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出了这样大的差错,整个魏氏都处在风波中,既然一切已成定论,他们也没心思纠缠在魏玠的身世上,早早地回去处理要事。洛阳也已经传出消息,平远侯夫人为一己之私替换了魏氏的小郎君,魏玠乃是平远侯之子。 然而这个说法,众人也只是将信将疑。毕竟比起这样令人惋叹的错事,更多人愿意相信光风霁月的魏玠是兄妹通奸生出的孩子。以往高高在上的人,有着如此丑恶的血脉,岂不是连他们普通人都不如。 兴许是终于找到乱魏玠不如自己的地方,上至士族下至庶民,都抓着魏玠的血脉不放,耻笑辱骂着他。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仅仅是暗中羞辱魏玠,并不敢真的上前去冒犯魏氏。 梁晏愤而辱骂魏恒,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世,宁肯离开洛阳回到上郡。薛鹂听闻后,在他离府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想偷偷地看上他一眼。 上郡一别后,二人再见却已经隔了一道天堑,连好好说上两句话的机会都没有。若她随着薛珂南下,往后再重逢也不知是何种模样。 薛鹂躲在假山后,只等着梁晏从此处经过,她只看上一眼便好了,也不必说什么话,以免触及魏玠口不择言中伤彼此。 很快梁晏便到了,他走得很快,从脚步声中都能听出他的心情不佳。 薛鹂探出身子看了一眼,遂意后便想要离开,却不巧起了风,被扬起了一片裙角。 梁晏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他余光瞥见一抹突兀的艳色,立刻停驻在原地。 彼此都沉默无声,薛鹂正犹豫着是否要装作不知,悄然离开最好,梁晏却开了口。 “鹂娘。” 薛鹂动作一僵,叹了口气吗,无奈地走过去,在梁晏身前几步的位置停下。 梁晏见她不再动,心口似乎被人捶打了一般闷疼,嗓子也莫名发堵。 从前薛鹂总是小跑着靠近他,定要扑到他怀里,亦或是在他身前站定,从不会离他这样远。 一切皆由魏玠而起,倘若没有魏玠,他不会陷入这种丑事,与鹂娘也早已成婚,怎会有今日的局面。 “听闻你要回上郡了,我来送送你。”薛鹂没敢看他的眼神,目光始终落在别处。 梁晏不想再与薛鹂虚与委蛇,他想到薛鹂从前对他的种种欺瞒,心中不禁生出了些猜疑。薛鹂特意在此等待,而后被他发觉藏身于此,兴许也是在算计他。眼看魏玠失去了权势地位,薛鹂想借此与他重归旧好不是吗? 想到此处,梁晏胸口似乎有什么在发热,整个人闷得厉害。 “你对魏玠生出了情意,是不是?” 他只想问清楚,薛鹂是否当真对魏玠有意。无论她倾心任何人,他都不会如此愤怒,唯独魏玠不行。 薛鹂因他突然的发问而愣在原地,短暂地沉默过后,她摇了摇头。 梁晏松了一口气,他宁愿相信薛鹂是被魏玠胁迫,她不会主动替魏玠遮掩,分明是魏玠拆散了他们,她又怎会与魏玠欢爱。 梁晏看着薛鹂在他面前忐忑无措的模样,心上的火气再难以对她发泄,他有许多话想责问她,甚至起初怨恨她如此轻贱,竟转投了魏玠。然而此时此刻,嫉恨也好怨气也好,都消失了,他还是对薛鹂心存不舍。 梁晏的表情显得有几分僵硬,语气却软了许多。 “鹂娘,你如今可还愿意同我离开?” 薛鹂没有应答,她只是想起了魏蕴,魏蕴知道魏玠的真面目,已经连着消沉了许久,以至于连她都不愿意见了。魏蕴倾慕的不过是魏玠的表象,亦如梁晏喜爱她,也是因她有意算计,装出了梁晏喜欢的模样,她与梁晏在一处难以交心,时日久了必成怨偶。 “我……”她话未出口,忽地被人打断了。 不远处站着一道人影,也不知何时来的。他独自站着,周围没什么侍者,凉风习习拂动衣衫,显得这画面有几分萧索。 “鹂娘,你过来。”魏玠的面上浮着层浅浅的笑意,眼神却如没有边际的荒原,只剩下空洞的寂冷。 薛鹂听到了,却沉默着没有挪动脚步。
第79章 梁晏的面色在见到魏玠后立刻沉了下去,他双拳紧握,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说道:“报应不爽,魏玠,你亦有今日。” 魏玠听到话,目光也只是轻轻扫过他,而后落在薛鹂的脸上。 她心虚地撇开眼,既不去看梁晏,亦没有回应魏玠。 梁晏上前两步,将薛鹂挡在身后,冷声道:“你现在看见了,鹂娘对你无意,自始至终皆是被你逼迫,如今你自身难保,还想拖累她与你一同遭罪不成。是我高看了你的品性,多年来当你是正人君子,若你当真喜爱鹂娘,就该让她得偿所愿,而不是如此为难她。” 魏玠的面上终于出现了些表情,唇角抿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冷寒如刀的视线落在薛鹂身上,清晰而缓慢地重复道:“得偿所愿……” 魏玠的怒意积攒到了顶点,如同烈火燎尽了荒原,反而一切都显得寂静无声。 他的确是如此卑劣的人,便是死也不会放过薛鹂。 他微垂着眼,思索着如何杀了梁晏最好,便听薛鹂开口道:“我要随爹爹南下了……” 她面上留有几分心虚,没敢去看魏玠的脸色,梁晏听到她的回答也松了口气,随即恶恨恨道:“魏玠,你可听清了,往后离鹂娘远些,她不是你的人。” 