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这个位置。”钟意之将自己胡乱画的新安府地形图举起向众人展示水车镇和石殷别墅的位置。 他说得很快,指引得更快,随后不出所料,刷刷两下,又一张纸被 丢弃。 小庄抬头望了望世子,又望了望冰流,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又瞥了一眼柳丝韧,她正听得认真,没什么表情。 唯有自己跟不上钟意之的速度么?什么间谍、 、神女的 丢人就丢人咯,小庄把心一横,灵活地钻到了桌子底下,将钟意之丢弃的几个纸团一个个捡了回来。 “一年半之前,石殷从内庭告老,来到了水车镇颐养天年,他的“子孙”们狗仗人势,在乡野里作威作福,大兴土木,扰乱民生。然而这还不够,背地里,石殷还在做着一件更丧心病狂的事。” 钟意之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在半年的时间内,石殷指使他的子孙在周边的镇上接连拐骗或偷抢了七个女童,每月的阴日阴时,他会将女童带到石宅中隐蔽的地下祭坛中,剜心取血。” 柳丝韧听得认真,不想忽而就讲到了残忍之处,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淮光虽本就是阴者司的人,但不了解那次任务的细节,此时亦是被这灭绝人性的行为震撼到了。 “石殷会吃掉女童的心,用女童的血来行他自认为的祭祀法事。” 小庄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神女告诉他,以这种办法,可以令阴身复阳。简单来说,就是他缺失了的那个东西,可以重新长出来。” “这 ”小庄有点犯恶心。 丝韧眉头深锁,干脆别过脸去。 钟意之继续道:“也就是因为水车镇的女童失踪案,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这里我就要擅自揣测一番了:几个孩子的性命,在能够指挥阴者司的上位者眼中,应是一文不值。他们想借机除掉石殷,或许是因为知道了他的间谍身份,或许 是因为觉得他知道的太多了,你们觉得呢?” 众人沉默,无人回应。 钟意之挠了挠头,又道:“总之,去岁末,阴者司派出两名阴司使,扮作了商贾夫妇,去调查孩童失踪案,最终案情查清了,石殷同他的子孙们也全部被炸死在了石宅中。” 终于听完了这段离奇血腥的案情,众人稍稍松懈,就见钟意之抬手指向冰流,落落大方的问道:“不过我倒是好奇,派出的两名阴司使,一位是柳小姐您,另一位是谁呢?” 淮光闻,亦望向冰流,只见她冷着一张脸近乎只有嘴在动:“已经下落不明,估计是死了吧。” 她说的也算是实话。 “哈哈,这样啊,那我继续说。”钟意之又挠了挠头,丝毫不觉自己尴尬,“在石殷被炸死的几乎同时,他在金陵的豪宅也被禁军严密看守了起来。今年三月,皇帝没有明旨,但暗中命禁军从石府抄走了少量最值钱的金银财物,这是我从石宅前前任主人处搞到的,石府地形图。” 李衡仔细看过那张地形图,又向他问道:“看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再探石府了?” “石殷取走了四月的观星记录,月食是天象,我只能联想,他这么做,会否与他信奉的邪神有关。”钟意之道:“横竖只有这一条线索,去看看,只要各位的身手不至于被禁军当场抓获,就不会有损失。” 于是李衡又望向冰流,她对他微微颔首。 小庄看看世子,又看看未来的世子妃,再看看那位推理大师钟意之。 三人之间有他不可参透的奇妙气氛,是小庄不能细想,否则头顶都要冒烟的那种。 虽然他不知道上次在钦天监里发生了什么,但这次要夜探石府,无论是身手上,还是别的什么,他不禁为自己的主人小小担心了一把。 李衡却是信步绕到了冰流身边,对她笑道:“既然如此,那还是劳烦意之兄 与你同去,我便不去了,记得万事要小心。” “你不去?” 这疑问竟是钟意之与冰流异口同声脱出的。 李衡是一派云淡风轻,“上次在钦天监,看守薄弱,这次不同,我身份特殊,若被禁军查获,会更麻烦,所以还是不去了。” 钟意之暗自咋舌,这倒霉世子为何说得好像,自己方才说的被禁军当场抓获,是在针对他似的。 他还在腹诽,就听那边声音冷的要结冰,“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去。” “你也不去?”这次是钟意之与淮光异口同声了。 冰流道:“世子说得对,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为防万一,还是不要冒险。” 她说完,与李衡对视一眼,眼中全是互相支持的力量。 合着说到底,也只有他既没有身份,又没有含情脉脉的未婚妻了呗? “你们要是这样,那我也不去!” 别看不起八品候补的朝廷命官啊!
