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乐社的杂事儿, 却是起因于正月里她们想正式在家中众人面前演奏一次。所以少不得有些仪式, 第一桩就是衣裳要不要统一。 长孙愉愉笑道:“自然要统一,我这次专门为此带了布料回来,待会儿排演完就叫绣娘来量身。而且不止一套,咱们指不定会多演奏几次,先预备着每人三套。” 柳吹雪打趣道:“县主果然是财大气粗。” 长孙愉愉苦笑:“我也就这么点儿作用了。” 接下来一群人又议论了一下何时在府里演奏的事儿,这都是细枝末节,很快就商议好了。 余下的功夫,自然是开始排演。 到中午时分时,陆恒芳推了推卢晓婉道:“喏,又来接你回去用饭了。” 卢晓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哎呀,都跟他说别来了的。” 曾可林道:“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 连素来沉闷的七嫂曾氏都开始打趣人了,可见彼此之间已经是极其熟悉的关系了。长孙愉愉为着跟陆行圆房的事儿,从夏日里开始就没在乐社待了,却是不知道大家已经亲热到如此地步了。 长孙愉愉回头看了看,来接卢晓婉的男子她有点儿印象,正是五房的陆從,卢晓婉的相公,难怪众人打趣了。 “快去吧。”柳吹雪道,然后转头对着长孙愉愉解释,“前阵子咱们排演得太投入,误了饭点儿,從哥儿嫌弃咱们饿着他媳妇了,打那儿开始,但凡咱们排演,他就总来接人。” 卢晓婉不愿意让陆從就等,有些羞涩地告了辞。 长孙愉愉有些疑惑地望向卢晓婉和陆從的背影。 周冰雅道:“这都成年两年多了,他二人还那般黏糊。” “黏糊?”长孙愉愉重复了一遍。 柳吹雪笑道:“哎哟,县主你是不知道他们刚成亲那会儿,成日里出双入对,以为袖子长没人能注意,只要站一块儿就手拉手的,可是腻味死人了呢。” “没想到两年多了还这么腻味。”陆恒芳感叹道。 “羡慕吧?你也赶紧再说门亲事才是真的,你还如此年轻。”柳吹雪劝道。 陆恒芳摇摇头,“我还想再给相公守几年。”一脸的惆怅,明显是忘不掉她那死去的丈夫。 长孙愉愉原本一直以为夫妻之间都是相敬如宾的,从长孙家开始,再到陆家,都是如此,却没想到还有另一种相处模式。她难免会想到自己和陆行,没有对比就没什么伤害,可看了卢晓婉夫妻,她才觉得自己和陆行之间是不是少了点儿什么。 虽说床笫之间,他们也坦诚、亲热,但那都是为了传宗接代。 长孙愉愉道:“的确很难看到他们这样的夫妻。” 柳吹雪道:“是呢。從哥儿是有一次出门做客,对婉儿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缠着他娘去帮他说亲。那卢家原本是不大看得上從哥儿的,但耐不住他不停地找人说情,指天发誓地说不负婉儿,最后卢家看他实在诚切,这才允婚的。” 众人闲聊了一会儿,跟长孙愉愉说了下明日聚会的时辰,就要散去。 长孙愉愉却道:“怎的那么晚?这离正月也没几日了,我许久没练,想着临时抱佛脚,多配合着练习一下。” 柳吹雪道:“没法子呀,那夫妻俩痴缠得紧,婉儿不大起得来。” 这话一出,长孙愉愉立时明白了,原来她和陆行并不特殊,但凡是夫妻,床笫之间都是亲热的。 次日卢晓婉来时,长孙愉愉留意打量了她一下,生得么也算是个美人,温婉可人,但却也瞧不出哪儿能让人一见钟情的地方。陆家也有好些美人,至少陆恒芳生得就比卢晓婉好,所以陆從当不是没见识过女子才陷入的。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三生石上刻着的那种,长孙愉愉心忖。 到中午时,陆從果然又准时到了,见卢晓婉出来,就将怀里的手炉递给了她,知道她吹箫最是要保护手的灵活,不能受冷。 这种体贴叫其他几个人看了,说不羡慕肯定是不可能的。 柳吹雪唤了长孙愉愉一声,“好啦,别看啦,九哥儿待县主肯定也是一般的体贴,只怕私下比他们还黏糊。” 如今他们才晓得以前长孙愉愉和陆行根本就没圆房,难怪夫妻俩那般生疏,这会儿刚圆房,肯定正是情热时。 柳吹雪如此说,倒让长孙愉愉不知如何回答了,否认吧只怕他们不信,承认吧那就是说谎,她可没脸,只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这日子一晃就到了除夕这日。 吃过团年饭就是守岁了,这空档乐社正好邀了家里所有人去新翻修好的雅乐小筑演奏,连一年里难得露面的老太爷都被请了去。 雅乐小筑是个扇形,扇面是阶梯式样的,一阶比一阶高。阶梯上零落地立着一些小块的回音壁,也不知太爷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试出来这么安置回音壁音效是最好的。 在扇面顶端是一处平台,那就是乐社众人所在的位置。 平台上方有木制屋顶,整个盖住了雅乐小筑,可以遮雨。巨大的屋顶是用十八根石柱支撑起来的,据太爷说也有回音的效果。 这会儿平台处于暗中,只有一点儿微弱烛火照应,人的面容是完全看不清的,在台阶上坐着仅能看到平台上人的轮廓。因为烛火都点在阶梯上,方便众人入座,而从亮处看暗处,就更看不真切了。 