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或爱,冰流都无所谓,她只是漠然地抽出一个册子,扔到了邢梓双手上。 “这是阴者司枢密阁中,关于京城兵部的例行暗中调查档案,调查的时间范围是你父亲回京述职前一个月。” 饶是再憎恶冰流,邢梓双也忍不住想立刻翻开这个毫不起眼的册子,一探究竟。 她当然是在意的,她怎会不关心?一夕之间,邢家满门获罪,自己成了遗孤,到底为什么?父亲说疯话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都是一无所知,纵然重获自由,又有哪一刻是安心自在的? “你是聪明人,我只对你说些不好听的实话,进了阴者司,起初会很辛苦,比在教坊司挨打更要煎熬,受伤更是家常便饭,在成为司内顶尖之前,你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查阅这些东西。而且这样的案子,查起来很难,可能找个几年也没有线索,没有头绪。可我也能告诉你,这样的记录,只有阴者司会有。” 邢梓双的目光闪烁,忽地手臂又被抓得生痛。姜嬷嬷竟生生将双膝砸在地上,在这四下无人的旷野上厉声地泣诉。 “小姐!事已至此,真相早已不重要了,你余生健康安乐,才是大人与夫人最大的愿望啊!” 夜深露重,邢梓双手中紧紧捏着那本册子,明知此刻看不清,她便不再看了。 她又抬头望向那个女人,黑夜中,又透着一层泪光,她的神情依旧那般冷淡,声音还是冷静,眼前的一切都无法令她动容。 可邢梓双分明又能瞧见,她颈间的发丝在微微颤抖,不是风,是她整个人都在暗暗发力,在压抑着什么样的情感呢? “你的乳母说得也有道理,倘若我身边还有一位这样的长辈,她一定也会这样劝慰的,关键是今后的路,只能自己选。” 邢梓双扶起了悲泣的姜嬷嬷,轻声道:“嬷嬷,别哭了,你且去那边歇会,让我同她再说两句话。” 姜嬷嬷去了远处,邢梓双终于与冰流面对面地对话。 “你说过,你也是教坊司出身,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对吗?” “对。” “你进入阴者司多久了?” “六年。” “六年了,你那么厉害,阴者司中藏着那么多秘密资料,你祖父的冤案,你查清了吗?”邢梓双吸了吸鼻子,她没有在挑衅,也无意激怒冰流,报复她放在的口无遮拦。 “你不要说我狡猾,家父也是武将,当年的宁大将军通敌案,我也听他说过。你的身份,我也是算过时间才猜测的。” 冰流骤然睁大了双眼,双拳握了又松,待到下颌骨都酸痛时,她才发觉,是自己将牙咬得太紧。 她复望向邢梓双,望向那双此刻状似无辜的眼睛,问道:“你想说我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承诺你能做到?” “不,我想说,或许我能比你更早做到。” 邢梓双扬唇浅笑,少女初生的信念在黑夜中也是闪闪发光,“或许到时候,你还反过来需要我的帮助呢。” 冰流终于平复下来,回赠她三个字。 “你做梦。” 此后,冰流先是花了半个月时间,同邢梓双一同送姜嬷嬷回了故乡。 随后,她们在那附近住下,冰流又用了半个月时间,提前教导梓双一些阴者司中的常识与规矩,在确认她已经有了在那里生存下去的能力后,该启程了。 渡过那片暗礁密布的海域,目送她登上洛神屿,冰流却未离开小船,直接又吩咐船夫,返航回陆地码头。 邢梓双对她这般举动不解,也曾经发问:“可你送我上岛,自己却不回去复命?” 冰流却道:“你就说我在追踪你时被野兽所伤,走不得路,只能教你先自己回来。” 邢梓双暗自迟疑了一路,这样的借口,阴者司中能有人信么? 可她也做不了冰流的主,她连阴者司的大门还没踏入呢,只能听从冰流的话。 冰流回到金陵,拎着两坛酒,一头扎入了那间粗鄙简陋的红香院。 那间常年紧闭大门的客房别院是什么情况,红香院中唯有少数一两个掌事知情。 半年前那次,她们已经见过了这姑娘出入,于是今次也随她去了。至于旁人不知情的,自然现在也不必知情。 外面是莺飞草长的春日,金陵城中各个官署都在或多或少地为即将到来的一桩皇家喜事忙碌着。 这其中甚少有人知晓,喜事中的女主角,因为阴者司的一个任务,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那个要执行任务的人,此时却躲在红香院,沉溺于千日春带来的迷蒙幻梦中。 当李藏再次回到金陵,推开自己藏身之处房门时,迎接他的竟是带着一身酒气扑上来的宁冰流。 双臂勾着,腿脚也要贴着缠着,她比起平时大不相同,微醺催生出了笑意,眼里却是一片空泛的雾。 “你 回来了。” 看她双目微睁,双颊微醺的样子,不知道已经醉了多久。 李藏皱眉,这下麻烦了。
