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胜扶着腿, 一瘸一拐佝偻着背走出来, 院里还湿答答的,这几天连小毛猴子都不愿意出门,这毛猴现如今跟家养的没什么区别,除了天好的时候出去摘些果子,其他时候肚子饿了便只管伸手找元绣或者荷香要——只因家里只有元绣跟荷香愿意给它吃的,李氏是最不待见它的,回回见了都要骂。 雨一停元绣就想着要带她爹去医馆的事儿了,上回去府城,没带些果子点心给两个孩子,因此这一趟把孩子们也给带上了。 家里养的鸡这几日开始生蛋了,年底抓的鸡多,现在除开每天一个吃一个,余下的荷香都当宝贝似的存起来了。至于去年赶集时从牧民手里买的羊,都送到庄里养着了,如今山上草多,周管事的媳妇儿宁氏收拾果子林的时候,就顺道带去山上,叫那几头羊子自己啃草。 家里鸡蛋攒了不少,都给荷香管着的,这一回她便是要带到县里卖掉,元绣也没拦着,鸡蛋够一家人吃就够了,她先前也讲了,这卖了多少钱都归小丫头。 毕竟家里鸡都是荷香喂的,天天割草抓虫,生出来的蛋都个顶个的大。 今儿十五,恰逢大集,集市上人来人往的,车都挤不进去,元绣便把车放车马驿,这是专管车马的地方,还有人喂草,一个时辰三文钱,元绣不免感叹,如今这世道,干什么都得收钱。 等荷香宝贝似的将鸡蛋都卖掉,元绣这才带着三人先去医馆,许是这神医的名声传开了,医馆门口早排起长龙,瞧这阵仗,约莫还得等上一两个时辰,赵大胜便叫元绣先带两个孩子去买东西。他自个排着就行,元绣想着若等排上队,只怕外头集也该散了,且他们一早出门,肚子该饿了,于是她便带着两个孩子去车马驿,把车上的小马扎拿下来,好叫赵大胜坐着排队。 荷香倒是还行,兴安从没出来赶过集,转着一双大眼睛四处看,元绣问他要不要什么东西,他也十分不好意思的摇头,什么也不肯要。 荷香到底长了几岁,胆子大些,手里捏着早上挣得几个钱,嘴里念叨着要给爷奶姑姑弟弟买东西。 想来想去还是停在卖大肉包的地方咽口水,虽说家里日子好过了,荷香心里还记得姑姑才回来那会儿,买了几个肉包子,十足好吃,和着葱花的肉馅儿香喷喷,再一口咬下去,油汪汪软糯糯的,荷香心里记了好久,如今走到包子铺面前,显然又想起来了。 “给咱爷买两个,奶也买两个,姑也买两个,我跟兴安一人吃一个。” 荷香要买东西给家里人,元绣也没拦着,有心是好事,没必要打击孩子。 掌柜的将包子用干荷叶包了递给荷香,收了钱以后又给下一个人包包子去了,荷香看着收钱收的不停歇的手,只感叹:“我要也能开个包子铺就好了。” 元绣摸摸她的脑袋:“等有钱了就给你开个包子铺,天天都能吃上大肉包。” 荷香使劲点头。 家里油盐酱醋都要添置,从东到西,逛了一圈下来东西已经差不多买齐了,西街口有个提着筐卖鹅的,元绣又买了六只,大鹅能看家护院。 荷香又当宝贝似的把几只鹅崽子护好,现在看来,这些以后又是她负责的了。 等买完东西大包小裹的带着往回春堂去的时候,医馆门口依旧还是一条长龙,赵大胜原本坐着的小马扎已经到了他后头那位老人身下了,这老人看着虚弱,脸色惨白,边上跟着的孩子也是一脸愁容。 前头还有不少人,看这日头,显然已经到大中午了,几人都有些饿,只不过当着一群人的面吃东西,到底有些不大好,于是元绣带着兴安去角落里三口两口吃完包子,又去换赵大胜,顺道给赵大胜提了一句:“这都是荷香孝敬你的。” 赵大胜也没说道,反而一脸欣慰:“咱们香儿长大了。” 于是荷香便就手拉着她爷,两人在角落里一口接一口吃完包子。元绣则牵着兴安,继续搁那儿排着队。 直等到日头晒人,才有个小药童在喊到赵大胜一行,喊完他们,又出去对外面的人告诉一声:“我家先生已经瞧了一上午,身子乏了,劳请各位明儿再来吧。” “这是规矩,里头大夫只瞧一上午,咱们也是巧了,恰好赶上了,省的还得再来一趟。” 赵大胜跟元绣解释,边上小童示意几人噤声,他便又紧忙住嘴。 原先排在赵大胜后头那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见今儿排不上,只好将小马扎还给元绣,元绣随手递给兴安抱着。 一家人前后脚跟着小药童进了医馆。 医馆里头全是药味儿,但不难闻,时不时还有草药晒干以后的香气,这味道元绣觉得熟悉,似乎曾在哪闻到过。 坐在诊案后的大夫有些年纪,元绣看着眼熟,那大夫见小童带人来了,便抬眼一脸正色,这场面叫赵大胜不免有些心虚,有些瑟缩地向前走了几步,待小药童示意,才在诊案一侧坐下。 “是有何疾?”这大夫虽连着瞧了一上午,却丝毫未见不耐之色。 赵大胜有些懵,不过到底被元绣带着看了好多回大夫,这次也能回答的出来。 “腿上有疾,早些年伤了没治,再后来一年比一年疼,如今到了阴天下雨的季节,都动弹不得。” 那大夫竟亲自将他裤脚掀起来瞧,又摸了摸膝间落的疤,最后才是把脉一串动作做完,又在案上俯首写了几个字,方才叫赵大胜把手伸过来诊脉。 元绣一眼不错的看着,只见那大夫摇摇头,又点点头:“旧伤积久,骨头没长好,中间留了空隙积了脓液,须刮骨救治。” 此话说完,赵大胜身子便颤了颤:“刮……刮骨?” 