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红衣,执起她的素手,于满地未融碎雪中跪拜天地。 “今朝吾娶妻,愿上苍眷顾,佑我夫妻二人鹣鲽情深,永结两姓之好,此后数年,永伴永知,如星如月,再无生别之日。” “今妾出嫁,得嫁倾慕之人,妾喜不自胜,唯愿战事休止,天下和乐,妾与夫能守一隅而度此生,泼茶观雪,尽享天伦。” 少了甚多繁文缛节,跪拜过后两人同饮下合卺酒即算是礼成,四周观礼的将士此刻都喧闹起来,拉着小沈去筵席饮酒。 他瞧着颜清辞被送入婚房,也便跟着他们一处去了。 一下众人都散去,各至席间,唯余沈姒未动,定定站立在原地,眼神一瞬不瞬盯着颜清辞远去的背影,神色黯然无光,脚步不自禁就要朝着她那边挪动去。 “阿姒——”沈乙扯住她的手腕:“快去筵席了,今日军中大喜,我们该去道贺。” 她还是直愣愣盯着那处,仿若失了心魂,并未理睬身旁的人。 这个场景她曾无数次幻想过,然而,然而。 沈乙见状轻轻叹了气,拍了拍她的肩,低语道:“不是你的,强求不得,自古万事万物皆有缘法,功名利禄能求得,百万敌军亦有可破之道,唯有情之一字,再如何努力也无用。” “哥哥,我是不是处处都比不上颜清辞,小沈他甚至都不愿与我多言语。” “阿姒啊,就像你亦觉着小沈是满天下最好的男子,你爱慕一人,定然会认定他便是青天之上唯一高悬的月,可每个人心中都有独一无二的月,没有谁比谁更皎洁。哥哥知晓你的性子,我们沈家的儿女绝不是轻易移情之人,你若是真的爱慕他,便将他藏于心底,他寻得了此生相伴终老之人,你该体面些去祝福他,不是吗?” 沈姒扯过衣角拭去眼角的泪珠,转身沉吟道:“哥哥说的对,他今日大喜,我亦替他欢喜,走吧,我去敬他一杯。” 敬他亦敬自己,敬过往情动,她爱过一场,不曾后悔。 军中饮酒忌醉,故每人只一两杯服下,便以茶代酒,热热闹闹说些吉利喜庆话,战火延绵大半年,军中多凄苦之景,现下借此喜事,众人倒能真正松快下来,尽情欢歌一番。 畅谈间便至了子时,天色黑如浓墨,兆万繁星点点,军营中红绸飘摇,谈说响笑。便有人替小沈拦下了又一杯敬来的茶酒,暗笑道:“行了行了,今日将军大喜,怎的能一直陪着我们这群男人,这都要第二日了,将军还是快些回房,夫人可还等着呢。” 众人皆是一阵笑闹,也就不再敬上酒,他亦勾唇笑了笑,瞧了瞧天色,确是不早了,便也没再说什么,任由他们继续喧闹,自己转身离开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颜清辞忙理了理衣裳坐直身子,端坐在此等他许久早就憋闷的紧,方才悄悄的将盖头摘了,现下忙四处去找,竟不知丢向了何处。 小沈已然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一盘糕点搁在桌案上,笑道:“好啦别找啦,你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等了许久该饿坏了吧,快来进些东西。” 糕点的甜香钻入鼻中,她赶忙来了桌边,拾起一块咬下,丝丝清甜化入喉中,腹中顿时舒服了许多。 他宠溺着瞧她,边温温道:“慢点,没人同你抢。” 她却故作嗔怪道:“你自己在外面吃好喝好,倒留我一人饿肚子,真是不讲究。” 他唇角笑意更深,哄道:“好啦,夫君知错了,日后我去哪都带着夫人一起可好?” 他特意加重了“夫人”二字,慵懒低哑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惹她心中一阵酥麻。 她娇羞垂头,细细嚼着口中的一小块糕饼。 他却一把揽住她的素腰,令她直视着自己。 “阿辞,你终是我的妻了。” 阿辞……他唤自己阿辞…… 心中猛然惊起波澜,她深深瞧进那双熟悉的双眸里,嘴唇有些发抖:“你……你想起了?” 他微笑颔首,沉吟道:“对不起阿辞,我至此刻,才终于记起。”
第64章 、见你见心 颜清辞怔怔瞧着他, 有些不相信她方才听到的,他真的记起自己了吗?她的沈寒真的回来了吗? “沈……沈寒?”她颤抖着轻声问道。 他笑了笑,将她揽进怀里:“我是沈寒, 亦不是。” 她这才猛然惊觉沈寒不过是他的化名,过往历经的种种登时涌现出来, 她挣开他的怀抱, 直问道:“既然你记起来了,那便要明明白白将一切都告诉我,你究竟为何不辞而别, 与那玉魂楼又是什么联系?” 他将颜清辞扶坐下, 将当初摄政王去玉魂楼请他埋伏暗杀的事俱与她悉数道来。 与她料想的也大致不差,她听了倒也不甚惊奇, 便又问:“那你既不是沈寒, 往后我可要唤你九刈?我总不能连我自己夫君的名讳都不知晓吧。” 他淡淡笑了笑:“我既已自玉魂楼离开, 世间便再无九刈了。” 沉吟片刻, 他继续道:“穆云则, 我本名便是穆云则, 没有沈寒, 亦没有九刈, 我只是穆云则。” “穆云则……”她细细品味着这三个字,末了莞尔一笑:“倒真像个儒家书生之名, 想来令尊该是位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文人。” “那君舅现居何处?待此战结束,我定要前去拜见才好。” “他不在了。” 