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气得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人家小女娘都含羞带臊,你倒是好,天天催我,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林三娘等不及嫁人了!” 这话没错,她本来就等不及,要不然也不会兴奋到睡不着觉。 林温温当然不敢这么说,她委屈巴巴扁扁嘴,又乖乖躺下。 冯氏无奈,却也怕再生变数,当天就差李嬷嬷亲自走了一趟。 宁夫人那边也等得着急,知道李嬷嬷登门,亲自在前厅迎她,给足了林家二房脸面。 两家既已口头说定,宁夫人也不再耽搁,立即就从荣阳宁氏宗族里,请来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前去林家提亲,之后的问名纳吉,寻的也是上京最有名的高僧。 那高僧望着双方八字,端看许久,一言不语。 旁边的冯氏汗都急出来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询问两句,就见那高僧缓缓点头。 冯氏松了口气,想着高僧就是要故弄玄虚的,管他说不说话,只要肯点头,这婚事就能成。 在之后,纳征送聘礼,宁家这样的世家门阀,自然不会寒酸,再加上《氏族志》一事,许多人都等着看宁家笑话,如今宁林两家结亲,宁夫人那般高傲的一个人,自然要将面子挣回。 浩浩荡荡的送聘队伍,那日抬进林府的箱子,几乎将前院塞得无处落脚。 冯家在江南也是有头脸的富商,可以说她缺少才情,却不能说她缺钱,她给林温温备下的嫁妆,到时定也要将宁府的院子给塞得满满当当,不让她家三娘受半分委屈。 两家的婚期也很快便定了下来,就在吏部的关试之后。 按照盛安的规定,春闱考中的进士,尚不能入仕为官,需等到入秋,吏部会在进行一轮关试,合格者方能为官。 林温温八月及笄,关试在九月,婚期正好在十月。 “十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流景院的小院里,顾诚因望着手中这段的扇柄,低低道。 幽暗的小院内,青才看不清他神情,原本他怕郎君伤心,不想将事情说得太过详细,谁知郎君却硬是要问,他实在没办法,只得全部道出。 亥时将过,院里终于凉了下来,青才忍着困意,宽慰道:“三娘子待郎君的好,咱都是看在眼中的,只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在难以违抗……” 顾诚因缓缓抬眼,声音比夜里的风还要凉些,“你说她病了?” 青才点头,“是上个月末的事,宁家夫人拜访之后,三娘子便病了,烧了一整日,后来又躺了五六天,才慢慢好了。” 宁夫人前脚登门拜访,三娘子后脚便病倒。 怎么看,怎么觉得三娘子不同意这桩婚事。 顾诚因望着手中折断的扇柄,许久后,才再次开口:“明日代我传句话,我要见三娘。” 青才蓦地一惊,困意全无,“郎君是要……要做什么?” 顾诚因低道:“若她欢喜,我必祝福,若她不愿,我亦不会坐之不理。” 第二日,珍珠来送东西,她没有进屋,将东西搁在院里的圆桌上,正要离开,青才忙将她叫住。 见他吞吞吐吐,珍珠问道:“怎么了,可是顾郎君需要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青才连连摆手,“是、是我家郎君,他想……他想与三娘子见一面,劳烦你回去带个话。” “好。”珍珠没想那么多,直接爽快应下,在她眼中,三娘子与宁家三郎情投意合,才是天赐的一对,顾家那郎君,只是三娘子可怜他罢了。 不过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珍珠也不例外,青才将她送到院门外,她也朝里头看了一眼,小声问青才,“可知郎君寻我家娘子是要做什么呢?” 青才和珍珠已经相熟,平日里总会背着人聊上几句,凌云院的那些事,也都是珍珠与他说的。 青才便也对珍珠道:“有件事,我家郎君想与三娘子问问清楚。” 珍珠更加好奇,“什么事?” 青才说不出口了,含糊道:“很重要的事,得他们二人见了面才能说清。” 珍珠回去将这些话转述给林温温时,林温温正在绣荷包,她一面绣着,一面问:“有什么事非得我亲自出面?” 珍珠偏着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问青才他都不肯说,就好像是件什么难以启齿又万分重要的事?” 难以启齿,万分重要。 林温温小手一抖,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做贼心虚的人便是如此,因为害怕做过的坏事被发现,所以最容易疑神疑鬼。 她与顾诚因之间,除了县主府的那件事以外,还能有什么难以启齿,又重要的事? 林温温越想越怕,她将还未绣好的荷包,胡乱往盒中一扔,开始掐手指。 珍珠没看到林温温的慌乱,只以为她不想做了,就开始收拾桌子,随口又问:“三娘,那咱们何时抽空过去一趟?” “我不去!”林温温脱口而出。 珍珠愣了一下,回头看她,才知此刻的林温温脸色都白了,“怎么了三娘,可是不舒服,要是不舒服,那就改日再去?” 林温温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以后都不去了!” 珍珠纳罕,三娘子之前不是总喜欢往流景院跑么,怎地如今一说要过去,她便是这般害怕模样。 