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白修长的手指轻揉着蹙在一起的眉头,他告诉自己—— 他不可以。 * 朝廷的封赏到来后,博陵侯府上下一派欢喜。 宋朝来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拨动着掌心的佛珠,她不在乎那些赏赐,亦不在乎那些虚名。 她只是想让她那英年早逝,才华未能尽展的丈夫,得到追封,青史留名。 他是那样美好,不该就这样被人遗忘。 如今,魏绍那本不能被载入史册的名字,将因女儿的身份得以名列外戚。 在千百年之后,还会有人知道他的风姿、他的才情。 青史留名,多少人穷极一生的追求。 她只用了一个女儿,便做到了。 魏云卿,无愧魏氏孝女。 * 天朗春暖,日头正艳。 未时的时候,宋逸到了太师府。 一路赶来,青年的额头浮现一层薄汗,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装束,一身白布衣,低调内敛,却让人望而生敬。 下人引他去了宋太师的书斋,宋逸跪倒向宋太师行礼。 宋太师手执书卷,扫了他一眼,淡声道:“起来吧。” 宋逸起身,垂手而立。 宋太师看着他,执书卷的手负到了身后,先是把他夸赞了一番,“先前博陵侯府的工程做的不错,皇后风光入宫,也有你的功劳,的确是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都是托太师和大姐的福,侄儿不敢居功。” 宋太师点点头,直入正题,“先前你杨大嫂子说的事儿,你母亲应该告诉你了吧?” 宋逸眼神一动,“嗯,母亲已经告知我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 宋逸眼皮低了低,面色如常道:“侄儿实无心婚姻之事。” 宋太师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叹道:“你父亲的事,族内已经尽力了,可就是了无音信,能有什么办法?你也大了,不能一直耽搁着不是?” “父亲存亡不测,为人子者又岂能若无其事,只图自己安乐?” 宋太师苦口婆心道:“那你也不能不体谅你母亲啊?她年纪大了,还盼着你成家立业呢。” 宋逸默然,垂眸不语。 宋太师观察着他的脸色,提醒道:“你杨大嫂子的大哥前不久升了秘书监,他先前跟我提过,秘书省有处空缺,你这边婚事若定了,秘书省的空缺就由你补上。” 宋逸微微攥着手指,没有丝毫动摇,平静道:“太师爱惜提携,只是侄儿年少无知,才浅识薄,不敢忝居官位,误人国事。” “你当真不去?”宋太师蹙眉,语带不悦,他好言好语劝了半天,宋逸实在有些不知好歹了。 “侄儿恐怕要辜负太师的提携了。” 宋太师脸色青了一半,拿书卷的手指发白,几要在书上掏出一个洞。 最终,他保持了风度,压下怒气,不悦道:“退下吧。” 宋逸没有片刻迟疑,作揖告退。 宋太师看着他的背影,眼眸一沉。 * 行至廊下时,杨氏追了出来,拦下宋逸。 “景逸。” 宋逸见是杨氏,作揖道:“大嫂子。” 杨氏勉强笑道:“太师那边没有谈成吗?” “令妹淑懿,是我没有这个福气。”宋逸语气淡淡。 “我家妹子纵无沉鱼落雁之色,可也是人品贤淑,清心玉映的闺房之秀。”杨氏劝道:“你也不小了,何必一直拖着?你母亲身体也不好,有个媳妇儿帮你操持家务,孝顺母亲不好吗?” “是我配不上。”宋逸道:“我家境清寒,身无功名,不敢耽误令妹。” “这些都不是理由,你尚年轻,他日入仕,何患无禄?”杨氏规劝着,又试探询问,“你百般推辞,莫不是心中有人?” 空气骤然一静—— 风吹动廊檐下的惊鸟铃,两只灰麻雀扑棱而飞,叮铃之声敲击在青年心上。 宋逸俯身,从容作揖,语调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是我配不上。” 转身离去。 “景逸。” 杨氏向着青年的背影追了两步,他走的那般决绝,没有分毫回头的可能。 这亲,大约是结不成了。 * 回到家中,刘氏得知太师府的事后,抹着眼泪,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母亲看那杨家女郎就挺好的,和你也有缘,你又何必逆了太师的意?若是惹怒太师,你的前程不就全完了?”刘氏叹道:“你父亲这么多年的污名,都还指望你出人头地,给他争口气呢。” 魏国以九品中正选官,选才任官只看家世门第。 可也因此,作为宋氏子弟的宋逸,前程、仕途完全掌握在宋太师手里,他此番忤逆宋太师,无异于自毁前程。 宋逸默然,看着窗外的沉沉夜色,道:“正是父亲沉冤未雪,孩儿才更不能入这个仕。” “这又是怎么说?” “孩儿为父守志,都已经守了十几年了,若此时应了太师的意,毁志折节入仕,无异于自毁名声,日后若被人以此为把柄攻击,只怕父亲的污名更难昭雪。” 刘氏闻此,眼泪复又扑簌簌直掉,她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天色晚了,母亲早些歇息吧。”宋逸将窗户关好,为刘氏整理着床榻,扶她歇息。 刘氏擦擦泪,“你也回去睡吧。” 宋逸为母亲掖好被角,返回自己房中。 屋内一片黑暗,他熟练的走向那古朴的榆木灯架,伸手摸着那盏悬挂于上的灯,引火点燃。 琉璃灯柔和绚烂的五彩光芒,一点一点将屋中填满……
