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积蓄的那些泪水在这个时候汇做一滴淌了下来,她随手一抹。外面人越来越多,包围越来越严密,她在计算,她还有多少时间。 不过,计较这最后的一点时间,也不那么重要了。反正,她没心情做什么道别。 “真的不说吗?好罢好罢,那不如直接开始?” 李藏持续地聒噪着,一面站起身来,摊开双臂,似乎真的已经准备不设防地赴死。 冰流亦站起身来,拔剑。 不仅是看到了剑锋的那点寒光,李藏还感受到了,她周身散发出的杀气。这样的气场,在他被捆在刑架上的那一夜里,他也曾感受过。原来杀他与救他,她都是这般拼尽全力。 李藏眼神瞥向窗外,那里有一点点火光浮动。“快些吧,不然一会儿,如何交差?” 冰流简直要被这般催促烦透了。 她终于忍不住打断,“为什么你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呢?” “什么?” 她举着剑,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岛上时所纠结的那个问题。 思来想去,此刻若问还是十分突兀。 于是她选择换一种方式。 她抬起眼睛,已经将杀意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还记得之前你问我有无打算离开阴者司吗?” “啊?” “就现在,和你,要不要?” 等不及什么回答,她出剑刺向他身后,片刻间已经破门而入的暗探。
第82章 竹坞 阴云密布的荒野小径,一匹骏马背上驮着两个的亡命之徒,疾驰而过。 冰流与李藏都有新伤,一个被贯穿了肩膀,一个被钢刀砍入了肋下数寸。这一路上,他们不仅在不断失血,颠簸之下,伤口俱是钻心刻骨的痛。 但即使这样,也不能停下,继续跑还有可能活,停下来绝对会死。马鬃在风中飞舞,几枚铃铛同一块铜牌挂在马颈上,愈发招摇的叮铛作响。 冰流咬牙,抽出短刀,一下斩断了马颈上挂着的颈圈,连带铃铛和那块珹王府铭牌,都掉落在道旁的荒草中。 做完了这件事,她甚至觉得,除却让自己不失去意识跌落马下,已经几乎没有余力了。抬回头望一望李藏,他自然也是相同境遇。 李藏还要控着缰绳,冰流只在必要之时开口:“前面 向东走。” “涉水而过。” “再左转。” 李藏也只在不得不开口时出声,“左边密林,没路了。” 冰流只说了一个字,“进。” 随后,马匹离了小路,转而入了一片茂林。 自逃出了王府,策马夺命狂奔这么久,李藏只顾着躲避身后追兵,早已辩不清前路。一入密林,遮天蔽日,行走艰难,奔马的速度骤然降了下来,肋下的伤口反倒疼痛得格外凛冽起来。 度日如年下,亦不知又行了多久,只见眼前渐渐起了浓稠的雾气,茫茫之下,竟连身边的一片叶子也再瞧不见。 剧痛渐渐消散,他眼前发黑,已经支撑到极点。 “我来。” 一片混沌中,他手中缰绳被冰流夺了过去。 她凝住心神,望向浓雾深处,寻找其中的关窍,来回走了几次,遇见了一块巨石,上面稚嫩笔法书写四个大字“擅闯者死”,她终于心中一松,找到地方了。 李藏昏昏沉沉,只觉得她策马似是走了个精巧的阵法,猜想到此地应该便是她早为自己准备好的藏身之处,只是无余力再问她了。 如今眼前浓雾散去,山谷之中,溪水潺潺,水车辘辘,翠竹掩映中,有一座不大的竹屋。 竹屋门前,二人几乎都是摔下马来。 冰流一阵眩晕,与李藏互相搀扶着走了进去。 还没看清屋内摆设,李藏脚下一个踉跄,便已经跌在地上。 冰流本架着他的肩膀,如今被一拽,自然是无招架之力,与他一并倒下,心念松弛,再难聚住精神,这便晕了过去。 竹屋内瞬间被浓重的血腥味吞噬,地上两片殷红分属两个人,却缓缓汇聚成了一条血色小溪。 这山谷入口有阵法相护,追杀他们的人一时应该进不来,他们暂时是安全了。然而若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中,任由这血这么流下去,恐怕终究难救。 山间清凉,鸟语风声和水流声本都是极为悦耳的声响,此时都成了催命的更鼓。 一刻钟后,一个短衣布裙、手边垮着竹筐的窈窕姑娘一路哼着轻快的小曲缓步归来。 她手上拎了个竹篮子,里面俱是此番出门采购而来的日用与吃食,满载而归,自然心情不错。 进屋前,被两只白兔挡住了去路,她也不恼,胡乱抓了把青菜喂给它们。 入屋半步,她便被眼前的血腥画面惊吓得丢了竹篮子。 “啊呀!这是 ” 她皱了皱眉,先俯下身探那二人气息,还好,还没死呢。 “来就来吧,还给我带这么大麻烦,真有你的。” 计划被全然打乱,她一面抱怨,一面赶忙取来了清水、剪刀、伤药和纱布,就地忙碌起来 李藏这次添的新伤口很深,失血过多,又发起热来,不知在寒颤与潮热中度过几个来回,在昏睡与短暂的清醒间交替了几个日夜,身上才终于松泛了一些。 掀开被子,肋下便牵扯出一阵疼痛。他低头一看,伤口已被包扎得紧实,根据往常受伤的经验判断,估计这伤口被缝了不少针。 身下躺着的这处有些硌人。他伸手自薄薄的被褥下探去,竟连床榻都是柱子做的,难怪这般起起伏伏。 不仅这方小榻,屋顶、窗、窗外的屋檐,地面,这是一间十分纯粹的竹坞。 他这才渐渐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他记得在珹王府的那晚的一场恶战。 