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肆眉头紧紧皱起,转身走了回去,到陈芊月身边,她弯下身按到她脉搏上,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起身,跟身旁的青羽卫道:“把她送到太医署,先止血,然后让陈家来领人。” “是!” 姜肆虽然没真正的见识过皇宫之中的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谲,也不代表她识不破这样的手段,从她见到陈芊月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她有那样的野心。 有的人的野心是藏不住的,在眼睛里,在说的每一句话里,在行为举止里。 就像她同样能看出秦姝绾没有这样的心一样。 只可惜,再聪明的人,再聪明的手段,再聪明的算计,都敌不过别人的落花无意流水无情,陈芊月生错了地方,也生错了时候,碰上了姜肆和萧持,再有心机都变成了拙劣的演技。 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全使出来了,可惜人家就是不接招。 姜肆命人把陈芊月带去太医署,就没再管她。 入夜,文琮从朝安殿回来,值夜的太医不在,里面却亮着灯,他挑着帘子往里看了看,背后忽然有人将他叫住。 文琮一回头,见是张尧。 “张公公,我不是刚从皇上那儿过来嘛,你怎么跟过来了,莫非有什么话说?” 张尧上了台阶,神秘道:“进去说话。” “好。”文琮看他一脸凝重,撩开帘子让他先进去,到了里面,张尧把门关上,左右看看没人,将文琮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这几日宫里宫外传开的谣言,就到此为止吧,陛下说已经可以了。” 文琮一听,点了点头:“那药还要继续给皇上备着吗?” “那自然是要备着的。” 文琮怔了怔,有些惊奇地看着张尧,匪夷所思地点点头:“做皇上,做到了陛下这样的,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对皇后娘娘挖心掏肺,真是疼到了骨子里。” 张尧深有同感,也跟着叹了一声,又想起什么,眉头一立,对文琮道:“这件事,你千万别让皇后娘娘知道,陛下已经把娘娘糊弄过去了。娘娘要是知道自己不能再有孩子,恐怕会伤心,又会多想,陛下可舍不得娘娘伤心,你可一定要把嘴捂严实了!” “不用你提醒,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文琮保证道。 张尧摆了摆手:“我就是来传句话,你忙你的吧,我先回陛下身边伺候着了。” 文琮将他送出门,想起太医院里没人值守,正要往回走,碰见了值守的刘太医回来,文琮见状,便转头打道回府。 刘太医身后带了人,匆匆忙忙跟文琮见过礼,便直接走了进去,边撩开帘子边对身后的人道:“令妹额头上是皮外伤,不用担心,上了药之后待几日就好了,都不会留疤,等她醒来,你直接将人带走就——” 他话说一半,两人已经进了里间,刘太医一看床上的被褥被掀开,除此之外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人在,登时就愣住了。 “陈氏去哪了?” 今日萧持忙政事还没回来,姜肆熄了灯正要睡,忽然听到外面有喧哗声,召来闻杏一问,说是陈芊月跪在外面。 “不是让陈家人把人带走了吗?怎么又过来了?”姜肆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披了衣服,她已经要睡下,妆容发饰都卸了,瞧着却肤如凝脂,黑发如瀑。 闻杏摇了摇头:“她额头上缠着白布,应该是才包扎好。” “那她跪在那里做什么呢?她有说什么吗?” 闻杏扶着她要躺下:“她说她有事要禀报娘娘,我看啊,她就是藏着歪心思要算计娘娘,娘娘不用管她,就让她在那里跪着,想跪多久跪多久,累了,她说不定自己就走了。” 姜肆被她按回床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坐了起来,吩咐闻杏:“你让她进来。” “娘娘!” “没事,你让疏柳也过来,有她在,陈芊月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闻杏一怔,想着也确实如此,应了声是,转头将人唤了进来。 姜肆坐在床头,看到陈芊月面色憔悴地站在那里,问道:“你说你有话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闻杏和疏柳都不知陈芊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眼里充满戒备。 陈芊月看了看两人,对姜肆道:“有些话,还是越少人听到越好,你不会希望更多人知道的。” 姜肆看她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仿佛比之前多了些底气,也不知怎么去一趟太医院反而更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也不用在这里故弄玄虚,一会儿陈家人就会把你带走了。”姜肆道。 陈芊月脸色一变,随即收起焦急之色,上前一步道:“太后曾跟我说过这么一句话,你能站到如今的高度,无非是因为皇帝疼你爱你,倘若有一天爱意消失了,你的价值没了,或者皇帝倦了,你给不了皇帝需要的东西了,你就会从云端跌下。所以不要给自己树敌,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不好吗?” 