薛鹂皱了下眉,想让梁晏别说了,于是伸手轻轻扯了扯梁晏的衣裳,然而在她昨晚这个动作后,魏玠却忽然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薛鹂站在原地,与梁晏对视了一眼,他叹了口气,问道:“何日启程?” 她摇头道:“不知,若说快明日便能动身,再晚些也是这几日,爹爹他催得厉害,等我与阿娘拜别舅父一家便要走了。” 梁晏眼眸微动,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当真不愿随我走吗?” “不了。”薛鹂语气中已经没了失落。“我与你喜爱的模样相差太远,你也护不住我,我们还是就此散了最好,也免了日后成为一对怨偶。” 梁晏知晓薛鹂说的是实话,他们之间走到今日的地步,实在不必再强求。 停驻片刻,他无奈一笑,说道:“离开洛阳后,只盼你一切安好。” “也盼你前程似锦。” 告别了梁晏,薛鹂忐忑地回了桃绮院,一直等着魏玠来向她问罪,然而等了许久也没能等到玉衡居的人。 一直到入夜她仍心中不安,几次忍不住去看窗口是否有人影,然而直到她就寝,始终无人打搅。清晨时分,银灯将她晃醒,慌忙说道:“娘子快醒醒,我方才听人说今日一早,郡公便将梁世子捉回了府,平远侯也叫心腹回来替侯府讨说法了。” 薛鹂睡眼惺忪,先问她:“魏玠呢?” “魏郎君在玉衡居。” 薛鹂想到这些又觉得头疼,无奈道:“罢了罢了,这些事与我有什么干系,想着便乱,各人的命数任由他们去吧。” 说完后薛鹂又蒙着被子躺了回去,银灯无奈地在她榻边来回走了几趟,见她无动于衷,只好兀自走了。 晌午之后,玉衡居那处才有了动静。桃绮院离玉衡居太远,薛鹂索性与魏蕴去玉衡居不远处的花苑坐着,以便让侍女打探消息。 魏蕴再提起魏玠,话里再无往日的崇敬之意,连面色都会跟着沉下去。 薛鹂饮了口茶,正好见到银灯小跑着回来,待她靠近,便问道:“这么急做什么,发生何事了?” 银灯气喘吁吁,如同见鬼一般瞪大眼,手还跟着比划:“梁世子方才从玉衡居冲出来,好几人去拦他,都叫他打了,连那侯府的门客都没能幸免,郡公上前更是被他大骂一通,竟作势要拔刀砍杀郡公!” 薛鹂疑惑道:“奇了,前几日还不见他这样大的火气,为何今日如此动怒?” 魏蕴想了想,说道:“今日一早几位叔父便聚在一齐商议着什么事,连爹爹都被叫去了,似是与梁晏的身世有关,前几日还不见要认他的意思,也不知为何变了心思,忽地想要他认祖归宗。” 银灯身旁的侍女又道:“不止,奴婢方才离得近些,听见世子怒气冲冲地对着那门客喊‘什么父亲’,都是些自私下作的无耻之徒,他一早便知我并非他所出,何曾视我为亲子’,似是还有不少内情,梁世子似是也被气糊涂了。” 这话显然是在说平远侯,盯着玉衡居的人那样多,这话很快便会传遍魏府,梁晏又不屑于同魏恒做回父子,魏氏的面子许是要挂不住了。 “魏郎君呢,这些人为何跑去他的玉衡居吵?” “并未见到大公子现身。” 魏蕴不以为意道:“他如今与魏氏,与侯府都有干系,只是不知平远侯如何看待他了。” 侍卫死死按住梁晏,将他手中的长刀夺了下来,梁晏仍眼眸泛红,目眦欲裂地瞪着魏恒,嗤笑道:“狠心将我丢弃,今日又想让我回到魏氏,凭什么,便是我无依无靠,也绝不认你为父!费尽心血替旁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当真是应了那句咎由自取!魏恒!这是你的报应!” 魏恒面色冷峻,被戳中痛处,手指紧握成拳,额角隐约有青筋泛起。他闭了闭眼,自知有愧梁晏,艰难地深吸一口气,说道:“即便你不肯认,我也是你唯一的父亲,平远侯待你如何,你心中知晓。” “他不是!你更不是!”梁晏气得发抖,在望见魏玠的身影后,更是讥讽道:“你宁肯要一个通奸所生的儿子,也要舍弃自己的血脉,想必是爱极了我母亲,只可惜,她恨不能亲手杀了你,又怎会生下你的子嗣……” 魏恒原本强撑出来的镇定终于被这句话给击溃,翻涌的怒火让他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凶恶,再寻不见往日的儒雅慈爱。 “住口!” 魏玠见到眼前这混乱而嘈杂的场面,只觉得极为可笑,实在是天意弄人,算计了多年,才发现一早便错的厉害,到最后谁也不能如愿。 “不过是编纂来哄骗我的东西!你以为我会相信不成?”魏恒的表情称得上是癫狂。 侯府的门客怒道:“人证物证俱在,夫人遗书情真意切字字泣血,怎能作假?郡公何必再自欺欺人,让夫人连死了都不得清静,还要让旁人诋毁她的清白!” 魏恒不想再听,立刻冷声道:“来人,将他拖下去,拔舌。” “父亲心中想必已有定论。”魏玠沉默许久,忽地出声说道。 魏恒身体蓦然僵住,似是悲痛至极,又似是要笑出来一般。他望着眼前自己培育多年的魏玠,是他此生唯一的期望,亦是他此生挚爱与他的子嗣,即便旁人说这是大逆不道,说魏玠是他的耻辱,他通通不认,小妹已经死了,她留给他的只剩下魏玠。魏氏不容许小妹与他在一起,他便要将他们的儿子养育成才,让他成为魏氏的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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