虽然那晚他已经提前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比起被宁冰流一剑封喉,同她一起招架阴者司那些身法诡秘手段毒辣的同僚们似乎更加痛苦。 他记得那夜月光时明时暗,影卫、阴司使和暗探们各自都有复杂的立场,杀到最后,谁在杀人,谁在放水,谁在救人,都已经混乱,他们都有负伤,冰流拽着他跑,到珹王府的马厩抢走了一匹最强健的骏马,随后突围离开。 他撑着上身,艰难地挪到了床沿,低头歇息一阵,同时也在思索。 从冲向马厩,到离开金陵,再到来到这处戒备森严的世外之地,这一连串的决策完成的过于流畅,竟像是早有准备。 唯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 挂在房梁上的竹筒风铃忽然一阵响动,是山风穿堂而过,同时也带来了一股浓郁的药味。李藏连日来被灌过不知几次这种药,这味道他已是十分熟悉。 是谁在煎药呢? 半睡半醒的时候,他似乎经常能见到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在附近忙碌,会是她?可他们分明同时受了伤,她的伤也不轻,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甚至还可以照顾别人? 可若不是她,这里还会有谁呢? 他轻声下地,决定亲自去探究一番。 果然,厅中正有一方泥炉摆在地上,余烬未消,一个纤细修长的人影立在窗边,正从那煎药的锅中倒药汁出来。 那应当就是她了吧?看她一身陌生的麻布衣衫,做着从前未曾做过的事,李藏突然生出许多平素不曾有过的正经感触来。 他大病初愈,脑子尚未清醒,干脆蹑着脚步上前,双臂一展便将那姑娘环在了怀中。 “啊!” 药碗应声落地,砸得稀碎。那被偷袭的人尖叫着挣扎,转身便给了李藏一拳。 李藏倒也被她吓了一跳,外加受了一拳,牵动着伤口一同剧痛起来。 他尚在暗自纳罕为何自己会由此劫数,抬头却是一愣。 打他那位姑娘形貌与冰流十分相似,可她神情生动,怒意凛然的模样,偏又显然不是她。 “出何事了?”有人闻声赶来,见那一地狼藉与站着的二人,赶忙出声问道。 那姑娘一指李藏,告状道:“姐姐,他非礼我!” “姐姐?!” 李藏捂着肚子弓着腰,看见门口走过来那个,可不才是宁冰流? 冰流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可快步走了过来,给李藏那一拳却是结结实实的。 “啊!疼疼疼!”李藏接连遭受两击,虽被打的不是伤处,但伤口也确实被扯得难忍,痛得他额上迸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只得咬牙解释道:“不过是认错了人,你们至于如此对一个重伤之人吗?” 冰流不为所动,还是那位煎药的姑娘先心虚起来,问道:“你、你没事吧?” 见李藏目光在她们二人间来回流转,神情惊疑不定,冰流无奈,只得用未曾受伤那边手臂拉扯他,“走罢,回去躺好。” 真丢人啊,李藏向来是个厚脸皮的人,但是此刻他身体脆弱,心灵也跟着脆弱起来。 还不如晕倒算了。 只这样想着,他竟真的脱力,晕了过去。 稍晚些时候,李藏察觉伤口处有异,再度清醒过来。 这一次,冰流正在以单手解开他的包扎,查看伤口是否开裂。李藏却如惊弓之鸟,盯了半天也不敢认了。 “你想问什么?” “她真是你妹妹?” 她头也不抬,“真是。” “亲妹妹?” “不像?” 像,自然是很像,否则他能认错么? 他只是骤然有些吃味,之前可从未听她说过宁府还有另一个遗孤。 本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原来她对他还是保留有这个秘密。 至少眼下已经无需再有什么秘密,冰流轻声道:“她叫婉晴,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抄家时,我们一同被送去了教坊。没过多久,司首来教坊挑人,说两个里他只能救一个。” “他挑走了你?” “婉晴师从秦参将,学的多是阵法,她十分有天赋,小小年纪就已经分外精通,司首当时其实更青睐于她。但是约定去码头登舟的那夜,我与她撕扯了一番,将她捆在了房间中,顶替了她的位置,进了阴者司。” “你不是司首想要的人,上岛后没立时被他丢进海里,也算是本事了。” “我同他有约定,保证两年内出师,作为交换,他要帮我将妹妹也捞出来。” “难怪当初塔中试炼时,你 那么拼命。” “婉晴是借阴者司的势力出教坊的,我却不想让她出来后再被人利用,于是寻了这处绝对隐蔽的山野,让她在此隐居,偶尔我受伤危险,也会躲到这里来。” 冰流在说话间已经帮他查看过伤口,便自顾自再度将包扎缠好。 李藏见状,赶忙自己抬头去看,“我的伤口如何?有没有裂开?” 冰流淡淡道:“伤口都还没开始愈合,何谈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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