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李衡时,他是疲惫万分的模样。 “曾祖母已经被软禁在寿昌殿。” “救你出来后,我又回到宫中,与五皇叔恳谈了一夜。他竟也果真受王虎的蛊惑,正在逐步走入屠阳神女帮助他实现愿望的幻梦中,幸而他陷入未深,这下也该是醒了。他似是对七年之前曾祖母所作所为毫不知情,他答应我会彻查此事。明日,我就可以带御医进珹王府,为父王诊治。” 冰流已经可以发声,只是还很艰难。 她望着他,没有说话,但李衡已经知道她的意思。 她在问,这样多的成就在一天内达成,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吧? 李衡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答应了赵辅国的条件,接受他的支持,今后的路,他都会帮我,也就是帮他赵家。” 这样,赵辅国还是派府兵进宫,他才能进宫。 冰流也明白,现在看来,皇帝自私而多疑且愚蠢,赵氏兄弟喜好弄权倾轧,但他们其实与珹王妃的死都无关,在宁府通敌案上至多也只是推波助澜。 可就算没有这些包袱,将自己的人生拱手交给别人摆布,又如何不值得叹息。 不过冰流十分确定,李衡不会安于此状,他的人生未成终局,他会有自己的打算。 她无安慰,扯了扯他的衣袖,艰难发声:“戚婆婆在哪?” 李衡道:“昨日薛云直被召入宫,大理寺负责逐个审问寿昌宫的宫人,还需要时间。” 他答非所问,但是意思也明显,当日在寿昌殿的人,王虎死了,冰流受伤,太皇太后自是不必说,下面的宫人恐怕也要有些时间才开口,现在没人证明戚婆婆是什么立场、具体做了什么,她只是奉命入宫帮助皇帝甄别并抓捕李藏,既然没有罪证,那她现在一定还在进行着自己的任务。 纵然现在皇帝与李衡暂时能够沟通,却依旧对他怀着极深的忌惮,怎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于是冰流又问:“淮光呢?” 李衡答道:“我入宫时迎面遇到她,我让她速回榴园,但后来她似乎直接被阴者司的人带走了。” 阴者司 两件事情皆与阴者司有关联,想来司首不可能不出手了。他必得先了解当日具体情况,才好向皇帝解释。 冰流不十分担心淮光,她心智不坚,大不了她就将一切都说出来,免受皮肉折磨。 但是现在,她只关心这一件事,“戚婆婆现在在哪里?” 李衡沉默了片刻,再次答非所问:“昨夜我劝了五皇叔,在将他作为礼物交给北瓯之前,应当先将他所知道的关于北瓯的事情都榨出来,所以 他一时半刻应当死不了。” 一时半刻死不了,只是会被折磨得十分痛苦罢了。 “薛兄在暗中摸索地点,影卫也在查,很快就会有结果,到时我们定可即刻救人。” 冰流点点头,在找到地点之前,说什么都没用。 她服下了镇痛安眠的汤药,昏昏沉沉地,不记得什么时候李衡离开,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 晨光熹微之时,她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疼痛也在逐渐将她唤醒。 “那是阴者司的地界,人应该还在。我们若要硬闯,恐怕要衡量一下需要多少人力。” “世子何不请赵大人帮忙说服陛下放弃?” “赵大人对结盟之事态度默许,否则皇叔他也不会做了这么久。别事事都想着依仗他,否则我们今后路就会更难走。” “可是,既如此说,那影卫真强行把人救出来,陛下那边,又该怎么说?” 她合衣起身,艰难地推门出去,看到了李衡,还有一些熟悉的面孔。 “他是因救我而被困,现在也就只有我能去救他。” 李衡只是拧着眉头问道:“可你的伤 ” “我心中有数。” 李衡仍旧道:“不行。” 她又道:“皇帝已经知道珹王妃是阴者司的人假扮,那么阴者司的人去救阴者司的人,总与王府无关紧要了吧?” 她想得也很清楚,与其给珹王府找麻烦,不如给司首找麻烦。 她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周身都在因强忍着疼痛而紧绷着,更显得单薄而倔强。 “放心,这点伤对阴者司中的人来说,都是常事。”她好像是想劝慰,可旋即又语带威胁,“你若阻我,也没用。我知道那地方在哪。” 李衡只是压低了头,深色凝重着,不说话。 雍叔上前一步,他斟酌了一下,如今已经不再唤她世子妃了,“宁姑娘,在下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 你说你能救人,可上次你与那戚婆婆交手的结果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这次不同。” “有何不同?才过去两天 ” “够了。”李衡沉声制止雍叔再问下去。 他甚至有些迁怒雍叔,难道一定要问到底,让他亲耳听到,他的妻子要拼命去救另一个男人? 此时他们都望着他,他又沉默了片刻,终究问道:“要准备什么东西?” 傍晚,老妇人自浓重血腥味的工作中抬起头,活动了下僵硬的肩颈。 没办法,时间紧,任务急,身为已经为阴者司效力数十年的老人,这点困难戚婆婆会尽力克服。 