林温温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反应过激,努力匀了几口气,又喝下半杯水,这才慢慢道:“之前忧心顾表兄安危,再加上可怜他错过春闱,才、才想着到底是亲戚,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她不敢面对顾诚因的质问,只能赶紧寻个正当的理由不再和顾诚因见面,她一边喝水,一边思忖道:“我都快要及笄了,又已经和宁轩阿兄定了亲事,不能再想从前一样,到处乱跑,多少还是要顾忌一些的。” 对,就是这个原因。 林温温抬眼看向珍珠,“林家这段时间风头正旺,你不是不清楚,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若是被人看到我溜去流景院,定是要胡言乱语的。” 从前林温温恪守规矩,一门不出二门不迈,都有人说她狐媚勾人,若是让这些人看到她与顾诚因在一起,指不定要将话传得多难听。 “三娘果真是长大了,思虑周全,比奴婢想得都多。”珍珠说着,又蹙眉道,“那我明日去流景院的时候,和青才说一声,就说三娘子不方便外出?” “对对对,就这样说!”林温温赞许地点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忙又嘱咐道,“你最好也别待太久,说完就赶紧回来。” 珍珠应是,她以为林温温是不想让旁人看见自己身边的丫鬟,出入流景院,却不知林温温只是害怕珍珠与青才聊得多,知道那县主府的事。 林温温从小记性就差,许多事时间已久,便会忘记,她以为,那件事随着顾诚因的平安归来,也会被她渐渐遗忘,却没想到,当某一日有人提及,哪怕没有明说,如今日这样含沙射影带一两句,都会让她再次想起来。 林温温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心中只盼望着赶紧出嫁,待她嫁到宁府去,兴许就真的能将此事忘了。 思来想去,林温温下了一个决定,她将自己的小私库打开,从里面选了足足一箱东西,将这箱子交给珍珠,让她明日带去流景院,目光扫过私库的书柜,她又取来一个箱子,将那些她未曾翻看过,却是出自各类名家之手的书卷,也一本本往里面放。 两个箱子被她塞得满满的,差点都要合不上。 “你明日将这两箱东西交给青才,与他说清,日后我们都不会再过去了……” 林温温絮絮叨叨交代了很多,珍珠一一记下,第二日她跑了两趟,累得气喘吁吁,终是将两箱东西安安稳稳放到了流景院。 林温温交代的话也一字不差讲给了青才。 “不是三娘子不愿见郎君,是三娘子如今不便外出。” “日后我们都不会再过来了,三娘子惦记顾郎君身子,便送来这箱东西,留着也好,典卖后抓些养身体的药,将你家郎君身子务必要养好。” “还有这一箱书册,是三娘送给你家郎君的,望顾郎君莫要灰心,两年后他必定能够金榜题名!” 不用青才转述,珍珠的声音并不算小,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真切,表面是说给青才,实际句句都是在说给窗后的那道身影听的。 珍珠走了,青才缓缓回头,那身影还在窗后,许久未曾挪动。 青才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堂堂一个七尺儿郎,竟然站在大太阳下酸了鼻根,可三娘和郎君……他们实在是…… 原来话本里的故事也未必都是假的,这世间当真有这般令人动容的情意。 从前还只是猜测,他猜测三娘子对郎君有意,却也不敢完全笃定,如今看到眼前这两大箱东西,又听到那番话,青才已经完全相信,三娘子心里有郎君。 而郎君,定也是喜欢三娘子的。 鼻根的酸意直达眼睑,青才终是忍不住,转身回屋中。 窗后,顾诚因双眼紧闭,许久后才缓缓睁开,他来到院中,将那两箱东西盖好,将那泪眼婆娑的青才叫出来,吩咐他择小路,将这两箱东西送回去。 “她若真心不愿在与我往来,直说便可,这些东西不必送,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青才又想哭了,不过还是先听吩咐办事,他红着眼开始搬东西,顾诚因则回到屋中看书,可余光不论扫到何处,似乎都能看到那个忙碌又兴奋的身影。 那身影还时不时偷偷看他。 她还以为他不知道,却没想她的一颦一笑,皆落入他的眼中。 顾诚因心口生疼,根本无法让他集中精力,他取来纸笔,开始抄书,以求静心,许是力道过大,才刚写了几个字,手中竹管笔的笔尖便倏然断开。 “顾表兄,我的羊毫笔可是用兔毛做的,特别好用,你试试就知道了。” 小女娘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她诚恳的望着他,将那根上好的羊毫笔捧在他的面前。 顾诚因心口又是一痛,似是有只无形的手,正在用力捏着他的心脏。 笔尖已断,他却没有停下,用力之大让那笔杆也断在掌中,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落在白纸上,与漆黑的墨点慢慢融合…… “郎君!” 院门被一把推开,青才是一路疾跑回来的,他冲进屋,险些被门槛绊个跟头。 “郎君!” 青才又唤顾诚因一声,几乎是飞扑到顾诚因身侧的,他一手撑着案几,一手不住在心口顺气。 “春、春、春闱……”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强让自己憋住气,缓了片刻,扯出一个既兴奋又激动的笑容,一字一句道:“春闱作废了!” 御史台的弹劾书,终于在前日递到了皇上面前。 所弹劾之人,常宁公主与吏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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