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子的身影完全消失,魏云卿都没有回神。 吴妙英和徐令光入内,收拾走了天子的碗筷,服侍皇后继续用膳。 魏云卿已无食欲,放下碗筷,让她们都收拾了去。 撤膳后,魏云卿独坐榻上,斜倚凭阑,静静看着窗外的竹林,小雨淅沥,穿林打叶,滴答有声。 狂跳的心中,渐渐平静。 宫人收拾干净后,吴妙英询问道:“皇后要回显阳殿吗?” “不。”魏云卿意兴阑珊,轻轻躺在榻上,缩着身子,闭上了眼,“我累了,今晚就在这儿休息。” 吴妙英一怔。 徐令光轻步入内,还未吱声,吴妙英便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从屏风后的柜中拿了条锦被,给魏云卿轻轻盖上,推着徐令光走了出去。 “怎么了?” “皇后今日有些累,就在飞仙阁休息了。”吴妙英边推着她出去边道。 二人退到外殿侯着,上半夜是吴妙英守夜,徐令光便先和衣躺在小床上休息。 吴妙英看了看已经睡下的徐令光,心不在焉地拨着火炉,看着茶炉冒出滋滋雾气,心里却是忐忑疑惑。 按理来说,今日陛下亲自来景山接了皇后,又躬身背她下山,哄的皇后这般欢喜,帝后的感情应该是急剧升温的,没理由不成事。 可陛下怎会吃了饭就走,又独留皇后一人? 这有些反常。 她莫名觉得,天子不是真心来接皇后,心里也没有他表面表现的那么欢喜。 茶壶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吴妙英提下水壶,冲泡了茶水,端到了魏云卿寝处的小案几上,又给她掖了掖被角。 小皇后睡的安稳香甜,吴妙英放下帷幔后,轻轻退了出来,回来看到床上休息的徐令光,走到她身边,轻轻摇了摇她。 徐令光揉着眼睛,“妙英姐姐,怎么了?” 吴妙英试探着,询问道:“令光,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去取个伞怎么回的这般晚?反倒是陛下先来接了皇后。” 徐令光打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因为是我派人去通知了陛下,陛下才来接皇后的。” 吴妙英神情一僵,诧异道:“你?可是,今日是宋太师为陛下讲政的日子吧?” 徐令光挑眉道:“这不是正好吗?刚好连宋太师也看到了陛下是多重视、多宠爱皇后。” 吴妙英眼神复杂,“可是,没有问过皇后的意思,就擅自禀告陛下,若是耽误了陛下的政事,陛下不高兴怎么办?” “姐姐看陛下有不高兴吗?”徐令光反问,不以为意的复又在小床躺下,“陛下恐怕乐在其中呢。” 吴妙英担忧道:“我只是怕陛下以为是皇后任性。” “皇后年少,持重涩讷,我们做奴婢的不用点儿心思,帝后何时才能圆房?”徐令光拉着她的手,宽慰道:“你看,此番陛下亲自来接皇后,二人的感情不是又亲密了不少?” 吴妙英默然,徐令光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句句都是为了帝后感情着想,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 * 翌日一早,细雨初停,魏云卿返回显阳殿。 午间天晴,日头出来,魏云卿便带着宫人们在院子里酿起了杏花酒。 宫人有的清洗着花瓣,有的淘洗着糯米,都是年轻姑娘,洗着洗着就打闹了起来,花瓣在院子里四散飞舞。 魏云卿半挽袖子,拌着酒曲,笑看她们玩闹。 一个小宫人抓了一把花瓣洒在魏云卿头顶,惊叹笑道:“皇后太美了,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呢!” 魏云卿惊讶地看着头顶四散的花瓣,花瓣沿着她的周围散落,好似一场杏花雪过,她的手上还粘着糯米,花瓣粘在了她湿乎乎的手上。 梁时过来传话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皇后的脸上不慎粘了酒曲,有花瓣粘在了娇艳的面孔上,好似花钿,妆饰粉靥,如梦如仙。 梁时看着这如梦如幻的一幕,恍恍惚惚来到魏云卿身边请安,笑问,“皇后是在酿酒吗?” “是啊。”魏云卿边拌着酒曲,边问,“梁常侍此时过来,可是陛下那边有什么事?” 梁时颔首道:“临川太妃近来有些不舒服,陛下刚刚出宫去探望太妃,让奴婢来跟皇后说一声。” 魏云卿手上一顿,错愕道:“临川太妃?” 天子年幼即位,是由寡居的临川太妃荀氏入宫母养天子,垂帘听政。 荀太妃年轻守寡,儿子又早早夭折,抚养天子时,对他视如己出,寄托了所有的母爱,临朝之时,亦是恪守本分。 可就是这样一个本分的女子,却听说她当年似乎是犯了什么大忌,被朝臣弹劾驱逐出宫,之后才由平原长公主临朝称制。 梁时愁眉叹道:“是啊,陛下自幼被太妃抚养,恩若亲生,碍于身份,不得常常探视,太妃缠绵病榻多时,近来乍暖还寒,雨水不断,最难将息,听说是大不好了。” 魏云卿搅拌酒曲的手停下,天子去探视临川太妃是应该的,这是他应尽的孝道。 即便临川太妃没有养育过他,仅凭叔母的身份,在其病重时,天子也应该去尽孝探视。 