有人被铁链缠在刑架上,这几日过得远比自己辛苦,想到这,戚婆婆便眯起了眼睛,一股成就感涌上心头。 李藏这孩子,无论在岛上还是外面,向来与她没什么交际。司首会将出岛帮助禁军缉拿李藏的任务交到她这个老婆子手上,她也意外了片刻,但也没得说,任务在身,即刻出发便是了。 在宫中忙碌的这些时日,戚婆婆没有将怨气转嫁到任务对象身上,哪怕现在,被鞭笞、被剜肉、拔掉三片指甲的李藏只要清醒,就没有一刻停止过对她的咒骂,她依旧没什么感觉。 任务罢了。 戚婆婆不是年岁大了,才钝感起来,她向来都是如此。 出身江湖中颇有名望的谬返谷医学世家,她翻医书药典信手拈来,随便练练剑也能自成一派,但是救人或杀人,她向来都没什么兴趣。 她真庆幸,曾经有机缘结识武宗皇后,否则这一生,岂不是都要如寻常愚人一般浑浑噩噩度过? 自从那件事后,她一直蛰伏在洛神屿上,这次愿意出来,也是想趁着还没有老迈到走不动路,再见一次她的引路人。 当看到太皇太后指使自己要杀的人是星云阁宁冰流时,戚婆婆也有一瞬的迟疑。 那丫头应该是在进行着她的任务,一步一步走到了寿昌殿。 是她便是她罢,月食将至,大事要紧,她是行过册封礼的世子妃,命格早已注定,她有资格将命献祭出来,为太皇太后躲过此劫。 戚婆婆动了手,轻而易举将星云阁目前最强踩在了脚下。 没能来得及杀了她,完成仪式,是戚婆婆唯一忧心的事。 当夜,月食准时来临,随之而来的是太皇太后被软禁的消息。 她那时在刑房,当场便恨涌心头,折断了李藏的一根指骨。 但现在,戚婆婆依旧保持着冷静。 李藏被近乎挂在重重铁链之上,他本人已经没力气再站着了。 他的头发被一层又一层的汗水打湿,血也混合在其中,自发梢低落,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受过的刑多了,他已经分不清这次痛的是什么地方,总之就是全身跟着一起打颤,一起迎接剧痛。 戚婆婆在有意控制着他的失血量,斟酌着,保证一盆冰水泼过去,这人还能醒来。 现在,李藏的意识又有些混沌了。戚婆婆一抬手,便是又一盆水泼了下去。 戚婆婆蹒跚着走近,抬手撩开了他凌乱的湿发。 “看你确实无甚可招,还是开始正题罢。” 有人端着托盘来到戚婆婆近前。 盘中有一柄小刀,还有一个小盒子。 “你的这只眼睛,摘下来,会被妥善保管,送去平城,你知道吗?这是北瓯皇帝指名要的。” “从前婆婆不知道你的身世,但总看你遮着这只眼睛,你应该也很厌恶这只眼珠吧?虽然很漂亮,但是到底是你一种耻辱的印记。” “如今这印记终于要被除去了,开心吗?” 曾经也有过那么一柄利器,像现在这么架在他的眼皮之上。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只有震惊和恐惧。 现在,刑具加身,他疼得要咬紧牙关才能阻止自己发出呻吟,面对老妇人的喋喋不休,他不得不自唇齿间挤出一声怒吼,“滚!” 戚婆婆摇头,“真是可惜,此事不能由你决定。” 她的小刀又来回在他眼眶周围比划了几下,已经对接下来的动作有所规划。 一股鲜血洒在窗上,殷红地透过窗纱渗了进来。 戚婆婆望了一眼,知道外面出事,却不曾理会,转头继续准备动手。 随后又是一声惨叫,一人倒地。 戚婆婆眯起眼睛,欣慰地笑了,转即又叹气,“今夜她杀了阴者司的人,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不过也没关系,横竖今夜我一并了结便是。”
第78章 救 戚婆婆信步走出来时,冰流的剑尖尚在滴血。 “我真是不知你打算如何战胜我。” 冰流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打败戚婆婆。 戚婆婆缓缓踱步到院中,借着瓷缸中养莲的清水浣洗手上的血污,随口般问道:“身上的伤都好了么?用不用婆婆看看?” 当然,这只是戚婆婆对不自量力的人的嘲讽罢了。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冰流握紧了手中的剑,冷汗滴入未愈合伤口的滋味可不好受。 她险些又寿昌殿那日的恐惧了。 在阴者司,她深刻领会了一个道理,只要变得强大,就能控制更多的东西。 在小圆眼里,冰流就是强者,所以她心生仰慕,连她信口胡诌的话都能当做真理。 冰流清楚自己在杀人剑术上与戚婆婆有不可逾越的沟壑后,唯有恐惧与无力。 但现在,她还有决心。 “刚才连杀三人不是很痛快吗?待会儿还保持着那样的心态,或许能够赢我这个老婆子呢 ” 戚婆婆仿佛又在教导她什么,下一刻却已经以雷霆之势出招,她没有拿剑,只是以手扫过缸身,激起一束水流,冰流闪身躲开,这便抬剑向她刺来。 戚婆婆抽出了自己的剑,挡住了一击,很快就转换了形势。 戚婆婆所用的,都是她曾经在司中倾心教授过的招式,十招之内,冰流尚可招架;二十招,她勉力支撑;五十招,她以剑身抵挡着向自己压过来的剑锋,手臂上的旧伤口因过度用力而重新开始渗血。 她在寿昌殿时满是恐惧,这两日卧床,却也忍不住自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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