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执迷不悟,姜一冷声嗤笑:“十五卫本就有十五个,你以为你们六个新人为什么会被选上来?” 姜十有些茫然。 “你以为只有你动过心思?喜欢上公主的那几个,都没能活着,”姜一拍了拍他的脸,从无表情的脸上挂着古怪的笑意,揪着姜十的衣领飞身上树,隐了身形。 见人走远,素律娴静的面容平添杀意:“近日只有您与六皇子起了龃龉,他受袭必然第一个想起您,何不直接一了百了?” “傻素律,”姜妁笑了一声:“本宫若真要杀了姜延,就不会只派他两个出去了,不过是给他个警告罢了。” “可是……”这么多年来,素律一直看不透姜妁的所思所想,瞧着一眼可见,却不知那一汪平静的湖水之下链接着风波诡谲的汪洋大海。 “谁先跳脚,就知道姜延站在谁面前了,”姜妁打断素律的话,笑眯了眼,抬脚蜷在摇椅上,裙摆轻晃,仿佛一只火红的狐狸因计谋得逞而欢快的晃悠着尾巴。 素律的担忧并无道理,果不其然,当天夜里便有人通禀,说建明帝传姜妁即刻进宫。
第5章 三殿下意欲何为 永安公主府的原址是一座温泉行宫,历代皇帝避暑御寒的去处,出府门一条阔道,便直通宫门。 当初姜妁要出宫开府,建明帝不听百官劝阻,非但开皇子公主不得居皇宫之下的先例,还执意将这一处行宫拨给了她,将旧行宫全部推倒重建,历时三载得建成永安公主府。 因此,姜妁的公主府是众多皇子公主府邸中,离大楚皇宫最近的一座,姜妁也是大楚五百年历史中,唯一未嫁便能出宫开府的公主。 姜妁乘鸾架从侧门出府,拐过一个巷口便是宽敞的正阳门大街,往前直去便是宫门。 大楚行宵禁,虽还未到时候,白日里热闹万分的街道上早已经空无一人,唯余马蹄哒哒声在四周回响。 姜妁恹恹欲睡的侧躺在横椅上,马车内四周都摆着冰鉴,素律正隔着冰鉴替她扇风,如今已是戌时末,天已经黑透,滚滚热浪却未消。 姜妁早年跟着白皇后在冷宫吃多了苦头,身子破败得七七八八,近年来日子好些了,沉疴旧疾却没点好转的迹象,甚至越发畏寒惧热。 冬天须得整日里烧着地龙,煤窑里最好的银丝碳除了供给宫里的贵主,其余的均送进了永安公主府,甚至有时冬日里还不够用,得去宫里取。 夏日里更不用说了,建明帝将城郊的冰库都拨了两个给姜妁,有一回承运司送冰不及,姜妁当天夜里便发起高热,险些丢了半条命,四五个太医守了三日才见好。 不过是些小事,落在旁人眼里便成了娇气,年年都有不少言官上奏,参姜妁骄奢淫逸劳民伤财。 临近宫门,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 见姜妁眉心起皱,素律忙敲了敲车壁,车外即刻便有人道:“殿下,是丞相大人。” 听见是容涣,姜妁缓缓支起身,素律见她动作,忙挑开幽帘,由她从窗门探头往外看。 姜妁虚虚转了转眼,便瞧见宫门停着一架青蓬马车,容涣穿着肃整的官服在一旁负手而立,忍不住笑问道:“更深露重,容相这个时候不在相府享受软玉温香,守在宫门外做什么?” 车夫打马上前,容涣凝眸看着幽帘后露出的那半张精致侧脸由远及近,窗门稳稳停在他面前。 明眸皓齿红唇雪肤,姜妁那张糜艳的脸随着一阵袭人的幽香印入眼帘。 容涣极克制的往后退了半步,才得以摆脱那若有似无的香气,温声说:“殿下可是要进宫面圣?” 姜妁扬起一抹笑,整个人匐在窗框上,像是没得骨头一般,伸手去够容涣的腰带,用指尖勾着,拉他向自己靠近,莹亮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要不是来寻容相私会不成?” 话一出口姜妁便后悔不已,实在是习惯成自然,连送了条命都没能让她学乖,见着容涣这幅清心寡欲的模样,便忍不住调戏他,非要见他面红耳赤局促不安才舒坦。 虽心里头后悔不已,姜妁却隐隐兴奋的盼着容涣能做何反应。 果不其然,容涣浑不自在的别开脸,姜妁借着月色将他染上赧色的脖颈和耳垂一览无余,听他用努力维持清朗冷静的声线道:“臣随殿下一道进去。” 姜妁因燥热而烦闷的心情豁然开朗,笑吟吟道:“怎么,容相有事要禀与父皇不成?” 见她正经起来,容涣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垂眸轻轻呼出一口气,旋即蹙着眉不赞同的看着姜妁:“皇上本就多疑,殿下便是再厌六皇子,该与臣商量,以备万全再行事,也好过如今伤敌不成自损八百。” 姜妁本就没想瞒着容涣,况且按照容涣对她的了解,姜延遇刺的消息一出,即刻便能猜到是她做的,恰巧又听闻建明帝宣她进宫,想来容涣是误会她派去的人行事不慎,留下了把柄,这才火急火燎的等在宫门外,等她一同面圣,也好挽救一二。 话虽如此,姜妁却不打算承认,歪着头觑他:“老师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明白。” 见她不认,容涣并不强求,又见她一副轻松的模样,便知建明帝许是怀疑她,却并无实质证据。 话虽如此,他却还是放不下心,建明帝此人阴郁无常,爱欲其生恨欲其死是常事,当年待姜妁的母亲嫡后白氏便是如此,盛宠之时空置后宫三千,厌弃之时抛之冷宫生死不问。 前些年,建明帝突然亲自将姜妁接出冷宫,待她好得无所不用其极,倘若他一旦失了兴趣,恐怕姜妁便是要步她亡母的后尘。 容涣英气的剑眉皱成一团,又见宫门里有内侍不停的张望,便道:“殿下先行,臣随后便到。” 大楚律例,凡乘车骑马者,均得下车弃马步行入宫,唯永安公主可乘轿辇入。 