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昱看着她蹦蹦跳跳、撒娇求抱的模样,心底整个就软化了,只好又满足她的心愿,抱住了她的腿弯,再度把她高高竖抱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阵风吹开了半掩的窗户,风雪随着天子慢慢直起的腰背一同吹入。 魏云卿“哇”了一声,却是转头往窗外看去,“又下雪了。” 萧昱不满她的视线被吸引走,仰头问她,“我把你抱起来了,你怎么又去看雪了?” 魏云卿低头看着他,要求他,“我想出去看雪。” “太冷了,你先多穿件衣服。”她穿的是就寝的闲袍,这样出门会冻着的。 “不要。”魏云卿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穿衣服你就要把我放下来,我不要走路,让宫人送过来好了。” 萧昱没想到她今晚会突然这样任性,大约是因为高兴吧。 他宠溺地笑着,应了声“好”,抱着她走到了廊下,在椅上坐好,魏云卿缩在他怀里,二人体温交织着,她感觉很温暖。 廊外的雪势渐渐变大,白天清扫过的地上很快又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宫人拿来那件狐裘大氅,点上小火炉后,就又默默退下。 萧昱看着那狐氅,好像有些眼熟,“这不是我给你那件吗?” “是啊,陛下在斋宫给我披上的,我一直有留在身边。”魏云卿从狐裘里探出小小的脑瓜,仰头看着他道:“陛下那时候就对我那么好。” 萧昱心中微动,在她耳边呼气,温着她冻的微红的耳朵。 她一直有留着自己给她的一切,她从一开始就想着和自己好好过日子了。 可她刚入宫的时候,自己却是对她百般戒备提防,给她的宠爱也多是虚情假意,可她却以为那时的自己是真的爱她,满心欢喜。 也难怪出了华林闹剧后,她会跟自己发那么大的脾气,她感觉自己被欺骗,一片真心都错付了,如今,她总是让自己说爱她,无非还是因为曾经的欺骗,而患得患失。 她没有什么目的,没有什么心机,她就是一个需要宠爱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萧昱心里升起几分愧疚,又把她抱紧了几分,要用更多的宠爱去弥补她。 魏云卿静静感受着天子的温暖,看着廊外的雪越积越多,突然道:“我们去玩雪吧。” “不冷吗?” “不冷。”魏云卿晃了晃小腿,从他怀里跳下来,提着裙子踮着脚在雪地上踩着,在雪地上留下了大小不一的浅坑。 萧昱随即起身,跟在她身边,给她裹了裹身上的狐裘。 魏云卿蹲在了地上,雪色倒映在她身上,隐隐泛出一层银蓝色的光辉。 萧昱也跟着蹲下,看着她用手指在地上写下了一个云字。 夜里积雪微冻,魏云卿冰的指尖通红,写好后,她得意道:“好了,留下印记,现在这片雪地是我的了。” 萧昱含笑看她写完,又跟着在云字旁边写下了昱字。 魏云卿托着腮,静静观察了一会儿雪地上的字,甜甜笑着,“你看,我们连名字都这么配,天上的云和日。” 她仰头指指天空,可此时天空无云也无日,只有漫天零碎的雪花,纷纷落下,覆盖在她的发梢眼睫上。 魏云卿眨了眨眼,雪水就融化在了她的眼中,她揉了揉眼睛,低下了头,却看见萧昱已经又在昱字下边写下了昭明。 她心中一动,也跟着写下了长君,这是她的字,她是家中长女,这字,也寄托了父母对儿子的盼望,可直到父亲去世,母亲也没能给她生下一个弟弟。 她不喜欢这个字,也没有人叫过这个字,她情愿亲人都叫她客儿,于是,她就把小字客儿又写在了下边。 “客儿。”萧昱唤了她的小字。 魏云卿第一次听他这样称呼自己,莫名觉得这两个字,从他嘴里,用他的声音说出来,是那么好听。 “可是,我没有小字呢。”萧昱对她说。 魏云卿看着他,想了一会儿道:“客对主,陛下是君主,这不就刚好成对了吗?” 萧昱诧异一笑,给她拂了拂身上的雪,把她的双手捂在唇下暖着,“是了,刚好就成对了。” 雪越下越大,火炉上的水壶已经烧开,壶盖被水汽顶的左右翻滚着,吱吱冒响。 萧昱把她抱起来,又往廊下避雪,二人看着院中落雪,一点一点把他们刚刚写下的名字静静掩埋,了无痕迹。 “感觉怎么样?” 萧昱问她。 “感觉很幸福。” “那你以前不幸福吗?” “在被陛下宠爱之前,没有人给我这样的爱,所以握住了之后,就一点儿都不想撒手。” “可你的外公和舅舅们不是也都很爱你吗?” “那不一样。”魏云卿摇摇头,“跟至亲的父母是不一样的,我至亲的只有母亲,现在,陛下也是我的至亲。” “你的母亲,应该也是爱你的吧,她只是有些病了。” “母亲这种病态日复一日,日渐加重。”魏云卿眉头微锁,忽而又一笑,话锋一转道:“可有些人就是命好,不管怎么作,怎么闹,哪怕再不可理喻,无理取闹,可就是有人愿意捧着她,包容她。” 萧昱静静听着。 “我母亲就是天生好命,自幼被父母溺爱,出嫁后被丈夫宠爱,守寡后回娘家,父母心疼她年轻守寡,溺爱尤胜在阁之时,就连舅舅们也偏袒纵容这长姐。她任性了一辈子,娇纵了一辈子,即便有很多人憎恶她、厌烦她,可就是有人愿意宠着、惯着她。” 