第58章 愿 四月十二,晨,清宁殿中,气氛已经凝结成冰。 太医院数位最有资历的太医纷纷跪倒,这样的坏消息,只能从他们口中说出。 皇帝倒是没有动怒,只是脸色难看,声音也低沉着,向太医们再度确认:“你是说,董贵妃未有身孕?” “是的。” 太医院院判的嘴张了又闭,犹豫了几次,才终于吐出这两个字。 他是很想同皇帝讲讲董贵妃的症候、为何会难以判断,但他也明白,“是的”两字后,其实说什么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皇帝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将自己三日来积攒的好精神也一并吐了出去,随后颓然地向后倚在了椅背上。 三日前,董贵妃的身上接连出现了疑似有孕的症候,虽只是疑似,皇帝亦是欣喜若狂,甚至这三日都暂停了宠幸年轻宫嫔的计划,而是专注温柔的在董贵妃身边陪伴。 结果现在,太医院连番会诊的结论是,董贵妃没有身孕。 皇帝真是怒极了,怒到连一点火都发不出来。 他看到脚下匍匐着的年迈院判鬓角的汗珠,他也听到幔帘后,一向矜贵端庄的董贵妃在啜泣出声。 又能对谁发怒呢?谁都没有错,错就错在他自己。 “都退下吧,贵妃也是。”皇帝下令,随即又道,“王虎,召乌满来。” 贵妃在内间听闻皇帝让自己从寝殿中退下,一时手足无措地走了出来,幸而王常侍提醒道:“陛下打算在贵妃的寝殿召见屠阳城的使者么 ” 皇帝这才醒悟,径直起身道:“是朕忙糊涂了,走,回皇极殿,让我要见乌满。” 他再没看过董贵妃一眼。 就在几天前,董贵妃的症候被通报之前,皇帝刚刚召见了被关在大牢里一年的屠阳城使者乌满。 皇帝是一国之君,不是天真的稚子。要向屠阳城使者求药,便要先知对方所求。在召见乌满之前,他先翻阅奏折和典籍,渐渐回忆起自己还统治着一座近乎被黄沙淹没的边城,也回忆起一年前屠阳城使者前来觐见时的请求。 其实也很简单,屠阳城地处西北的边沿,周边水脉早已枯萎。 在乌满来到金陵之前,这座城邦已经多年未与战乱中的中原有所联络。 这次郑重觐见,屠阳城主是想向朝廷请求,在堑江的源头开挖一条小水渠,引来一些水源,以解城中缺水之困。 这个请求实在卑微,屠阳城主为了说服皇帝,甚至表示一切工事费用、人力都由屠阳承担,皇都只须点头即可。 乌满还提出向皇帝进献灵药,结果出师不利,随即便被关进大牢。 现在,乌满又一次被从牢中提出,蓬头垢面、虚弱却也胸有成竹地进入皇极殿。 “陛下,我们又见面了。” 他下拜,又起来,自信的眼神仿佛在确认,只要皇帝一天没有儿子诞生,他就会不停地有机会被召见。 上一次,他们之间的谈话结束得也并不愉快。 上一次,皇帝问道:“堑江为界,天下一分为二。屠阳城打算在界河源头开挖水渠,于是派你来求朕,那么是否也有同样一位使者,去了北瓯,请求他们的主上呢?” 而乌满的回答是:“陛下,这是当然的。” 皇帝低着下颌,神色暗沉,“自礼法上讲,屠阳向来是晋的属城,朕不喜欢不忠诚的臣属。” 乌满道:“屠阳是晋的属城,可如今天下已经没有晋的法统存在了。我很理解陛下不希望我们同时向两朝求援,但我城境况实在艰难,城主也是不得已为止。” “陛下您贵为这半边天下的主人,不也是殷勤地在帮北瓯皇帝找他的便宜儿子么?”乌满似是无所畏惧,又或是有意在激怒皇帝似的。 皇帝随即大怒,“把他押回大牢,不许给他饭吃。” 这一次再见面,皇帝对他的怨气亦未消减,只是时间紧迫,他没再作什么开场白,直接接着上次的对话继续。 “抛开挖水渠的事不说。朕又能如何相信,你所说的灵药真的有效用呢?” 乌满饿了这几日,脸颊的肉都凹陷了下去,听闻皇帝所,他“咯咯”地笑起来,一面笑一面喘息着道:“陛下,只凭药,是不会有效用的。我们的药,只是一种 建立通道的工具。” 皇帝不解:“什么通道?” 乌满缓缓抬起头来,眼神中闪过一抹晶亮。 “心愿。” 皇帝被这两个字蛊惑般,竟没来由的颤栗。 “您达成心愿的道路,药来建立通道。” “哼,一派胡!” 此刻的乌满,不再像个使节,更像个神棍。 他说的话,皇帝听不懂,于是皇帝斥责。 但这不代表皇帝不想继续听他说下去。 “陛下,我见过太多贪心的人,他们有着堪比登天摘星的心愿。只有这些人会相信我的一派胡,而您 您不是。您的心愿只是想拥有自己的继承人,这在我看来,还不够疯狂。” 乌满的语气一转,眼底的邪魅也尽数散去,倒又似在劝皇帝迷途知返。 皇帝怔了片刻,随即问道:“他们 都是谁?他们都有何心愿?” “有屠阳城的居民、胡人、西夏人、北瓯人、南晋人,甚至 还有陛下您都认得的人。至于心愿么 千奇百怪。” 乌满又劝道:“陛下,您与他们是不同的。更何况,您从没有真正打心底相信我说的话,这样,我是无法指引您达成心愿的。” 乌满时而满口怪力乱神,时而又反过来劝皇帝放弃。皇帝有些混乱,却也在暗自忖度。 他登基多年,统治四方,屠阳城是个太过低调的附属小城,他从未了解过,屠阳城居民有独特的某种信仰。 但现在看来,很显然,这种信仰具有强大的力量,强大到在没人查觉的时间里,四面八方都有人皈依;强大到乌满身为使臣,敢于对自己这个皇帝口出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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