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持接过案综,闻言眉头一皱。 “京兆尹办事何时变得这么粗糙了。” 都是萧持手下的官,姜肆不好说什么,只是依据自己心中所想,说道:“死者文秀是寨中秀才的女儿,秀才老爹去的早,她一直一个人生活,说是有时候疯疯癫癫的,可她前不久突然得了一笔钱,穿金戴银,惹了寨子里好多人眼红,有些人就猜测,是他们有人起了歹念,图财害命。” 姜肆坐过去,继续道:“可文秀身上的金银都没有丢失,这个猜测并不成立。” 萧持偏头看她:“你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文秀是有人害死的,这个人绝不是晚青山的寨民。”姜肆笃定道。 “为什么这么说?” “晚青山的寨民全都生活贫苦,据他们所说,如果不是因为听说我义诊不收钱财,他们得了病也不会来看,因为没钱,宁愿病着,硬挺,这么艰难的人,如果都已经把人杀了,不管是为仇还是为情,能忍住不拿她身上贵重的首饰,实在很说不过去。如此,只有一种解释,杀她的人根本不在意那点金银珠宝,只想她死。” 萧持翻动卷宗,沉默不言。 姜肆看他的模样,眼中有探寻:“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萧持的模样不像一筹莫展的样子。 “依你看,她自尽的可能有几分?”萧持问她。 姜肆道:“不能说一点没有,但是身上绑了石头,更像是不想让尸体太早被发现。”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传来周大夫焦急的声音。 “皇后娘娘,徐大娘的情况突然有些不好!” 姜肆急忙起身。 徐大娘,就是家中三个孩子,告诉她文秀那些事的人。 她匆匆走了出去。
第六十六章 姜肆半刻钟都没有等,抬起屁股就往外走。 萧持张了张口,眼中明显有担忧的目光,但最后还是止住话头,也起了身,随她一起出去。 刚开门,姜肆看到周大夫神色焦急地等在外面,脚步未停,她穿过弄堂,便走边道:“什么情况?” 周大夫脸上写满慌乱:“上午时还好好的,方才来人传话,徐大娘口吐鲜血,我去看了一眼,她四肢麻痹,伴随抽搐,用药压了压才好一些,可很快就又再次吐血了。” 周大夫说话的时候压低着嗓音,恐怕被人听到会引起更大的慌乱,说话间姜肆已经到了徐大娘门前,余光一瞥发现萧持也跟她走了过来,眉眼一立,低声道:“你过来做什么?” 这一声给周大夫也吓了一跳,扭转过头,也变了脸色,只是还不等他说话,萧持自己沉了沉眉,对她轻声说:“朕不进去。” 只四个字,姜肆的心一下就软了,她点了点头,终归也没说什么,推开房门进去。 里面有些暗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掺杂着别的味道,姜肆紧了紧覆在口鼻上的布罩,跟后面的人道:“先通风。” 周大夫照做。 里面,徐大娘正躺在床上,传来呻吟声,旁边站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姑娘,她是周大夫的徒弟,是个孤儿,算是周大夫的养女,叫周子芫,今年也才只有十六岁。 平日里在医馆,她心思细腻,进步飞快,姜肆也爱提点她几句,只是没想到遇上时疫,沉稳如萧持这般都会害怕,更别说她这半大的孩子了。 徐大娘侧偏着头,枕边有血污,周子芫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姜肆赶紧走过去,示意周子芫去旁边,然后扶起徐大娘的肩膀,让她面朝下,拍着她的背。 徐大娘将血块吐出来,涨红的脸才恢复了正常的血色,呼吸也顺了过来。 姜肆赶紧给她把了把脉,发现她脉搏迅疾有力,较常人来说更快,也更乱,不禁皱紧了眉头。 他们目前没有专治这种病的药方,只能对症下药,姜肆当即说了几种药材,都是止血化瘀的,周大夫看了旁边那姑娘一眼,赶紧应声出去抓药。 徐大娘情况好了一些,周子芫从头到尾看着,姜肆没有一丝慌乱,也没有害怕,应对及时,又说了对症的药方,对比她方才的情形,顿时就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徐大娘第一次吐血,是你处理的?” 就在周子芫低落时,听到身前传来温柔的嗓音,她惊了一下,抬头看过来,下意识点了点头。 “你做得很好,比我刚当学徒的时候好多了,我第一次看到病人吐血,直接吓哭了。” 周子芫看着姜肆,听她这么说,不知为何,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热。 这是时疫,她也不敢深呼吸,就是提起了气,眼前晕染一片水雾,对着姜肆弯下身。 她知道皇后娘娘这是安慰,但别人的安慰,对她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她懊恼自己关键时刻拖后腿,害怕自己贻误病人的病情,更害怕别人用嘲弄的眼光笑她。 “到底是个姑娘,一遇上事就畏惧哭鼻子,什么忙都帮不上。” “胆子小别跟着周太医走这条路啊!” “十六岁了,搁别家姑娘早已经成亲相夫教子了,自不量力要当什么医女,真是笑话!” 这种话,她听过很多,除了周大夫,没有一个人鼓励过她。 她有时候也会陷入自我怀疑,是不是一个女子,真的只有嫁人生子才是正常的,她们不适合这样对技艺要求高的事情,只适合在后宅那一方小天地里斗来斗去。 