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老夫人发话,裴硕很快便请了过来,这会儿正是快到掌灯时摆饭的时候,裴硕也烦,便随便找了一个姨娘,在她的房里用饭。 看着老夫人铁青的脸色,裴硕也知道自己这回做得过了,没等老夫人开口,自己便道:“母亲恕罪,衍儿的事儿子也很忧心,只是不料母亲入宫这么快便回来了,自己心下烦闷,便先找了一处地方用饭,只打算等用了饭之后再来母亲这里商议事情。” 老夫人闻言冷笑起来:“我没给你吃饱饭,让你缺这一顿饭吃了?商议,我告诉你,衍儿这次凶多吉少了。” 话音刚落,赵氏已然瘫倒在地,被丫鬟扶了坐下,哆嗦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 “怎会如此?”裴硕忙问,“儿子听说不过就是宫里怀疑衍儿弄坏了那个什么花而已,最多关上几日也就罢了,怎么会如母亲说得这般厉害?” 老夫人道:“陛下不肯见我,皇后也不见我,最后是皇后身边的宫人悄悄给我递了个信出来,是那个蒋端玉刻意将此事闹大,是他要衍儿死。”说着便把在宫里打探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裴硕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他原先只以为是小打小闹,皇帝发完火消了气便好了,几朵异国献上来的花,又能严重到哪里去,不成想听老夫人一说,花只是个引子,真正目的竟是冲着裴衍舟去的。 正厅内只剩赵氏的啜泣声,裴硕烦得不行,但也没心情斥责她,半晌后对老夫人道:“要不儿子去求一求蒋端玉?”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老夫人一听裴硕的话气得倒仰,“你真不知道这段日子陛下时常传了衍儿入宫训斥的事?没有蒋端玉从中挑唆,衍儿怎么会如此被陛下所厌恶?就是这样的人,你竟然还要去求他?” 裴硕被老夫人骂得抬不起头,便索性坐下,揉着额头道:“莫不是衍儿平日里得罪了他,这才不放过衍儿。” 老夫人长叹一声:“那你打算怎么办?” “求蒋端玉也行不通,”裴硕道,“若是衍儿真为了娶那丫头而毁了花,那……换个世子也就罢了。” 赵氏呜咽一声,彻底哭了出来。 裴硕瞪了她一眼:“你教出这样的儿子,这些年不求他安安分分了,他倒是给侯府惹了多少麻烦出来?你自己说!” 从两年多前裴衍舟伤了腿开始,裴硕便起了这个心思,只不过后来裴衍舟好了,便就又不提了,如今事情处理不了,还惹上了蒋端玉,倒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 裴硕继续对老夫人道:“儿子知道衍儿是母亲一手养大的,儿子也不是不心疼他,可眼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既得罪了蒋端玉,陛下也对他有了嫌隙,这又下了狱,先不说救不救他,便是侯府也有可能被他连累,不如先趁此时与衍儿撇清了关系,另立世子,摆出个态度来,先保下荣襄侯府再说,衍儿那边就慢慢想办法救他。” “侯爷,衍儿也是你的亲骨肉,你不能如此狠心啊!”赵氏哀嚎一声,扑倒在裴硕脚下,“求求你救救他,若你不救他,衍儿就真的完了!” 裴硕虚虚拉了赵氏一把,没拉起来也就算了,只是看了看老夫人,见她没有说话,便稍稍放心了一些,看来她也不是不赞同自己的话。 裴硕道:“不是不救,只是事缓则圆,不能先与蒋端玉对上。” 三人一时都不语,许久之后,老夫人才命人拉起赵氏,又对裴硕道:“你先回去罢,晚了,去用饭罢。” 裴硕心下一松,又说了几句话安慰老夫人,便连忙告退了。 赵氏更觉悲凉不已,裴硕完全不管就算了,本来就是把他请来想办法的,他竟想干脆把世子换了,这无异于把她和裴衍舟打入十八层地狱。 最令赵氏感到害怕的还是老夫人,那时裴衍舟半身都瘫了,老夫人也没流露出过要换世子的意思,大半都是赵氏自己疑心她要偏着三房让三房的孩子出继给裴衍舟,可眼下裴硕说出要换世子,老夫人竟然一句话都不说。 难道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赵氏此时才真正后悔自己嫁给裴硕,她娘家不显,只是普通官宦人家,便是她这么多年在侯府里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也没个娘家人为她撑腰,若是换个说得上话的,怎么也不能让裴硕把话说得那么轻巧,当初她要是嫁个门当户对的,也不会如此。 赵氏才自怜自艾了一阵,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竟让她生出几分急智来,对老夫人道:“老夫人,不行,不能换世子,衍儿是长房嫡孙,可他如今也是有儿子的人了,就算是衍儿死了,爵位也该是虎儿的,否则便是乱了礼法纲常!”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倒是聪明了一回。” “老夫人的意思是……” “替我备下东西,我要去庆王府一趟。” 赵氏面上一喜,身上忽然便有了力气,连忙下去准备,不消片刻便收拾妥当,倒回来又同老夫人道:“母亲先前没去过庆王府,如今遇事了才去求,庆王府那边难免把母亲看低了,或是那边也不高兴,不如我去。” “你是怕我去庆王府坏了事,”老夫人一语便戳穿了赵氏的小心思,“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拉不下脸的。” 赵氏愣了愣,老夫人已经转身回房换衣,准备出门了。