魏云卿自嘲笑着,“母亲似乎不需要花费任何力气,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纵容宠爱,憎恶她的人都说她那性子,早晚会惹出大祸,把自己给作死。可现实却是我成了皇后,彻底保住了她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你说气不气人?” 萧昱看着她,默默感叹着,那样任性的宋朝来,怎么就会养出魏云卿这样乖巧可爱的女儿呢?他说:“以后,我也宠着你,惯着你,让你为所欲为。” 魏云卿笑了,母亲的任性,无非是仗势外公的权势。而她如今可仗势的,就只有她的丈夫了。只有他是皇帝,她才是皇后,他有权势,他们才会是真正至高无上的帝后。 “母亲除了丈夫早逝,永失所爱,似乎再没有遭受过任何挫折了。可我,只是想要一点儿微不足道母爱,都那般不可得。” 魏云卿垂下了眼眸,叹道:“世上怎么会有母亲这般天生好命的人呢,真让人嫉妒。” “你有我,卿卿,我爱你。”萧昱认真看着她,魏云卿眼中倒映着廊下灯笼的星星之火,“你的母亲,即便有父母,兄弟的爱,或许都比不上她最想要的丈夫的爱吧。” “可你现在有我,有最爱你的丈夫。”他想起那一日,宋朝来告诉他们,要怜惜眼前人,他想,“你的母亲,应该是羡慕你的。” “那该怎么办呢?母亲没有了丈夫,还有那么多至亲的爱支撑她活下去,可我只有你啊,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魏云卿搂着他的脖颈,有些无助地抱紧了几分,“陛下爱我,我也很爱陛下。” 萧昱闻言,错愕了片刻,心中大动,这是魏云卿第一次主动说爱他,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一时竟然连抱紧她都不敢了,生怕刚刚听到的只是自己在做梦,一用力,就碎了。 二人静静相拥坐在廊下,细雪一点一点将院子铺满。 * 十一月的时候,辽东捷报频传。 霍肃再取带方、临屯二郡,魏国官军正式进驻辽东四郡。 平原长公主奉诏代天子亲临辽东四郡巡视,抚慰百姓,安居复业。 时值冬月,天气酷寒,大雪纷飞,辽东的冬日比中原更多了几分苍朴孤寂,远处的崇山峻岭掩映在云雪之间,阳光照射在银白的山顶,天地一片清明。 萧玉姒看着辽东雄伟壮丽的风光,大雪压了满身。 辽东百姓冒着风雪,牵着牛羊,担酒沿路迎接,犒劳军士。 四郡遗老中,年纪大的老人拄杖于道旁观望,见到朝廷的军队旗帜时,纷纷感慨涕零,痛哭失声。 “不想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再见官军!” 一股泪意在萧玉姒眼中滚动,心中涌起万般动容,致使百姓祇辱于夷狄之手数十载,是他们之过,是他们来的太晚了。 永熙丧乱,神州陆沉,辽东四郡失守,时隔四十余年,四郡重归魏国,举国欢腾。 天子下诏,大赦天下,臣民大酺三日以贺。 论功行赏之际,霍肃因功进位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封安定郡公。 萧玉姒以督战巡边之功,进封定国长公主,天子更为其打破魏国长公主食邑不过六百户之例,加食邑一千五百户,位同亲王。 * 齐州大捷后,很快就是冬至了。 辽东战事初胜,冬祭更与往年不同,这一次,天子竟要破例带皇后同至南郊祭天。 自古祭天大典都是由皇帝主持,不曾见过皇后参与祭天,便有不少官员以于礼不合的借口,来反对皇后参加祭天。 萧昱坚持,皇后之尊,与帝齐体,帝后本是一体,何故只许皇帝祭天,不许皇后祭天? 他就是要给她很多很多的爱,宠着她,惯着她,让她像她羡慕的母亲那样,也有为所欲为的资本。 百官不能改天子心意,加上齐王、高承、殷太常、杨肇、荀恺等大臣的支持,朝廷最终妥协,破例答应皇后参与祭天。 宫人又紧急为皇后修改着祭天的大礼服,准备了更华美庄重的步摇金珠花冠,魏云卿欣喜的观摩着精致华丽的礼服。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如今戎事得胜,魏云卿也将第一次参与国家祭祀大礼,她难掩欣喜,亦深感惶恐,唯恐自己年少无知,德行撑不起这样的国家大礼。 冬至日,前往南郊的车驾中,魏云卿掀起车帘,好奇地看着车外的一切,感慨万千。 去年的时候,是她跪在南郊的冰天雪地中,仰望着车驾中祭天归来的天子,而今,却是与他并肩携手,一同登上了祭天的高台。 不知不觉,她已经和萧昱相伴一年了。 萧昱侧头看着她,“紧张吗?” “不紧张,只是觉得世事莫测。”魏云卿摇头一笑,指着一个方向,“去年这个时候,我跪在那里,今年这个时候,我坐在这里。” 萧昱看着那个方向,嘴角牵起笑意,仿佛又看到了冰天雪地中白马独立,少女伏地的情景,那是他们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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