大夫又点点头,此法非一朝一夕便能好全了,今儿我只给你落针,此后逢七之日,过午时以后,你都须得来一回,费上小半年功夫,便可痊愈,你这积疾已久,即使刮完骨,往后走路还是有些跛足,另外逢阴雨天虽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疼痛难忍,但还是会有些许疼痛。” 元绣点头:“无论如何,您只管治便是。” 有了医治的法子,其他都不是什么问题,总归那药不能一直吃。 那大夫看元绣点头应允,便喊了一声站在一边的小药童:“去将晏儿喊来,我有事嘱咐。” 小药童得了吩咐,便小跑着进后院喊人。 “几位稍等,我这一把老骨头,看些症候还行,刮骨疗伤却没那把子力气,我儿医术精湛,往日我便同他错开坐堂,往后你这腿疾便交给他就是。” 赵大胜点头,这大夫一眼便能瞧出症候,且为人也好,他哪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刮骨听着他总觉得害怕,一把老骨头了,还要刮他…… 一家人各想各的,待那位小大夫近至眼前,元绣才抬头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便惊到了,又低头看了一眼坐堂大夫,愈发惊的说不出话来。 来人显然也认出她了,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许是刚刚在炮制药材,身上带着药材的味道,还有些许熟悉的香气。 “江太医?!这……小江太医?” 坐堂的江太医猛地抬头,许是多久没听过这称呼,一时失手,连方才写字的笔都落到地上,瞬时墨汁四溅。 “元绣姑娘,许久不见,可还安好?早先便打听到你出宫了,不想如今在这儿见着了。”江晏言笑晏晏。 “都好都好,只是……您二位如何在这儿?”元绣心里不知是意外还是惊喜,见着人以后开口问了这一句。 江晏只笑笑丢下一句说来话长,便又扶起江老太医:“这位是元绣姑娘,从前在皇后……先皇后宫里当过差。” 一说起这,元绣不免想起从前。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二章 头回见着小江太医时, 两人年岁相仿,他是替他父亲提着药箱,去给皇后娘娘瞧病, 因拿错了银针, 便挨了老江太医好一顿教训, 皇后娘娘劝也劝不住, 小江太医当众挨了训,也气得狠了,夺门而出, 皇后娘娘怕出事,叫元绣去寻。 恰逢中午赏了她几块芙蓉糕,为着哄小孩——虽两人年纪相仿,但她那时自认自个儿是心智成熟的大人。所以那些糕点尽数给小江太医吃了,末了还后悔好久——那些糕点她可从未尝过。 不过她打小便自诩聪明懂事, 只将人哄回去, 邀功似的得了皇后娘娘赏,这才过了那一茬,只是不免又叫他挨老江太医了一顿训。 元绣不曾想到, 几块糕点叫小江太医记了那么久。 以至于后来她落难, 宫中无人敢救, 是小江太医偷偷递了几回药丸,才叫她捡回一条命, 再后来到了尚食局, 便再没见过小江太医了。 不料如今又在丹桂县见着了,两人渊源外人自然不知道, 连老江太医也不晓得其中经过。赵大胜见元绣竟同这二位大夫相熟, 心也早就放下了。 临走前江大夫又嘱咐, 若正吃着别的药,一律都应停了,元绣点头称是,又朝江晏点点头,二人虽有旧,眼下却不便再叙,等有空再说,她也想打听打听二位因何到了丹桂县,再一个自打立了太子以后,宫中局势如何。 虽说如今啥也不是,但人嘛,总归是有些好奇心的。 到底是小江太医客气,将元绣一家人送到门口,又低低嘱咐,往后再来,从巷子里头走后门进来。 言下之意,若是再来,自不必在门口排长龙了。 如今医术高明的大夫少,江晏早就定死了,只在上午坐堂,也是怕熬垮了身子,到时候便是想给人瞧病救命,也没那个心力。 只不过若是有个急症的敲门,或还是会开门救治的,倘若只是为了瞧病,假意欺瞒,那往后回春堂也不会给此人瞧病了。 人都怕有个三灾五难,所以即使医馆只开一上午,却没人敢有二话,再加之老江大夫在丹桂县好歹有些故旧,因此也没人敢来找什么麻烦。 今儿看诊不过二十文,元绣有些好奇怎么比旁的医馆还便宜,江晏便又笑了,一侧脸上生出个笑酒窝:“本做的就是救人的买卖,家中也不缺钱财,何苦为难百姓。” “就送到这儿了,姑娘下回再来便是……”江晏皱眉掐指数了数日子:“便是四月十七,千万莫要忘了。” 元绣得了嘱咐,回头一笑:“记下了,定不会忘的。” 江晏倒被这一笑怔愣住了,片刻才缓神,不自觉追了两步,才走出没几步的元绣又一脸疑惑地回头,荷香也回头,拉了拉她姑的衣袖:“姑,这大夫咋了?” 元绣便问:“小江大夫还有何事?” “无事……无事,只是想打听打听,姑娘可……可……”江晏脸通红,憋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清。 “可什么?”元绣疑惑。 “无事无事,下回来再说。”江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趁元绣还没缓神转身摸了摸脸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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