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气消解了她体内的炎气,就连夏夜的暑气也消弭不少。她感觉舒适无比,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她熬到现在,本来困倦不堪,此时放下心头大事,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李放运功结束,正要收手。那原本被他双手撑住的少女身躯竟尔向后一倒,直接靠在他的身上。 少女呼吸平缓,娇态沉酣,睡梦中犹带着一丝微笑。 他本来想出言叫醒她,喊她回床上去睡。可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少女的身躯抱了起来,放回到床榻之上。 然后他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少女的睡颜,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半晌之后,他关上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 第二日,卓小星起床之后觉得全身舒适极了。 感受到李放那熟悉的佛门真气在体内流转,她倏然一惊—— 昨天李放回来之后,发觉她炎毒有不稳的迹象,所以运功帮她疗伤。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印象。 是了,当时她感觉太舒服了所以睡着了。 还有最后是李放抱着她回房间的吗? 想到这里,她的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用被子蒙住头,低声嘟哝道:“卓小星啊卓小星,疗伤你也能睡着,可真是够丢人的——” 她突然很不想起床,也不想看到李放,只想当一只鸵鸟,将自己藏起来。 可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李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卓姑娘睡好了吗?可要用些午饭?” 午饭—— 卓小星闻言一愣。她还没吃过早饭呢? 她往窗外一看,果然见到窗外一片明亮,明晃晃的阳光洒在竹叶之上,随风微动,流光烁烁。分明已是正午。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现在。 更糟糕的是,她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发出一道鸣响。 于是,她朝门外喊了一嗓子:“一会就来——” 门外脚步声远去,卓小星从床上翻身爬了起来。 不论如何,饭总是要吃的。 至于竟陵王,那可是一位克己守礼的端方君子,昨日多半只是因为不好意思将自己吵醒才会抱自己到床上。 是自己对他心思不端才会想太多。 来到饭厅,李放果然神色如常,照旧给她添饭布菜。 卓小星琢磨着自己今日已经少吃了一顿早饭,非得在午饭补回来不可,倒是比往常多吃了一碗。 午饭之后,卓小星忽然想起自己昨晚上忽略了的一件事来。 她看着李放:“不对,你昨晚回来。我明明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你受伤了?伤在哪里?是谁伤了你?” 这人受伤素来总是一幅云淡风轻、毫无所谓的样子。她此时方才想起自己昨晚一开始就是问他受伤的问题,被他将话题一通七弯八拐,后来提到炎毒之事,再由他为自己疗伤,倒是将此事忘了。 她站起来,盯着他全身上下打量。可惜那人一身黑衣,连一点血迹都看不出,不知伤在何处。 李放被她看得颇不自在,道:“是和萼绿华动手,被她扫了一鞭,不过这点小伤,真的没事。” ——这是实话,比起上次在岷江被谢王臣拍了两掌,还有在淮江差点死于慕容青莲之手,这着实不算什么。 “哦,好吧。”卓小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开始从袖子里掏东西。 “这个玉露散,是我上次蜀山剑阁的江师兄给我的,对这种外伤最是好用。” 她想了想,又她将陆万象给她的那些装着各色药丸的瓶瓶罐罐,通通摆在房间的桌子上。她在中间翻找了半天,从中摸出一颗白色的药丸,递给李放道:“还有这个青木丸,是止疼用的。吃了伤口就不会那么疼了……” “不用。这点小伤……” 他还未说完,便被卓小星打断了:“这个药是我陆三叔配的,与一般的伤药不一样,甜甜的,一点也不苦。就只剩下最后几颗了,我平日里受伤都舍不得吃呢,你真的不试一试吗?”她手里拿着那颗小小的药丸,一双明澈的眼睛看着他,目光中既是担忧,又是期许,还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生怕他拒绝。 李放接过药丸,将之服下。其实他久经沙场,这点小伤着实是家常便饭,就连他自己也从未在意,可是此时看到卓小星的眼神,心中还是微微一荡。药丸果然带着些许清甘的甜味,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的心情竟然轻松了许多,就连胸口未曾痊愈、时常隐隐作痛的箭伤都似乎不那么疼了。 他将那一包玉露散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多谢卓姑娘。” 午饭之后不久,关河白再次来访。 他这次带来了新的消息,一好一坏。 一个坏消息,果然如那算命先生所料,北梁已放出消息,要将唐啸月等数人在十天后处斩。他们若要救人,只剩下短短十天的机会。 而好消息是,果如李放所料,北梁各路人马都向太庙调动。 不仅陆瑶姬、辛可、萼绿华都守在太庙寸步不离,就连慕容青莲本人也亲往巡视,以防龙渊剑有失,而留在风波狱的仅有白虎使韩禹玄一人。 而原本驻守风波狱、稷都府衙等的各处兵力也都往太庙集中,只将太庙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去。 