第23章 赛马 平原长公主将要离京, 这一日,萧昱在华林园设了个小小的家宴,来为公主送行。 萧昱本来只想着请胞弟齐王萧景过来,姐弟几人聚一聚, 顺便给魏云卿认认人。 可内监传信儿时, 七叔广陵王萧泓正在齐王府做客,便也要来凑个热闹。 虽是叔侄, 可萧泓是显宗幼子, 本就不比萧昱兄弟大几岁。 显宗驾崩时, 幼子广陵王萧泓尚在襁褓,显宗临终遗令先帝抚育幼弟, 故而在众兄弟中,萧泓最得先帝优待, 被留于宫中与皇子公主同养。 及齐王七岁出宫建府时,萧泓也一同放出宫建府,萧泓于宫外时, 又常与齐王来往, 故而关系更亲近一些,萧昱也就应了。 今日魏云卿也未穿戴过分隆重, 只穿了件缃色诃子裙,淡黄大袖衫, 春寒料峭,晴暖不定,便又挽了件孤古绒的帔子随意半披在肩上。 她梳了个芙蓉髻, 未簪多余的金银珠翠, 只簪了两朵应季而开的的嫣粉山茶花。 桃腮泛霞,人比花艳。 因听闻华林园有马埒, 魏云卿心痒难耐,特意在裙中穿了衬裤,想着能跑个马。 帝后并肩携手而来,于上座落座。 萧昱逐一给魏云卿介绍着人,“长姐你见过了,便不介绍了,这位是七叔广陵王萧泓。” 魏云卿微一颔首,“七叔。” 萧泓颔首笑道:“传言皇后是昆山片玉,华顶闲云,今日一见,传言非虚。” 萧昱又指着萧景道:“这是二弟齐王萧景,小字僧孺,你叫他僧孺就行了。” 魏云卿却只唤道:“殿下。” 萧景笑道:“皇嫂还比我小一岁,便年少持重,实属难得。” 萧昱道:“你虽长一岁,可你生于腊月十五,皇后是三月十七,也不大几个月。” 魏云卿心中一动,天子竟还记得她的生辰,可她竟不知天子是生于几时。 因是家宴,众人也都没有太过拘束,萧泓在席上跟众人说着一些市井趣事,不时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博陵安平有户崔姓人家,儿子十五岁时病死,下葬十二年后,墓穴为贼人所盗,不想这崔氏子竟从墓中死而复生了。” “这怎么可能呢?”萧玉姒惊讶道,摇了摇头。 “就是说嘛,我也觉得不可能。”萧泓嗑着瓜子继续道:“可太守根据这这崔氏子提供的信息,还真寻到了他父母。嘿,别说,他家还真有个儿子,家中情况跟那墓中人所言皆吻合。” “那后来呢?”萧玉姒追问道。 “后来嘛。”萧泓喝口茶润润嗓,继续道:“太守核对上细节后,就跟他父母说他们儿子又活过来了,准备把儿子给他们送回家,哪知其父母一听,大为惊怖,非说自己刚刚是胡说的,死活不承认有儿子。” “哈哈哈。”萧玉姒笑道:“这等玄异事件,着实可怖。” “可这太守还是坚持把孩子给人送回来了,这夫妻二人一听死了十二年的儿子要回来,吓得丈夫提着大刀,妻子拿着桃枝,二人战兢兢守在门口,不许儿子进门,死活不认这儿子。” 萧玉姒蹙眉,“那父母不认他怎么办呢?” “他见父母不肯相认,就游行到了京城,寄宿在寺庙里,前不久我还看见他了,就在城北的鸡鸣寺,我还给了他几件衣裳。” 闻此,萧玉姒掩口一笑,“想来又是七叔胡诌了来唬我们的。” “怎么会,你若不信,改日我带你去见见他。” 萧景笑道:“姐姐也就听个乐罢了,七叔见过的能人异士多,说的话都是真假掺半。” “僧孺你也拆我的台。”萧泓说着,就跨过食案去灌萧景酒。 魏云卿静静听完,好奇地问萧昱,“广陵王说的是真的吗?” 萧昱挑了几块精致的点心用小银盘装上,端到她跟前,道:“七叔整天没个正形儿,嘴不着边,你就当故事听一听罢了。” 哪知萧泓耳朵尖,大老远就听到萧昱编排他,扬声道:“臣的嘴虽有时不着边,可刚对皇后的赞扬可是发自肺腑,天地可鉴。” 众人都笑了起来。 萧景好不容易从萧泓手下脱了身,便调侃道:“七叔就是缺个王妃管着,改日让陛下再给七叔选个厉害的王妃。” 萧泓嘿嘿一笑,勾着他的肩膀道:“我现在自由自在,快活似神仙,要什么王妃?该不是你想要了吧?” 萧景一笑,“七叔又胡说,陛下才刚大婚,我急什么?” 萧泓故作不经意地笑着,“也是,你府上现今就守着一位绝色呢,哪儿需要什么王妃?” 殿上气氛骤然一静。 萧昱看向萧景,以眼神质问。 萧景坦然一笑,若无其事道:“陛下别听七叔胡说,没有的事儿。” 萧泓眉梢一挑,道:“既是如此,那你就把妙英给我,我都跟你要多少回了,你要不是自己喜欢,会舍不得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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