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响起脚步声,他也没睁开眼睛,因为着实昏昏沉沉的。额头多了一只冰凉的小手,对渴求清醒的人来说是很舒服的事情,陆行的眼睛眨了眨,缓缓地睁了开来。 却见眼前好似多了个怪人。头戴风帽,风帽外是帷帽,面上还裹着好几层面巾,衣服也裹得粽子似的,包括手,那都是带着手套的,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刚才摸他额头的那只手。 陆行撑起身子坐起,“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不这样,莲果和冬柚不许我进来看你。”长孙愉愉也是很无奈。 “我没什么大问题,你出去吧,爱惜好身子。”陆行道。 长孙愉愉的目光在陆行的脸上梭巡,平日里看着整整洁洁的人,这会儿下颚已经有青黑的胡渣,眼下也是一片乌青,嘴唇干裂,她的心没来由地缩了一下。 “我给你倒杯水好么?”长孙愉愉道,也不等陆行回答,就起身去了桌子边倒水,然后小心地捧到陆行眼前。 陆行正觉得嗓子眼儿冒烟,所以接过水一仰而尽,随即撇开头咳嗽了一声,“你出去吧,万一过了病气……” 将心比心,虽说自己生病时,陆行也有做得不地道的地方,但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在照顾自己,长孙愉愉歉然地道:“我不是不来看你,只是我不怎么会照顾人,又怕万一我也病了,反而给你添麻烦。” “嗯。”陆行应了一声,“我还想再歇会儿,你出去吧。” 长孙愉愉却没动,“你睡吧,我给你挠挠头发吧,以前我病的时候,我娘就这样摸我的头发,会舒服很多的。” 长孙愉愉之所以如此轻言细语,也不在意陆行的那一点点怒气,主要还是心有愧疚,再则她并不是冷心肠的人,见陆行病成这样,当然会有照顾之心。 陆行却是没搭理她,真的躺下侧身背对她睡了。 长孙愉愉靠坐到床头,用手指轻轻地顺着陆行的发丝理了起来,她的动作很轻柔,连带着轻轻地按摩陆行的头皮,享受过华宁县主这种伺候的可没有别人。 “还行吧?”长孙愉愉轻轻问道。 陆行没回答,似乎睡着了。在他的一生里,却不是第一次享受这种伺候。小时候他生病时,他娘亲总是会这样怜爱地摸他的头。 只是打她走后,陆行就再没有经历过这种温柔。他后来也生病,安母自然不会如此柔情,而罗氏作为大伯娘照顾陆行的病,却也有所避讳,不会如此亲近,陆行的身边也没有婢女会温柔照顾。说起来,已经有许多许多年,陆行没有感受过女子亲近的温柔了。 如今娶了个妻子跟没娶也几乎无所区别。 “嗯。” 久久地,长孙愉愉才等来了陆行的一声回答。 “你的头发还挺顺滑的。”长孙愉愉道。既然陆行用护手的香膏,指不定沐发也有秘方,长孙愉愉如此想。 “洗头的香膏在净室,你可以拿去试试。”陆行还是了解长孙愉愉的。 长孙愉愉道了声谢,换了个姿势斜撑着自己给陆行继续理头发。 只是没多久屋子外就响起了莲果的声音,“县主,你该用早饭了。”其实早饭迟点儿也无所谓,要紧的是长孙愉愉已经待得太久,莲果有些担心。 长孙愉愉只能收回手,“我明日再来看你。” 要让华宁县主屈尊降贵来伺候人着实不容易,不过待了一小会儿功夫,再想见她就得等明日了。 陆行没说话。 次日一早,长孙愉愉果然又出现在了陆行的屋子里,本以为他应该还在床上,谁知却见陆行已经穿戴好了出门的打扮。 “你病好了?”长孙愉愉有些诧异,昨日还见他憔悴至极的。 “还没,不过不用再休息了。”陆行道,“你也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了,我这边不用你照看。过两日,我叫人送你回宁江。” 长孙愉愉掀开了自己的帷帽看向陆行,“老太太让我过来照顾你。” 陆行偏头看了看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自己说这话都有些心虚,“我瞧西厢塌了一角,已经让人着手修了。北屋的净室我也想让人修一下,还有东厢,也弄个净室。”毕竟是她要住的地方,总要方便才好。 “无需这样麻烦,县主实在住不惯,明日我便让人送你回去。”陆行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 长孙愉愉回到东厢,一脸的迷惑。 莲果道:“县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原以为长孙愉愉会跟昨日一样待上许久的。 长孙愉愉看向莲果道:“我总觉得陆九有些奇怪,总觉得……”总觉得好似对她冷淡了许多。长孙愉愉也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陆行。是为着他生病,自己没能一直照顾么? 长孙愉愉也是委屈,她不是不想去照顾陆行,而是她这种人照顾人不就是给人添麻烦么? “总觉得什么啊?”莲果问。 长孙愉愉摇摇头,“没什么。”陆九待她本来也不怎么样,长孙愉愉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第157章 然则接下来的几日, 她都没怎么见着陆行,这人病着也强撑着在前头处理事务,府衙里人来人往的, 感觉事儿的确挺繁杂。 好容易这日陆行进了后院,长孙愉愉见他往东厢来,以为有什么话说, 却听陆行道:“东厢不用建净室, 用不上, 我的病已经大好了,这两日就送你回宁江吧。” 长孙愉愉道:“可是我才来没几日。” 