姜肆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只是听完之后,露出一抹笑,她站起身,走近她:“你的意思是说,留下你,就是给我自己留退路?” “是。” 姜肆笑开了:“你凭什么认为你是我的退路?既然连陛下都不可靠,你又凭什么认为你是可靠的,让我相信你呢?” 陈芊月收起笑意,知道她一张利嘴,很会说话,也不再兜圈子:“如今后宫里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可以为你卖命,只要你答应给陈家荣华富贵,等将来陛下充盈后宫,我一定是你的得力帮手,在后宫里,多了一个帮手,就少了一个敌人,何乐而不为呢?” 姜肆听她说话,脑瓜子嗡嗡地疼,光是什么三宫六院就让她烦躁不已,倒不是信了她的话,就是天然排斥这些。 “你倒是还算坦荡,直接说你是为了陈家。” 陈芊月微微一笑:“我是很喜欢陛下,只是在后宫里还奢望什么感情?我从跟在太后身边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为了陈家谋算,能得到陛下的一点点宠爱也好,说不定就带给陈氏更大的荣光。” “你心甘情愿被他们当作筹码,耗费自己的一生?”姜肆问道。 “我没娘娘这么幸运,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我从出生那一天起,就是背着责任的,带着目的的,他们把我培养成这样一个陈芊月,我就是这样一个陈芊月了,我没有选择,我只能如此。” 姜肆看着她坚定的脸,不知道她心底是真的认命了,还是也会感到无奈,秦家也想把秦姝绾培养成这样一个“陈芊月”,可她到最后还是秦姝绾。 她没有选择,她也要持刀挥剑劈开一条路来。 “只可惜,你想得很好,你父母筹谋得很好,陛下却不是一个会任由别人操控的人。他将来会不会纳很多妃子,是他的事,我不会妥协,也不会拿你当作棋子摆布,到时候,我自会离开,宫中的花开了又败,争相斗艳的结果无非是被人采撷,败得更快罢了,我为什么要凑这个热闹?” “可你已经走不出来了!”陈芊月反驳,“你进了宫,以为自己还会走得出来吗?皇权大过天,你怎么反抗?” 姜肆沉默了一下,就在陈芊月以为她快被说服了的时候,她抬起头道:“我是属于我的,谁也不能强迫,我信他才会进宫,倘若有一天,他真的辜负了我,也只能是我看走了眼,但我依然是属于我的。” 陈芊月有些不敢置信:“你敢拿命去赌?” 姜肆摇头:“坦白说,我不敢,甚至害怕有那天,但真有那天到来,我反而不会怕了。” 陈芊月看着她,看她眸光坚定,看她处之泰然,好像渐渐懂了她的心思:“你就是相信陛下……” 她心底有些震撼,有些东西,陈家人从未告诉过她,在太后身边那么久,也没听人说过这样的话,她本该不理解姜肆的“有恃无恐”,可又情不自禁的理解了她心中所想。 “你不会赌赢的,这宫中有太多身不由己和心不由己,身为皇后是这样,身为皇帝更是如此,皇帝不是你一个人的,他要坐牢这个宝座,势必会放弃一些东西,从前或许不会,以后却一定会,你知道吗?你是一个不能有孕的女人。” 前面那句话,不管陈芊月说得有多斩钉截铁,姜肆都可以一笑置之,直到她说出最后一句话。 姜肆微微发怔,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闻杏生气了,指着陈芊月道:“你在说什么疯话,娘娘怎么会不能有孕?我看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蛊惑娘娘让你留在宫里,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疏柳把闻杏往后带,自己踏前一步,抓住陈芊月袖子:“你不能待在这里了!” 说着就要带她出去。 “等等!”姜肆叫住疏柳,走到陈芊月面前,眉头紧紧拧着,“你说我不能有孕,是从哪听说的?我身为医女,自己怎么不知道?” 陈芊月回答她:“你去问问文太医吧,是他亲口说的,张公公和陛下也知道内情,只是瞒着你。我相信娘娘也很清楚,陛下如今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他身为一国之君,将来一定要有一个太子继承皇位,就算他为娘娘情根深中,深情不移,将来也一定会为皇位妥协,你受得了吗?” “你闭嘴!”疏柳将她双手向后一锁,陈芊月吃痛惊呼一声,躬着身抬不起来。 “娘娘不要多想,也许是她听错了,也许只是她编的瞎话来蒙骗您,动摇您。” 姜肆看着地面,思绪已经不在这儿了,她想起前不久萧持的闪烁其词,想起他让人传的谣言,想起他喝的药,他们同房近半年了,肚子的确一直没有消息。 起初她并没考虑那么多,所以也没做什么措施,更没喝什么避子药,如果不是她有问题,就说明萧持很早就开始喝那种药了。 为什么呢? 姜肆心有些乱,刚要让疏柳放开陈芊月,她想问问清楚,谁知道门口闪过一道人影,穿着明黄色朝服的人匆匆走了进来。 萧持一袭龙袍,眉峰如剑,看到里面的情形,目光只是轻轻扫过别人,很快就落到姜肆身上,眉头微微一皱,他走过来,先是握住姜肆的手。 “都退下。”萧持看着姜肆,出口冷漠无情,话是对疏柳几个人说的,夹杂着几分隐忍的怒气,可在姜肆看来,他掌心传来的却是心虚。 “是。”疏柳急忙应了一声,赶紧带着陈芊月跟闻杏一起退下。 陈芊月看到皇上进来,出奇地没有出声,他从进门开始眼里就只有姜肆,她从未看过这种眼神。 她也知道,如果自己再多说一句话,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了,那句话里的所有怒火应该都是冲她而来。 人都退下之后,门窗都关得很严实,但还是能听到夏日里清脆的虫鸣声,在夜晚的宁静增添了几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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