可姜肆的出现,带给她一线生机。 她以为前有能人,给她做了最好的榜样,自己也一定可以。 可事到临头,她还是退缩了。 姜肆进来的那一刻,她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徐大娘,你现在什么感受,还是喘不过气来吗?”姜肆半跪在床边,轻轻拍打徐大娘的肩膀。 徐大娘两眼无神,听到姜肆的声音才缓缓转动眼珠,对她点了点头。 周大夫很快就回来了,手中还端着一碗药,周子芫见了,将药接过,神色坚定地走到床边,姜肆一看,把徐大娘扶了起来。 周子芫一勺一勺地给徐大娘喂药。 姜肆道:“病人若口中有异物,一定要让她及时吐出来,不然堵着喉管,呼吸不及,会把病人憋死。” 周子芫手上没停,点了下头。 “多谢皇后娘娘教诲,我知道了。” 姜肆看她好像并未受什么影响,不再说话,喂完药后,三个人又在床边守了一会儿,徐大娘有些昏昏欲睡,不久就睡着了,看脉象是逐渐平稳下来,三人一起松了口气。 姜肆让周大夫先看着徐大娘,把周子芫叫了出来。 出来时看到萧持正在廊下站着,门一开他就回头,姜肆对他笑了笑,虽然也看不见,但是笑意是直达眼底的。 “暂时稳住了。” 萧持从头到脚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下头,然后转身走了回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默契,他们之间也不用多说什么。 萧持还有一堆事情要做,不可能时时守着她。 姜肆也不需要。 到了院子里,姜肆先去净手,并且把脸上的布罩换下来,扔到火盆里烧了,背对着周子芫道:“遇到这种事,我们身为医者更需要保护好自己,只有我们好了,病人才有希望。” 周子芫看着姜肆,感觉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温和的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哦”了一声,也过来净手。 两人换了一身衣服,处理好脱下来的衣物,到了通风的弄堂,姜肆叫住她。 周子芫总觉得姜肆是有话对她说,心里有些紧张,瑟缩了下肩膀,回过身看向她。 姜肆笑着说:“胆怯害怕都是人之常情,你看我处之泰然,实则都是经验之谈,我见你方才一直心不在焉的,是在懊悔吗?” 周子芫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姜肆用手肘碰了碰她手臂:“周大夫经常与我夸起你,说你沉稳,比许多太医院的太医都有天赋,就是有些过于谨慎和谦虚,尝尝怀疑自己不行。” 周子芫又觉得眼眶有些热,她遮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眼睛不大,但睫毛很长,眼神很干净。 姜肆坐到旁边的小杌子上,抬头看她:“你为什么要跟着周老学医术?” 周子芫赶忙背身用手帕蹭了下眼睛,然后坐到姜肆对面,这里煎着药,她拿起扇子扇了扇风,低着头道:“我爹娘是周世伯的好友,在我三岁那年,他们染病去世了,周世伯把我带走,他没有成亲,也没有骨肉,就把我当亲生女儿养。六岁那年,周世伯碰见了一个跟我爹娘一样病症的人,把他救下了,那晚上,周世伯就抱着我,又是哭又是笑。” 周子芫拨弄着炭火,眼泪滴滴答答地掉。 “他说他终于找到了治那种病的办法,可惜却没能救得了我爹娘,他觉得对不起我,可我却觉得周世伯好厉害,他救了那个人,不止救了他,也救了他背后的家,我想像他一样,也成为这样的人。” “可是……”周子芫忽然不说话了。 火光照得人脸红彤彤的,姜肆一直安静地听,见她停住了,抬头看她。 “可是你后来发现,做一个大夫,有时候救不活的人,可能比能救活的人还要多,对吗?” 周子芫一愣,那一刻,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涩感,无奈和绝望渐渐扩大,是在经历了一些事之后,她才知道人力真的很渺小。 “嗯,我发现,很多病人……可能上一刻还在跟你笑,下一刻人就没了。这次疫病,我们根本也没找到有效的方法遏制病情,我怕自己染上,也怕努力到最后,也还是救不活他们。” 周子芫把心中的恐惧毫不掩饰地说出来,顿了顿,抬头看向她:“皇后娘娘,你不害怕吗?” 姜肆笑了:“我为什么不害怕?我又不是神明。” “可我看皇后娘娘一直都很稳重。” “要我说实话吗?”姜肆眼中带着揶揄,周子芫点了点头,姜肆笑道,“我是装出来的。” 周子芫不敢置信。 “你着急,病人就更恐慌,你害怕,病人就更绝望,到头来对治愈他没有一点好处。我师父跟我说,医者,尽人事,听天命,我们掌握了常人不了解的认知和技能,但终归也是人,人要有自知之明,接受这世上一定会有一些不可挽回之事。” 姜肆看周子芫露出难过的表情,接着道:“这可不是让你认输,就像周大夫那样,你爹娘成了他憾恨终身的事,但他努力钻研医术,救下了后来像你爹娘一样的病人,他没有认输。人力虽有限,只要求知不止,或许今日我们束手无策的病,早晚有一天能战胜它,这本来就需要循序渐进的事。” 周子芫听完,忽然觉得自己心胸开阔起来,看到对面人浅浅的笑眼,她意识到皇后娘娘好像是故意找她说这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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