陆行看了莲果和冬柚一眼, 两个丫头用眼神请示了长孙愉愉这才退了出去。 “你知道老太太的意思,送你来不只是为了照顾我的病。”陆行直言不讳地道,“你如果在这里待久了, 回去怎么跟老太太交代?” 长孙愉愉眨巴眨巴眼睛, 圆房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事儿,所以她才宁园待在这种简陋的地方也不会宁江啊。 “可是我要是回去,老太太肯定也要问的。”长孙愉愉道。 “有些事儿本就不好再拖。马上要秋收了,山匪活动也会频繁,我这边儿事情太多, 顾不上你。趁着这会儿还空闲,我明日送你回去。”陆行道, “如今天气好, 汛期也过了, 赶在送秋粮之前进京, 运河也通畅。” 又提回京的事儿? 长孙愉愉认真地看着陆行, 想在他脸上找出一点儿不舍来, 却是什么都没有。亏她还给他摸过头发呢。 陆行似乎瞧出了长孙愉愉的不满, 他叹了口气道:“欺瞒总归不是办法,我也不想让老太太一直操心。同县主记挂公主是一样的,所以县主还是早日回京得好。” 长孙愉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待陆行走后,长孙愉愉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我真的觉得不对劲儿,你们不觉得他,他……”以往陆行对她的态度虽然也很一般,却从没像现在这么冷淡过。 “就这么急着赶我走?”长孙愉愉摸着下巴道,“怎么感觉就像外头有人了,还怀上了,催着我赶紧腾位置呢?” 冬柚插话道:“县主,姑爷可抢手呢,昨儿我还在后门抓着个小丫头,说是什么徽娘派来打听姑爷病情的。” “什么徽娘?”长孙愉愉道。 “我知道。”莲果赶紧道,“前几日外头那刘知事送了两瓶秋梨膏进来,说是徽娘送的,我就打听了打听。” 见长孙愉愉和冬柚都看了过来,莲果继续道:“那徽娘是杏花楼的头牌,上回出门上香,遇着了山匪,刚好碰到姑爷赴任救了她。” 长孙愉愉一听是个花楼女子,又是俗气的英雄救美故事,也没往心里去。“陆家男子从来不沾惹花楼女子的。” 莲果道:“可是我听说那徽娘着实痴心,以往目中无尘,多少人想见她一面都难,然如今为了姑爷,府衙那些个推官什么的去杏花楼她都肯作陪了,就为了听他们席间提及姑爷。” 长孙愉愉觑了莲果一眼,“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莲果红了红脸,“我也是听人说的。” 冬柚在旁边笑道:“县主,那刘知事估计是在打莲果的主意呢,每回她去外院,刘知事都嘘寒问暖的。” 莲果的脸更红了,“瞎说什么呀,我跟他可是清清白白的。” 两个丫头闹了起来,长孙愉愉却捧着脸寻思,陆行还挺得女子喜欢的呀。以往她没在意过这些事,但此刻想起来,却发现,若是他们和离,陆行会有大把大把的选择,而她却是成过亲的妇人了。 掉价。 长孙愉愉少不得有些郁闷。 陆行的行动力也不输给长孙愉愉,说了送她回去,隔日便准备好了船只。 长孙愉愉心里虽然不想走,但却拉不下那个脸,只能嘴硬地道:“不用你送我,有傅婆在一路就行了。” 陆行道:“有些话总得跟老太太说清楚。你也好回京。” 长孙愉愉还能说什么,只能瞪着陆行的背,恨不能给他瞪穿了。然则船行一日,陆行都没主动跟她说过话,即便迫不得已,那态度也冷淡得厉害。 长孙愉愉心里委屈,忍不住会胡思乱想,一时又想到,总不能是京城出了什么变故,所以陆行一味地想撇清吧? 长孙愉愉越想越觉得可能,索性也不再寄希望于陆行能“自我反省,自我悔改”。 回到宁江,老太太自然有一番询问。她一看陆行就道:“果然是大病了一场是吧?” 陆行道:“你老人家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你人都瘦了一圈。”老太太嗔道。 长孙愉愉闻言瞧了瞧陆行,却没觉得他瘦了。 安母看了看陆行,又看了看长孙愉愉,“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建昌那边住不习惯?” 长孙愉愉正要摇头,却听陆行道: “老太太,过两日我想差人送华宁回京。” 安母有些惊讶地看向陆行,“这是怎么了?” “华宁离京太久,思念公主,所以想回去看看。刚好这会儿回去,还赶得上冬月里给公主祝寿。”陆行道。 这当然是借口,而且是经不起推敲的借口。 安母沉声道:“这是谁的主意?” 虽然是陆行的主意,但是长孙愉愉却猛地站起身,“回老太太,是我的主意。”陆行的态度那般明显和拒绝,以长孙愉愉的自尊,可容不得被人撵走,她宁愿自己先承认。 “既然嫁了人,心里就不要老惦记着娘家。你母亲生辰,做女儿的如果在身边自然要探望,然则宁江离京城千里远,一来一回的小半年都不在了,你和九哥儿天南地北的,如何做夫妻?”安母质问。 长孙愉愉低着头,沉默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提起裙子在安母跟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华宁,你这是什么意思?”安母问。 “我,此一别华宁可能再没福气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了。”长孙愉愉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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