞?这要没点真本事,如何假扮?” 冰流闻,停下了脚步,侧头回来看他,有些不满,“你怎知我不会?我也是在这里受过教的啊。” “你这身骨多硬,一看就是将门虎女,哪像会跳舞的姑娘啊 ”李藏说着,还抬手捏了捏她的肩膀,皮肉很薄,骨头真的很硬。 冰流有些恼,自己的本领不被夸赞,如同锦衣夜行。 “哼,我能在阴者司学会杀人,自然也能在这学会跳舞,不信算了。” 不过她又走了几步,想起之前邢梓双说的话,不禁苦笑。 “这么说来,邢梓双说得也没错,为教坊司效力、为阴者司效力,又有什么区别呢?” 闷头走了一阵,仍不见暗道的尽头。李藏这才道:“阴者司和教坊司,当然不同了。像你和她这样的姑娘,身负异禀,可在当世,遭逢变故后,又能如何靠自己谋生呢?难道真的要在这里,靠出卖 ,或者教别的女孩子如何卖肉吗?还是老大嫁做商人妇,靠生儿育女侍奉夫君换个衣食住处吗?你会这样选择吗?” 冰流皱眉:“当然不会了。” 李藏双手一拍,在她身后传来脆响,“对啊,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是这类人。但是阴者司不一样,阴者司里又不分男女,都是牲口一般的使唤么。在这里你可以凭本事谋生,更重要的是 你不是还想查你家的冤案么?” 冰流忍不住轻笑,“谢谢你,待会抓住邢梓双那个小泼皮,我会试着用你的话来说服她的。” “不过,若你真想查下去,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好,恐怕最好还是 抓住机会。” 是啊,时间久了,人证物证,更加不知要湮灭多少。 她需要回到金陵,回到那个权利的漩涡,去搜索,去探查,去见李衡,去杀柳丝韧。 冰流骤然警觉起来,问道:“是左司副那个老糊涂派你来劝我的吗?” “哪能啊,你走了我找谁去?” 李藏赶忙去勾她的手,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愣了片刻,不知该如何消受这劝告,最终还是没有回应,只是道:“走吧。”
第41章 日春 偏僻荒野,小径之上,两个布裙女子,一老一少,此时正相携仓惶前行。 这是一条早已荒芜废弃的行军古道,知者甚少,她们昨日弃舟上岸,如今又弃马步行,频频变换,只是为了躲避一个可怕的追踪者。 老妇人一步没有迈上来,忽地踉跄,倒在了树下,让树皮擦伤了手腕。 “嬷嬷!” “小姐,先别管老身了,你先走,快走!” “不!要走一起走!现在我比你安全,我怎能抛下你!” 昔日的主仆情谊如今化作了患难真情,让人看了好生感动。 “谁都不必走了。” 邢梓双赶忙循着声音去看,只见月下梢头,一个如鬼魅般的黑衣女子,不知何时立在那里。 姜嬷嬷亦瞧见,反手就将邢梓双护在了身后。 三日,她们统共才逃出金陵三昼夜,这个阴者司的女人竟然这么快就能追上。 邢梓双感到一阵无力,跌坐在地上。 冰流跃下树来,稳稳地落地,目光睥睨着主仆二人。 一般来说,冰流都不会将自己的出场搞得如此夸张,然而这次不同,面对狡猾的对手,她需要威慑。 她伸出手来,向着二人道:“还给我。” 邢梓双取出那瓶舒魂散,交还给了她。 “这几日,腿软是吧?” “你只知道这药可以助人假死,可还没听我说过服药醒来后,会有一段时日身体乏力吧?所以服药之后远遁逃跑,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冰流冷笑着,居高临下地向那主仆二人宣告她们计划的漏洞。 “哼,用不着你教训我。”邢梓双把眉一横,却又觉得不对,“你明明也吃了舒魂散,为何没有手软脚软?” “一方面是因为,你心肠太软,担心我因假死而被活埋,给我下的药剂分量不足。另一方面,当然就是我身为阴司使,与尔等寻常人的不同。” 其实真相是,她醒来后便服用了化解舒魂散药力的丸药,当然,也是阴者司出品。 姜嬷嬷与邢梓双先后都站了起来,冰流绕着她二人踱步。 冰流适时地诱劝道:“跟我回阴者司,你早晚也会习得我的本事,怎么样?” “不怎么样。”姜嬷嬷厉声打断了冰流,“阴者司是什么样的地方?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姑娘您说得这样轻巧,可老身瞧您这一身的本事,不脱两层皮,也学不来吧?” 冰流闻,摇头苦笑。 她所经历的,她自己知道,那是比脱两层皮要更辛苦百倍的蜕变。 姜嬷嬷再次挡到了邢梓双身前,沉声道:“阴者司派姑娘来,邢家是什么样的情况,姑娘应该很清楚吧?她的父亲骤然疯癫,不知怎的就已经犯下滔天大罪,还累及家人 如今邢家活着的,只剩小姐一个人了。” “嬷嬷!别说了 ”邢梓双红了眼眶。 姜嬷嬷那般刚强的面孔,此刻眼尾的每条皱纹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我十几年前短暂地做过她的乳母,她如今十五岁,还是个孩子。若不是恰巧我如今也沦落在教坊司讨生活,她是绝对逃不出来的!小姐已经失去太多了,她如今只剩自由了,姑娘就不能网开一面,放她离开吗?” 听完这番话,冰流依旧是那副模样,唯有心中翻涌。 她只凝望着暗自抽噎的少女,硬下心肠质问道:“邢梓双,你不想进阴者司,没人会逼你。不过你家为何会遭遇这样的祸事,你父亲为何会咒骂皇帝,你不想知道吗?” 邢梓双缓缓止住了抽噎,抬眸盯着冰流看,起初是迷茫与不解,紧随其后的却是憎恶。 姜嬷嬷方才提起了邢家灭门之祸,邢梓双只是难过,可冰流直白的提起,便令她周身都立起了带刺的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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