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鹂说完,姚灵慧便全然忘了她寻死跳湖的事,只催促着要她回去换身衣裳,连安抚的话都没又多说两句。 银灯见二人说话也不敢打搅,一直到薛鹂回房换衣裳才敢问她:“大公子怎么办,娘子不管他了吗?” 薛鹂若无其事道:“你若是舍不得表哥,我可以向他求个情,送你去玉衡居侍奉。” “娘子这是哪里的话,银灯万不敢……不敢有这种心思!”银灯脸色涨红,语气急切地反驳了她。 薛鹂轻笑一声,瞥了她一眼,说道:“急什么,我不过随口胡说的罢了。表哥这般谪仙似的人,爱慕他又不是罪过,我岂会因此责难你。” 银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与薛鹂对视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像是害怕被她看出什么。 薛鹂收回眼不再理会。 谁不曾爱慕过几个人,何况如魏玠这样的,不正是要让人倾慕追捧的。他处处都好,单是那张皮相,连她也会忍不住动摇,银灯跟在她身边久了,有几分动心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莫要把对魏玠的倾慕,超过了对她的忠心才好。 不过半日,清早发生的事便传开了,魏蕴比薛鹂料想中来的还要早。她阴着脸来找薛鹂兴师问罪,而薛鹂早在此之前施了层细粉,让自己面色更显苍白憔悴,眼睛也红肿着,以至于魏蕴一见她,先前想好的话竟都忘了个精光,盯了她好一会儿,才闷出一句:“你想嫁给梁晏?” 薛鹂面露戚然,低落道:“既不能与表哥厮守,嫁与何人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分别。至少愿意真心待我,如此也不必再叫旁人为难,对谁都是一桩好事。” 她抬眼看向魏蕴,问道:“我再不会与表哥纠缠,姐姐不该高兴才是吗?” “我……”魏蕴发现自己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气闷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么多人,你偏偏意中梁晏,岂不是成心要让表哥难堪,让所有人都觉着梁晏又抢了表哥的东西……” 说到此处,她才觉得失言,再去看薛鹂的表情,果不其然她面色更加悲戚,似乎她再说两句便要哭出来了。 “我可不正是个物件,表哥何曾将我放在心上,如今他不要我,我还得顾忌着莫要让他难堪……” 魏蕴不禁有几分懊恼,正想补上两句,薛鹂便扶着额,摇头道:“姐姐莫要说了,我今日身子不大好,想早些歇息,还请你回去吧。” 魏蕴不想显得咄咄逼人,强行要薛鹂顾及魏玠的颜面,的确是欺人太甚了,尚未说上两句,也只好压下一肚子火气离开了桃绮院。 薛鹂以落水后身子不适为由不见人,主要还是想避开魏玠。她想到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想好如何面对魏玠。意外的是,玉衡居并未派人来找她,连一封信也没有捎来。 入夜后,薛鹂不知是因为喜悦还是不安,在榻上翻来覆去仍不能安睡,总觉得喘不过气。 正是七月流火的时候,夜里已经不再闷热,今日天色不错,仰头应当是漫天的星辰。 她起身披了件衣裳,想要在院子里走一走,好散了心中莫名的焦躁。此时桃绮院的人都睡下了,只能听到一些此起彼伏的虫鸣,像是有人在用力地拉扯琴弦。 薛鹂不耐地拉开房门,一个高大而漆黑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立在面前,像是有人在她的房门前放了一尊石像。 薛鹂被吓得呼吸一滞,惊叫声都卡在了喉咙里,下意识要转身喊人来,却被那黑影猛地拦腰抱住,宽大而冰凉的手掌覆在她的唇上。 随后她嗅到了一股隐约的冷香,挣扎的动作便渐渐停下,慌乱似乎也被平复了,只剩下心脏仍是狂跳不止。 魏玠的手掌缓缓下移,摩挲过她的下颌,而后轻轻地覆在了她的脖颈上,在此时此刻,他一贯温柔的语调,让薛鹂莫名感到脊背发寒。 “我吓到你了吗?” 心有余悸过后,薛鹂的心中渐渐泛起一阵心虚。 “表哥为何会深夜来此?” 魏玠极少做不请自来的事,何况是深夜到桃绮院来,实在不合礼数,与他的为人大相径庭。 他的手臂缓缓收紧,从后抱着薛鹂,像是要将她整个纳入怀中。只是另一只手,仍落在她地脖颈上,轻柔得像是一种爱抚,被触碰地薛鹂却没有半点缱绻心思。 “我听到了一些话”,他顿了顿,接着说:“口耳相传不可尽信,只是我想,还是来问问你要好。” “夜色已深,表哥为何白日不来?” “因为我想要信你。”魏玠笑了笑,语气略显无奈。 “可我夜里反复想了想,又觉着信不过。”