听了消息,李放沉思偌久,最后道:“既是如此,我们就暂定明天七月三十日晚上动手。这一日是月晦之日,也是北梁各府衙的休沐之日,想必风波狱留守的人也不会太多,正是劫狱的最佳时机——” “好。”卓小星闻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从稷都城救出四叔,可是她入城之后时时悬心的大事,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甚至还有几分兴奋。 不过,关河白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太好。 他看向李放,看起来有几分犹豫:“李公子,这次的计划真的万无一失吗?会不会有风险?” 李放摇头道:“世界上从来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将风险降到最低。如果因为有风险就不去做,就永远没有成事的机会。如今北梁既然决定要将唐大侠十天之后处斩,眼下已经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那些江湖人都不是傻子,发现龙渊剑没有机会得手很快就会放弃。再拖下去,北梁方面就会发现往太庙驻扎太多人手并没有必要,他们说不定就会回过神来,届时我们再想救出唐大侠就更难了。” 他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关河白:“关舵主认为我的计划有问题,还是尚有其他的疑虑?” 关河白的眸子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敛去。他摇头道:“没有,一切按照李公子的计划行事便是。”
第83章 将计就计 风波狱位于大理寺衙署的西南角上, 是北梁朝廷专门用来关押江湖人的地方。 北周时期并无此狱,朝廷不直接插手江湖纷争,同样江湖门派也不参与朝廷之事。即使卓天来贵为侯门世子、钦定的驸马, 一旦身入江湖,侯府与天家也对他无可奈何。 后来卓天来成为鸣沙寨主,与“鸣沙七义”一起做了江湖上人人想做却做不到的事,将十大罪者在幽州台公审定罪, 流放岩冰岛, 声望已极。 恰逢此时西北的柔然与魔教合流,一同进犯雪岭关。柔然扰关, 自有朝廷出兵抵御侵略。可是魔教入侵,便是江湖儿女当仁不让之事。江湖朝廷彼此配合,共同将柔然与魔教赶出关外。此后,卓天来被封柱国大将军、北凉都护,坐镇西北,同时掌控武盟与西北十数万边军, 声威赫赫, 一时无二。 慕容傲为了与卓天来抗衡, 不知怎么打听到岩冰岛的所在,将十大罪者放出,收为己用, 在落日关伏击卓天来, 重挫鸣沙寨, 更在陆万象与李楠彼此心忌之时, 大败勤王之师。等到陆万象发觉不对之时, 慕容傲已经攻入稷都, 无力回天。 慕容傲入主稷都之后, 深感江湖势力的存在对朝堂乃是重大威胁,于是派青龙圣使辛可、朱雀圣使陆瑶姬分别统辖武林黑白两道的势力,以往闲云野鹤的江湖人士皆需受朝廷钳制,听侯朝廷的命令;而各大门派皆须派出弟子入京为质,以示对新朝廷的臣服。此举自然遭到江湖势力的反抗,于是就有了这座“风波狱”。 自建成伊始,风波狱就始终满员,从没有一个人能站着从风波狱走出去。 每当有新的犯人到来,掌管风波狱的狱长便会按照上司的指令,从现有的囚犯中选择一批杀掉,再将新的犯人关进去。至于选择谁来作那倒霉的刀下之鬼,就全凭狱长心情了。 眼下已是七月末,正值酷夏,风波狱中人满为患,入鼻尽是汗味、腐臭味、饭菜的馊味、稻草的阴湿味。这些难闻的气味混在一起,形成一股无法言喻的气味。囚犯们的痛苦哀嚎声、呻-吟声、呼救声不绝于耳,任谁在这里多呆一刻也是极大的折磨。 此时,一道黑色的影子穿行过深深的狱廊。此人形容枯瘦,周身充满死气,活似一具行走的骷髅。他贪婪地呼吸着监狱中腐臭的气息,享受着那些痛苦的哀呼,仿若品尝着这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死亡的味道,真是美妙啊……” 见到有人经过,那些被关押的囚犯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纷纷哭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那黑色身影置若罔闻,枯槁的面容露出一缕诡异的微笑,他继续向前走去,直到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面前才停下。 与其他牢房的拥挤不同,这间牢房中仅有一人,地板上铺的稻草还颇为干爽,在风波狱,这样的条件可算是独一无二了。 可这绝非是什么礼遇,而是更大的折磨。 这囚犯四肢皆被沉重的铁链锁住,固定在房间的四个角上,这让他即使是想动一下也无法做到。 在他身前的地板上,放着一只银碗,鲜血从他手臂上的口子流出,滴答滴答地滴入银碗之中。那囚犯耷拉着脑袋,脸上毫无表情,呆滞的双眼默然看着眼前这一切,仿佛那流出的不是自己的鲜血。 那黑衣的影子打开牢门,在他面前坐下,一双贪婪的眼注视着眼前的银碗。 等到那道被割出的口子再流不出一滴血,他端起面前的银碗,将其中鲜血一饮而尽。他舔了舔唇,仿佛意犹未尽。这时他枯槁苍白的脸终于恢复了半分血色,不再像是一个活死人了。 他咂了咂嘴,仿佛颇为满意,发出一声低哑的嘶笑,道:“啧啧,八品高手的鲜血,与外面那些低贱货色果真是不一样。在那个臭丫头身上失去的东西,我早晚要从你身上找回来——” 那死囚终于睁开了眼睛,那目光呆滞浑浊,眼神之中却带着一缕不屑之意。 “呸——”那死囚重重地唾了一口,正吐到黑衣人身上。 “你——”黑衣人勃然大怒:“唐啸月,你可知道你如今是落在谁的手里?”原来那死囚竟是鸣沙寨四寨主唐啸月,而黑衣人则是在地下剑庐现身过的白虎使厄鬼。只见他并指如刀,一道真气贯入唐啸月右手的经脉之中,那股冰冷之意让唐啸月几至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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