第42章 故人来 “醒醒,你也该醒了。” 脸颊上有一片温热在来回摩挲,她听见了,也感受到了,只是头痛欲裂,不愿醒。 可那人却持续地不肯放弃,扯着她的手臂,一手推着她的背,非要她坐起来才完事。 “醒来赶紧把这碗醒酒汤喝了。” 纵然已经坐了起来,冰流却依旧不愿睁开眼睛。渐渐闻到一股醒酒汤特有的酸味,越来越近,她拧起一张脸,伸出一只食指,在半空中盲目的指控。 “敢这样同我说话,你以为你是司首吗?” “我啊 我真是闲的。”一面将醒酒汤灌进她嘴里,李藏一面自嘲。 闲的,绝对是闲的。 不仅闲,还太心软,这种不打个招呼就霸占他藏身之处的女人,下次绝对要丢出去。 “咳咳 ” 一剂特制猛汤下去,冰流先被唤醒了味觉,难喝,太难喝了。 她被扣着下颌灌了这怪味汤,随后便干咳得眼睛都发红。 终于在泪眼朦胧中看清了做恶的那人,她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只是还有些头疼。 “你这阵又去哪了?” “北瓯。” “有任务?” “私事。”李藏有一搭无一搭的应着,一面在屋里转着圈搜寻,最终搜寻无果,便望着冰流咋舌,为难道,“你能不能先穿件衣服?” 冰流先是反应了一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天气渐热,她躲在这里,又不见人,穿那么齐整做什么? 她不配合,李藏却还在四处搜寻,终于在被中抽出了早已发皱的黑衣,胡乱给她套上。 冰流任他摆布,却忍不住问道:“到底要干什么?” “有一个人,自北瓯千里迢迢而来,要见你。” 她终于扬起了眼睛,疑惑至极。 傍晚时分,她见到了那个人,虽早有预备,但意外之情依旧到了难以表的地步, “已经六年未见,不知宁大小姐是否还能记得我。” 那个人摘下了斗篷上的连帽,在夕阳下显露出容貌。 老者的头发接近银白,四方板正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沧桑痕迹,正中还有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刀疤。 冰流起初还在迟疑,直到见到那道疤,如晴天霹雳般,她先前暂失的神智一瞬间都被拽了回来。 “您是 秦参将,秦毅爷爷?” 无论按辈分还是按年纪,冰流确实是应该这样唤这位祖父昔日的亲信一声的。 更何况,她进入阴者司前的身手,多半都是这位参将所教。 老将不会轻易落泪,只是胡须在轻微发颤。 “在此残生了结之前,竟还能见到一位故人,听到她叫出我真正的名字,老夫此行,也算是无憾了。” “我也不曾想过,还有可能见到您。”冰流上下打量老者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以为您已经 ” 秦毅终于叹气道:“哎 当年抄家时,我们总以为他们做事尚有顾忌,却不想我们这些拱卫大将军的部下,是最先一批被肆无忌惮砍杀的。我当时肋下被捅了个对穿,连脸上也被划了一刀,被扔到了死人堆里,待醒过来时,不仅自己苟延残喘,外面也是大势已去了。” 李藏倚在门外,心道这老家伙费了多大劲才回来,能不能别唠唠叨叨的讲些没用的,快说正经事? “那年恰逢灾年,金陵城涌入了不少流民,我便混在流民之中,带着伤,蒙着脸,风餐露宿地挨了三个月,听到了大将军判了斩首的消息,少将军、老夫人、夫人也接连在狱中自尽了 我心灰意冷,为他们烧过最后一抔纸钱,便打算逃离金陵,离开南晋,去北方谋生。临行之前,我听到了消息,说宁家的两位小姐都被送入了教坊司 ” 冰流垂眸,她曾无数次在梦中回到那年最凄惨的境地,却还从未听旁人讲述过。 不过六年,此时听来,恍若隔世,却依旧剜心般的痛。 “那时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一个逃犯,凭我自己,实在是无力再救你们了。”秦参将苦笑了两声,“但幸好,我识得一人,思来想去,整个南晋,那时也只有他能救人了。” 冰流眨了眨眼睛,渐渐明白过来,讶异之间问道:“那人莫非是阴者司的司首么?” 秦毅点头,“没错,我们年少之时曾拜同一位师傅学习布阵之法,也算是有一些交情。” “难怪 ”她的眼珠左右晃了晃,吃惊之余,她终于想通,为什么当年的自己身无长处、脾气还大,司首还愿意得罪教坊司,将她带回阴者司。 “我知道,阴者司那去处也不是什么福地,是以这些年来独自漂泊着,心头总是挂念。今次能有机会,我便赶着回来,想要看看你们 ” 阴者司是何样的地方,冰流再清楚不过,尤其是最近,已经逼得她消极怠工,躲在这低等妓院中醉生梦死。 但她自然不会将眼前的苦恼说给秦参将听。 “我一切都好,阿滢亦是,爷爷不要再为我们挂心。倒是您,当年的事已经无人再提,您年纪大了,可以考虑回来定居,我可以安养您 ” 秦毅浑浊的眼珠中透出一丝冷意,他淡淡道:“老夫早已习惯了在江湖中漂泊的日子。这里没有我的亲人,若非为你,我此生都不会再踏足南晋故土半步。如今人已经看到了,老夫也该走了。” 正因为曾经深情,如今才得此绝情。冰流何尝不懂,也不会强留他在南晋,只是又轻声道:“您若得空,尚有一处堪去,那里的竹林外排布着您熟悉的阵法,里面有 ” 门被骤然踹开,李藏笑眯眯地进了来,“水热了,你们饮茶不?” “ ”冰流对他的失礼感到无语,倒是秦参将,慈善笑道:“多亏了这位少侠,带老夫一路过关,老夫这才得以进入金陵,来见你一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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