第40章 魏玠的指腹能感受到薛鹂的脉搏,有温热的血液从这层浅浅的皮肤下流动。 他很早以前便知晓,自己与常人有些不同,他背负着魏氏的前程与荣华,绝不能有任何差错。好在他学什么都很快,他仍是白璧无瑕的魏兰璋,找不出任何残缺。 薛鹂既爱他,无论他是何种模样,她都该如说的那般,一心一意,从生到死都爱着他。 薛鹂来扰乱他的琴音,打破他恪守的规矩,声称要来取悦他,教他情爱,如今他才起了兴致,她却想独自抽身。 “你只是一时恼恨,说了些胡话,此刻反悔了,对不对?”既然他决定喜爱薛鹂,就该有所包容,不能因误会伤了她。 他面带笑意,温和道:“乐安性情如此,我不会怪罪到你身上。” “是鹂娘从前不懂事。” 薛鹂答得很快,话音落下后,魏玠的笑意也在黑暗之中渐渐隐没。 她没有顾及到身后人的情绪有任何变化,仍按着自己预想好的话说:“表哥与我是霄壤之别,我这般的人留在你身边只会引来耻笑,何况……表哥待我又有几分真心,看似爱我,不过是将我当个有趣的物件,随手便打发了。我又有什么要紧的,离了我,你还是魏氏高高在上的大公子,日后会娶端庄贤淑的名门之女,既如此何必再与我纠缠,不如早些散了,也免得日后叫我伤心……” 薛鹂这番话说的如泣如诉,只字不提她要嫁与梁晏的事,仿佛她才是被辜负受尽委屈的人,轻易地占到了上风,而魏玠则是薄情冷漠的负心人,她这些话,却是处处替他着想。 薛鹂近乎幽怨的一番话,让魏玠的确有片刻愣神。可他很快便想到了薛鹂是什么样的人,她的眼泪总是掺着几分虚情假意。 她想清清白白的将自己摘出去,即便有人提起,也只会说她是一腔痴心被辜负的可怜人。她什么都没做错,谁叫她爱慕的人是魏玠。 魏玠极轻地笑了一声,带着点嘲弄的笑一闪而过,轻得像是薛鹂的错觉。 “若我愿意娶你呢?” 薛鹂突然僵住了,她的手指逐渐收紧,而后语气变得恼火。“表哥何必还要戏弄我。” 她终于意识到魏玠可能有些恼怒了,语气软下来,带着哄劝的意味,说道:“表哥这样世间罕有的男子,鹂娘不敢痴心妄想,世上再好的女子表哥都配得,何必在我身上耗费心力。” 魏玠忽地明白了。 薛鹂说了这样多,不过是因为一句“不值得”。 他衡量之下,愿意为薛鹂而承受一些本不该有的麻烦,他认为薛鹂应当值得他这么做。 只是他险些忘了,薛鹂的口中满是花言巧语,她就像那些艳丽的夹竹桃,美丽的皮囊下流淌着毒汁。情爱不过是她用来往上爬的垫脚石,发觉在他身上得不到好处了,她便转而选择了梁晏。 不过是一个虚伪势力的可恨女子。 她野心勃勃,满心都是算计,嘴里更是没几句真话,偏偏他看穿了这一切,仍是想要得到她,将她占为己有。 魏玠缓缓松开揽着薛鹂的手臂,他渐渐地往后退,对薛鹂的回答不置一词。 薛鹂感受到桎梏着她的力量消失了,心中立刻松了口气。好在魏玠还算识相,没有逼着她说些伤人的话,毕竟从小到大总是被众星捧月,如今在情爱上吃了亏,冲动之下来找她也不算太奇怪。除此之外,他毕竟是魏玠,总不好为了一个女子闹得太难堪,连礼法都不顾及,再不情愿也要忍着,不能将她如何。 薛鹂正是因此才有恃无恐,便是被魏玠知晓她不过是将他当做踏脚石,他又能如何? “天色已晚,表哥还是早些回去吧。”她有几分不耐烦地提醒道。 魏玠缓慢地点了点头,转身要离开,却因为不算平整的石板路踉跄了一下。 四周的一切都是漆黑一片,他厌恶这种无法掌控的未知。 一双纤细温热的手扶住了他的手掌。“表哥当心些。” 薛鹂扶着他缓缓地朝前走,惋惜而关切地说道:“雀目的事我不曾告诉旁人,往后也不会说出去。我的确是真心爱慕表哥,即便日后你我不能厮守,往后我也会一直记得表哥的好,也不知世间哪个女子这样好命,日后能做表哥的夫人……” 骗子。 魏玠冷漠地听着,他几乎能想到薛鹂说这些话时的不耐,又或者在心中暗暗讥笑,魏氏的长公子,也会因为她拙劣而可笑的伎俩而拜倒在她的裙下,任她玩弄过后再毫不留情地抛下。梁晏也是如此,她这样的人,岂会对什么人付出真心。 只不过,为何会是梁晏?若她愿意,魏缙的出身同样不低,一样被她轻易地撩拨,魏缙年少,甚至比梁晏要好拿捏许多。 此刻,魏玠忽然想起,他与薛鹂初见之时,站在她身侧的人正是梁晏。 薛鹂并未察觉到魏玠的异样,见到了走上前的晋炤,她甚至温柔地抚了抚魏玠的手心,安慰似地说道:“表哥回去吧,莫要再胡思乱想了。” 送走魏玠后,薛鹂如释重负,回房时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后半夜果真睡得很踏实。 梁晏知晓父亲不会轻易答应退婚事宜,毕竟于周氏而言,梁晏并不是周素殷唯一的人选。而这门婚事对平远侯府却有许多好处。 周素殷和魏玠更为相像,她愿意为了周氏的前程奉出自己的一切。她并不在乎梁晏,比起与未来的夫婿相处,她宁愿与洛阳的女郎一同饮酒赏花。 梁晏擅自去周氏想要解除婚约,周素殷是最先知晓的人,她只是有些惊讶,问他:“平远侯可知晓此事?” “不知。” 她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闯祸的无知稚子,点点头,说道:“此事与周氏无关,是你有错在先,若你能解了婚约,切记莫污了我的名声。” “我并非轻视周家,只是情非得已,如今有了心爱之人,不能负了她又误你。”梁晏恭敬地与她行了一礼。 周素殷掩唇轻笑,说道:“也不知什么女子,能叫你敢来退婚。这可是与我们周氏的婚事,日后莫要后悔才好。” 梁晏不知想起什么,忍不住嘴角勾起,回道:“她告诉我但求无愧于心,是非成败不必过问,那都是往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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