第66章 姐姐 ◎当初的卫琼枝只是个傻子◎ 卫琼枝回到庆王府之后便被王妃赶着去歇了一会儿, 竟是一觉睡到了入夜。 清风苑那边来了人请她过去,说是晚膳摆在了王妃那里,让卫琼枝过去用膳。 卫琼枝到了之后才发现, 庆王倒是不在, 但是宋锦和宋庭元却都在。 宋锦不提, 宋庭元是卫琼枝不想看见的。 她没那么圆滑的性子,一家人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上回宋庭元对她出言不逊, 她也和宋庭元吵了起来,反正她忘不了。 宋庭元前些日子一直被庆王关着, 据说这两日才放出来,但卫琼枝不觉得他会对自己改观, 最多是学会掩饰了。 不过她不在乎,他不喜欢她, 她也不喜欢他。 卫琼枝一见到宋庭元后立刻便脸色不佳, 自顾自在另一边坐下, 庆王妃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先给她夹了菜。 宋锦见状便道:“好了, 哥哥姐姐都不要再赌气了,一家子人和和气气才是正经, 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拌了几句嘴便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传出去叫人笑话。” 卫琼枝也不想知道宋锦说的是自己还是宋庭元, 自小不是一起长大的生分才是正理, 况且幼时生长环境相差实在太大, 是她和他们格格不入。 宋锦说完, 庆王妃便马上剜了宋庭元一眼, 宋庭元皱了皱眉,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然后他又给卫琼枝倒了一杯酒。 卫琼枝眼看着酒满,等倒完都没有去拿的意思,直到宋庭元向她举了酒杯,她也无动于衷。 “姐姐。”宋锦小声地叫了她。 卫琼枝只对着宋锦抬了抬眼皮子,示意自己听见她叫她了,但是对宋庭元还是假装没有看见。 “好了绫儿,”庆王妃终于出言道,“你父亲打过他也骂过他了,以后他不敢再这么跟你说话了,你就原谅了他这一次。” 卫琼枝从前傻习惯了,便有些一根筋,若换了别人顺着台阶也就下了,但她却不。 卫琼枝道:“他不敢,我也不敢。” 在她的认知里,既然是庆王对宋庭元又打又骂,那宋庭元也只是畏惧庆王,并不是真心对他说过的话感到后悔。 他连话都没有一句,说明他还是觉得他是对的,毕竟站在宋庭元的立场上,卫琼枝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分别了十几年的姐姐,而裴衍舟是他的至交好友,她污蔑了裴衍舟,若一味只向着她反而说明这个朋友不是真心的。 只是宋庭元说出来的话实在太难听,卫琼枝不能接受。 她撇过头去。 宋庭元脸色一僵,更不愿意说话了。 庆王妃又瞪了一眼宋庭元,宋锦这时也走到一旁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宋庭元。 宋庭元拿过锦盒,默了半晌才打了开来,里头放着一块镶了羊脂玉的金项圈,一看就是小孩子戴的。 宋锦道:“这是哥哥亲自去吩咐了工匠做的,今日才拿过来,姐姐看看,合不合心意。” 宋锦伶俐,故意没说是给谁的,让宋庭元自己说。 于是宋庭元便道:“送给虎儿的。” 既是送给孩子的东西,卫琼枝也拒绝不了,她接过来看了看便收好放在一边。 但是姐弟二人除此之外还是无话。 宋庭元方才那杯酒还没敬完,他也不再继续,终于明白卫琼枝的棘手。 他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记在了心里,和他比起来,裴衍舟又要厉害十倍百倍,要再让卫琼枝回头怕是难了。 以宋庭元所见,即便是雾隐如今毁了,卫琼枝回到家来,让她乖乖嫁给裴衍舟也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眼下裴衍舟身陷囹圄。 庆王妃叹气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是同父同母最亲的血脉,以后父母不在了,你们要互相扶持帮助,否则父母怎么能安心呢?” “绫儿从小没和你们一起长大,但她也是你们的亲姐姐的,你们待她生分我也不说你们什么,但日后再有什么事,你们都要在心里想一想,”庆王妃正色,眼神从三个儿女的脸上一一滑过,“若你们自幼一处大的,还会不会如此去做,如此去说。” 宋庭元的脸色终于慢慢白了起来。 姐姐对他来说,一直只是记忆中一个苍白的印记,他只知道姐姐是因为他才走失的,父母便常常因此忧虑难过,于是他也日渐有了负罪感,长大一点后只想着逃离这个家,以此来惩罚自己犯下的错。 卫琼枝的出现,其实和这个印记是割裂的,在她出现之前,宋庭元想不出姐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于是放在心里凭吊,她出现之后,宋绫和宋庭元心里的印记成了两个人。 所以他才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卫琼枝,一则是因为他认为是卫琼枝错在先,二则是他没把卫琼枝当作他一直认为的姐姐。 庆王妃的话,才一下子将宋绫和卫琼枝之间的裂缝拉近,残酷地使二人合而为一。 若宋庭元真的把卫琼枝当作姐姐,他那日的指责还说得出口吗? 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宋锦遭受了卫琼枝曾经遭受过的一切,宋庭元根本不可能忍受,就算是裴衍舟,他也一定会去找他问个清楚。 宋锦在旁边小声地安慰着庆王妃什么,卫琼枝只垂下眼不说话,人是正坐着,但样子和庆王妃还有宋锦比起来,总是带着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怯懦,总是对这里的一切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 宋庭元终于再度捏起了那只酒杯,迎上去碰了碰卫琼枝放在桌上的那只:“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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