姜妁不置可否,指尖勾着容涣的腰带摩挲,探出身俯在他耳边低语:“那老师可快些来,”说罢便将他轻轻往外一推,借力缩回马车内。 容涣僵着身形直往后仰,才站稳便见姜妁毫不留情的闭了幽帘,马蹄声哒哒响起,车架从他面前飞快驶过。 看着乘着姜妁的马车被守在宫门的内侍拦下,素律搀着身着一袭菀色宫装的姜妁下车转上轿辇,容涣那一脸的面红耳赤如潮水般退去。 随之消失的还有那周身温润如玉的气势,他就站在那里,月色从头顶倾泻,照得他的发尾银白,狭长的眼微阖,显得眼尾下垂,润色的眸转而幽暗,微翘的唇角抿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阴郁又冷漠。 突然,姜妁迈上轿辇的脚步微顿,转身朝他遥遥轻笑,容涣也跟着启唇笑起来,整个人如同万物复苏,明朗又和煦。 姜妁也只停了这一下便转身上轿,容涣笑意如初。 内侍抬着轿辇一路往里走,竟绕过后宫,直往御书房去。 素律借着晚风吹起的幽帘往外看了一眼,道:“陛下竟还未歇息……” 姜妁翘着的腿随着轿辇行进轻晃,听罢也只是笑而不语,姜延遇刺,建明帝睡得着才怪。 姜延虽不是建明帝顶中意的皇子,甚至因他异于常人的喜好有些厌恶,奈何他背靠掌楚大半兵力的镇国将军府,大楚那冗长的边境防线还要靠他们镇守。 偏镇国将军府阖府上下多于沙场马革裹尸,如今唯有女儿良妃犹在,倘若这沾着镇国将军府血脉的独苗苗,在建明帝眼皮子底下出半丝差错,那背后手握半个虎符的老镇国将军的怒气,即便是贵为帝王的建明帝恐怕也要忌惮三分。 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可不就是夜不能寐吗。 真可惜,没能搞死姜延,让这两家表面君臣彻底反目。 姜妁边想着,轿辇也缓缓停下来,内侍尖锐的嗓音响起。 “永安公主到——” 素律率先下车,一手打起门帘,一边小心翼翼的搀姜妁下来。 见着姜妁,守在御书房门口,身穿靛色四爪蟒纹袍的傅长生朝她遥遥致意。 姜妁只瞟了他一眼,稍近一些的紫衣内侍围上来,朝她笑得谄媚:“三殿下,陛下在里头等着呢,说是仅要您一人进去。” 只提了‘陛下’,说明里头只有建明帝一人,虽不是要紧的耳报,姜妁却从来不吝于给乐意向她报信的人一些甜头。 略一点头,素律便摸出一把金叶子递给那内侍。 姜妁仰头往里走,路过傅长生时连停顿也无,推开门便要进去,就听他在一旁幽幽道:“三殿下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姜妁一面反问,脚下却不停,唇边的笑意越发盛放,只似乎呢喃了一声。 傅长生却听的一清二楚,她说:“你且瞧着不就知道了。” 他渐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夕之间脱离了掌控。 姜妁推门进去,素律留在门外与傅长生分立两侧。 偌大的御书房果真空无一人,唯有高座上面色晦暗不明的建明帝。 这里没有旁人,姜妁懒得装那副父女情深,极敷衍的朝建明帝行礼,不等他免礼,便兀自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抬手斟了杯茶,饮了一口像是嫌它不够爽口,又弃在一旁,开始摆弄指尖才染好的蔻丹。 建明帝遥遥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父女俩如同博弈般,任谁都不愿先开口。 “永安,你没什么想跟朕说的吗?”到底是建明帝先低了头。 极具压迫感的沉音遥遥传来,姜妁却无半点所感,抬头似笑非笑的直视建明帝:“原是父皇召见的,儿臣可什么都不知道,父皇要儿臣说什么?儿臣说与您听?” 见她装傻,便是再好脾气的人也会有几分愠怒,何况本就暴躁易怒的建明帝。 他眉眼一横,脸上爬满怒意,震声怒喝:“你何时变得如此冷血残忍,今日能指派下人残害手足,明日是不是也能对朕刀剑相向!” 比之震怒的建明帝,那头巧笑倩兮的姜妁仿佛局外人一般,甚是无辜的看着他:“父皇为何如此质问,儿臣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建明帝带着满腔怒火的质问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脸色微僵,随后丧气一般垮下肩膀,也不知静默着想了什么,半响后竟缓了语气,问:“是不是你派人去刺杀棣儿?” 姜妁一哂,满不在乎的摊手:“父皇说是便是吧。” 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让建明帝再次暴怒,站起身将几案上的奏折全数扫落地,不解气一般又朝着桌腿狠踹了一脚,几案随之震动,发出一声巨响。 紧接着便是建明帝声嘶力竭的咆哮:“朕已经尽力在弥补你,你还要怎么样!棣儿是你亲弟弟!” 姜妁像是被建明帝激怒,蓦然站起身,满目悲怆的凝视着他,声声泣血:“儿臣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便被您亲手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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