安母在台阶的软垫上坐定,因着四周都燃着火堆,既可以保暖,又算是装点,所以并没因为四周敞开而觉得寒冷,她赞道:“这台阶设得好,如此坐在后面的人也不虑看不见前头吹拉弹唱的人了。” 罗氏道:“太爷这半年基本都在忙活雅乐小筑的事儿,说是在这儿听戏比其他任何戏台都好,她们在台中唱,就是雅乐小筑的外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安母嫌弃自己的相公道:“他也就只有弄这些才肯用心。” 一时众人坐定,提醒众人安静的铜锣声响了三下,这就是要开始了。全场顿时鸦雀无声,都晓得长孙愉愉她们忙乎这乐社忙乎了近一年,当做大事在做,众人自然要表示尊重,虽然心里觉得她们就是玩耍。 大家坐定后,只好奇地看着中间那处最低地的平台,虽然只有微弱烛火,但那坐着的几个人却仿佛能向外发光一般,若是眼力好的,甚至能看到那衣衫上绽放的花蕊,这是灯锦独特的魅力。 因着演奏还没开始,众人的视线自然就被那衣裳给吸引了,尤其是几个小辈的姑娘,看得那叫一个眼热,毕竟哪个小姑娘能不爱美呢? 铜锣再响了一下,这就是演奏正式开始了。 先是一抹琵琶好似轻云一般飘飘絮絮升入空中,琴、箫合奏渐起,捧起了一轮圆月。 中间鼓点一敲,竟似画龙点睛一般,敲开了那圆月上的门,露出了吴刚所斫之桂树,有玉兔隐匿其间。 筝声清脆,琵琶高扬,广寒宫里似乎也在过年,声乐齐奏。 台阶上众人因看不真切平台,反而能一心沉入耳之乐里。陆家本就是诗书之家,琴棋书画乃是众人从小就要学的,于曲乐的欣赏自然是内行。 这雅乐小筑的音效超凡,加上乐社诸人臻至化境的乐艺,那默契的配合,以及各色乐器极致的融合,让人的耳朵仿佛包餐盛宴。 以往说什么余音绕梁,那都是夸大的形容,可今时今日,这乐社的演奏却真真是余音绕梁,一曲《花好月圆》奏罢,人的眼前仿佛真有千树万树姹紫嫣红绽放。 老太爷捋了捋及胸的胡子,“妙,妙不可言,真想不到吾活到九十方才能听到如此仙乐。” 其实大型乐班演奏,宫中多的是,有些大的戏班子也有各色乐器如铜锣、铜鑔、二胡、笛、箫等等合奏,然则它们一个是演奏枯燥的雅乐,一个只是唱戏人的前奏,并不能给人带来乐道上的享受。 即便有人合奏,那也仅限于一、两种乐器,并没有和声,也很少有属于合奏的特有的曲子。 长孙愉愉等人的乐社正是填补了这个空缺。
第178章 长孙愉愉乐社的曲式更为饱满, 就好似将各色味道都汇入了菜肴里,不再是单独的甜、咸、酸、辣,而是极大程度地丰富了人的听觉享受。 似老太爷和太爷这等一直浸润在艺术里的人, 只听一支曲子就明白长孙愉愉她们做的事儿可不是玩玩儿的,甚至有可能开启乐道的另一条路。 长孙愉愉等人目前共奏了四支曲子,为了跟正月里的喜庆相合, 有几首新做的偏低幽的就没有演奏。 她们安排的最后一首, 正是姜云的《山阳》, 压轴的曲子自然选的是最强的,这也是乐社公认的做得最好的。 山阳一出, 万物生辉。 眼瞧着那橘红的一抹光从山后升起,那光先是缓缓地,柔和地铺满了整片天空, 再然后鼓点逐渐急促, 山阳仿佛按捺不住似的要跳上山顶。 偏不知哪里飘来一团云,将那山阳的光芒遮挡,有乌云蔽日的恐慌。一时间山阳同乌云相争,你来我往,丝丝筝音好似光线一般想要穿透层云, 那箫声呜咽却是不肯散去。 待到“咚”的一声震天股响,那山阳终于撕破了乌云。 而随着那声震天鼓响起, 平台上突然就亮了起来。 这种亮不只是耳朵上的感觉, 还是让所有人眼前都为之一亮的亮。 原来那平台顶上, 有一盏巨型吊着的宝塔形灯山, 一盏盏小灯盏堆叠而成, 亮的时候, 最顶上那一盏荧荧烛灯盏突然翻转, 带着火的灯油顺势一层一层地从上往下倾泻,一层层地点燃了所有灯盏,而灯油也恰到好处地停止了流动,并没掉下来点燃长孙愉愉等人的衣裳。 这奇特的点灯仪式,陪着山阳的破云而出,简直是完美配合,相得益彰。 众人齐齐在心中喝彩,却舍不得发出声音而影响曲子的演奏。 灯亮后,台上那几个女子就成了最耀眼的存在。尤其是当中那击鼓之人,因着鼓声渐渐急促,好似光芒万丈即将喷薄,长孙愉愉的鼓棰也越挥越急,最后她甚至不得不旋转了起来。 特制的轻薄的缬染叠纱,在空中旋舞了起来,因着长孙愉愉的腰力和旋转的速度,裙摆竟然铺展成了一个完美的圆,让她整个人成了一朵从含苞待放到叠瓣盛放的盛世花。 鼓点急促处,群乐渐起,好似那鸟雀争鸣,百花向阳。 曲终时,人却不想散去,都静静地坐在远处,回忆这一场耳朵的饕餮之宴。 便是安母也不得不承认,没成想小县主这几个女子竟然捣鼓出了如此惊人的乐曲,真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也是寻常妇人所想不到做不到的。 长孙愉愉等人心里的满足更是难以自抑的,此乐不仅娱人,更能怡己。 夜里长孙愉愉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这是兴奋的,雅乐小筑的音效好得超乎想象,太爷真是功不可没,陆家这千年世家的底蕴真不是白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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