低低吐出这一句, 他便没了下文, 任思绪兀自拉扯回那方深渊, 或许忆起过往于他而言并不是那么好的事情, 记起了就意味着要继续承受着, 执念重新唤起,梦魇也会卷土重来。 气氛霎时低沉下来,颜清辞自没想到竟提起了他的伤心事,顿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轻拍着他以示安慰。 良久,他才又重新开口:“阿辞,我同你讲讲我的事吧。” 她颔首,仔细听着,他就将那年暮春时节穆府惨绝人寰的灭门之事都说与了她,那场连烧了一夜的通天大火,彻底扼死了彼时那个尚不经世事幼稚天真的小孩子,后来活下来的他就成了冷血弑杀的玉魂楼第一杀手。 颜清辞听毕,便已满面泪痕,她又怎会想过他活这十数年如此的不易,心中一阵酸痛,她握住他的手:“没事了,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以后都有我陪着你,你要查明仇家,我便同你一起,日后这许多的恩怨杀戮都与我们再无相关,待战事休止,待寻得仇人,我们便去往惊雪城,过逍遥神仙的日子。你说的对,沈寒与九刈都不是你,你只是穆云则,是穆家遗孤,是我颜清辞的夫君。” 他手上一用力将她扯入怀中,贴附在她耳边:“阿辞,谢谢你。” 她俏皮着笑了笑:“你我夫妻,言何谢字。” 他亦勾唇一笑,瞧了眼窗外墨黑的天,压低声线在她耳侧道:“天色已晚,那不如,夫人与我早些安寝?” 颜清辞脸色霎时羞红,不敢抬眼瞧他,却突觉脚下一空,就被他兀自横抱起,一步步走至床塌边。 红烛熄止,清冷月光洒泼入内,满室皆蒙披上一层朦胧流岚,星云流转间透出温婉深邃。 他长指一勾,塌边帷幔松散飘落,朦胧月色透入更显神秘,依稀勾勒出两人的侧脸,他俯身瞧她,眉眼间携着万世情动。 素手在腰间滑动,一点一点松解了那条玉缀衿带,外袍霎时脱身从帷幔下堪堪滑落,少顷,复一正红外袍落下,覆在方才垂落于地的裙帔之上。 炽热灼烈的吻自上而下,点燃着她的每寸肌肤,从唇瓣处的温婉轻柔至玉颈处的纵情深入,一下一下激起心涧万丈波澜。 手自腰间抚向上,至肩处轻轻一扯,薄丝般的裙裳沿着细滑的肌肤丝丝滑下,将少女如玉旖旎的身姿尽数展露。 吻越发狂热,他亦兀自扯下了内衫,只待下一步动作时,却突有一物件掉落于塌上。 两人戛然而止,颜清辞拾起那东西于朦胧月光中仔细瞧了瞧,就认出是那只她曾于他生辰时亲自绣好赠与他的香囊。 这香囊他一直随身带着,方才解衣时却是忘了,他立刻伸手去拿,她却一缩手躲了他。 他一怔,有些委屈着道:“我的。” 他虽记不得从前事,却一直将此物视作珍宝,她不由心中暖了暖,却见他这般维护在意此物,便故意将此紧紧握在掌心不肯给他。 “我送的,现在不想给你了,我要收回。” 他一下竟有些慌神,忙说:“那可不行,赠人之物哪有追回的道理。” 她不由笑了笑,如玉指尖细细摩挲着上面歪歪扭扭绣着的“沈”字。 “这个就扔了吧。” 他陡然急了:“不能扔,这是你送的,它对我,很重要。” “这个扔了,我再重新绣一个,绣一个真真正正送给穆云则的。” 旧物旧事便尽数逝去罢,来日之路要好好走下去才是。 他安然笑了笑,在她眉间落下一吻:“好。” 她仰卧着瞧他,他精良胸膛上兀自横陈的道道血痕入目刺眼,她不自觉就微声问出:“你在十八魂楼,都见了什么?” 究竟是怎样的恶魔精怪、机关巧术,竟令他伤得体无完肤。 他却温温一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见了你。” 她有些惊奇:“我?” “见你见心,见天地,见万物,你一人便携千军,入我心魂。” 夜色柔婉勾人,月光浅淡蛊惑,她的熏香与他周身的清列气息交互缠绕,他的素手一下一下轻柔抚过她的脸颊、玉颈、腰间,直欲步步下行…… “咚咚咚——” 门外霎时传来一阵急促震耳的敲门声,让塌上二人一惊,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闻得门外人朝里喊着,声音万分焦急。 “不好了将军,北疆敌军大举来犯,沈乙和沈姒将军已带了大批军队前去抵挡,战况愈发不利,请将军快些前往支援。” 穆云则深皱起眉,问道:“于何处交战?” “冬凌山内。” 登时心中一紧,他立马翻身下塌,拾起地上的衣衫随意披上,吩咐道:“你快去取甲备马,我随后便到。” 门外答了声是,便闻得比方才更加急切的脚步声堪堪远去。 穆云则整肃好衣衫,尽力掩去面上惊急的神情,微微笑了笑对颜清辞道:“你先歇息,这洞房花烛夜,我晚些时日补给你。” 他虽极力遮掩,她又如何看不出此事的紧急危险,不自禁心跳就越发慌乱,声音也细细颤抖起来:“那你何时会回来?” 他敛下眼眸,却并未答话。 冬凌山虽并不深大,其中地势却万分险峻,且又逢寒冬,若遇大风雪马蹄打滑,行军已是困难重重,如何与北疆数十万骁勇骑兵作战?且方才齐武又道沈乙与沈姒已渐不能敌,这一次,看来注定是场苦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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