可是,他为什么不带自己一起去? 脑中叮的一声,一阵失落之意翻滚。 魏云卿心口微堵,勉强笑道:“我知道了,请陛下替我问太妃安。” 梁时颔首告退。 魏云卿继续心不在焉地搅拌着酒曲,神色落寞。 吴妙英端来清洗干净的杏花放在她旁边,“殿下怎么突然变的郁郁不乐的?” 魏云卿回神,敷衍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忧太妃病情。” 吴妙英眉梢微拧,叹道:“太妃自被软禁王府后,就一直有些幽忧之疾,这病本就是心境怫郁所致,若是看开了,也就好了。” 吴妙英说了很多,魏云卿却没有听进去一句。 她一向敏感。 母亲喜怒无常的性情,让她自幼便懂得如何察言观色。 她从未忤逆过母亲,对母亲百般顺从、讨好,按照她的期望,做男孩也好、做女孩也好,去搏她的欢心,只为得到那一丝微不足道的母爱。 入宫后,她把这份谨慎也带到了宫里,如同顺从母亲一般顺从着天子,她的丈夫,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他的爱。 天子,的确对她十分宠爱,恩宠赏赐不断,给她捧来如山的金银珠玉,无尽的奇珍异宝。 可是,她此刻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就是天子娇养的金丝雀,只需用华美的服饰,珍稀的珠宝哄着即可。 金丝雀很美丽,可是,谁会带一只宠物去拜访自己的长辈至亲? 未庙见,不成妇。 天子表面纵是对自己百般宠爱,万般呵护,可实际上,心里还是没有完全认可自己是他的妻。 一阵风过,魏云卿身子一抖,一阵怅惘,她本就心绪复杂,顿时又觉头晕目眩,手中拌酒曲的勺子“啪嗒”落地。 吴妙英闻声抬头,看着紧揉太阳穴的魏云卿,连忙过去扶着她道:“殿下怎么了?” 魏云卿擦擦脸,眉尖微蹙道:“有点儿头晕。” 吴妙英连忙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惊道:“怎么这么烫!” 徐令光也放下手上的东西过来关心,“皇后是怎么了?” 吴妙英边扶着魏云卿回寝殿,边焦急道:“可能是昨日淋雨受凉发热了,快去请太医。” “好。”徐令光连连点头,招呼来个宫人吩咐去请太医。 宫人们忙乱之际,徐令光似又想到什么,拔腿往式乾殿跑去。 * 临川王府。 天子御驾亲临,王府周遭警跸戒严。 妇人缠绵病榻多时,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已然是大限将至之像了。 萧昱低声唤道:“二婶。” 荀太妃勉强支起身子看着萧昱,看着她一手带大的孩子,目光慈爱,眼泪止不住的流,“陛下降恩来视,恕妾不能起身给陛下请安了。” 萧昱心中五味杂陈,“二婶,你好好养病,我还要向你尽孝呢。” “妾大约是不行了。”荀太妃摇摇头,清泪沿着眼眶滑落,在脸上淌过斑驳的泪痕,“临终之前,能见陛下大婚,妾死而无憾了。” 萧昱微微垂眸,“迎娶魏氏,实为时局所迫。” 荀太妃叹了口气,安抚道:“一根藤上结的两个瓜都不会一模一样,何况是两根藤呢?太师的亲儿子都未必与他一心,何况是外孙女呢?” 萧昱苦笑,“皇后位,也的确没有比魏氏更好的选择了。” “先前公主过来,跟妾聊起了皇后的舅舅,宋世子,去的可惜。”荀太妃回想往事,鼻子一酸,“一生襟抱,未曾展怀。” “宋世子做这些事,想来也并不在乎功成是否在他。”萧昱若有所思,又试探着问道:“二婶,想见一见皇后吗?” 荀太妃摇摇头,苦笑道:“陛下能来看看妾,妾已经知足了,当初妾是因为替宋世子请命之故而被软禁,皇后乃宋世子嫡亲外甥女,实不宜与妾走的过近,免得被薛太尉猜忌。” 萧昱默然,语气复杂道:“二婶是在记恨薛太尉吗?” 当年,是薛太尉捧她临朝垂帘,最后,也是薛太尉亲手把她拉下高台,软禁王府。 “不,妾不恨他,是妾罔顾朝廷大局,欺陛下年幼,诱骗陛下写下诏书,软禁于府是妾罪有应得。” 荀太妃语气十分平静,陈述的那般云淡风轻,“薛太尉尽公无私,都是为了大局着想。” 萧昱又想起近期朝政,沉沉道:“只是这大局,不知何时能定。” “朝廷之事,不能操之过急。”荀太妃安抚道:“陛下还年轻,太师已垂垂老矣,留给太师的时间不多了。” 萧昱沉思道:“宋氏已经让出了齐州,现今最大的问题不是宋氏,而是宋氏所代表的大小世家。” “陛下安心,待霍驸马完全掌控齐州,局势只会更有利于陛下。” 萧昱轻轻点了点头。 * 离开临川王府,返回宫中时,天色已近黄昏了。 刚到式乾殿,便撞见了早已在殿外等候多时的徐令光,她的神色匆忙,语气焦急,“陛下,皇后病的难受呢。” 萧昱脚步一顿,眉峰紧蹙,立刻改道往显阳殿去,“怎么回事?” 徐令光面色担忧道:“许是昨日游园太久,又见了风雨,便受了些凉。今日早间还好好的,下午突然有些头晕,不想竟是有些发热了。” 乍暖还寒的时候,最是容易染疾!萧昱一言不发,快步往显阳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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