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宓这份胸襟却难得。柳娘子默然一瞬,竟慷慨解囊,取了五十两银子出来与她做本钱:“我这些年也存下不少体己。万事开头难,将来你若遇到什么麻烦处,或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与我提。” 这倒是大大出乎臧宓的意料,忙要推拒,柳娘子却捉了她的手,忆起旧事,眉眼间有淡淡的黯然之色,“我幼年亦出身贫寒,被母亲卖到绣坊里做丫头。每日里只要睁着眼睛就被使唤得陀螺一般,那时满心里都只想有人能救我出苦海。” “你可知我等了多少年?”柳娘子眼睛有些湿润,面上却仍笑意温润,“足足十二年呢……” 那十二年里发生多少事,许多未尽之言,柳娘子从不与旁人提。只幸而未在那样的环境中,变成一个尖酸刻薄的人,满腹怨气。如今也算苦尽甘来,只是并非所有人都如她一般幸运。 草芥一般的人,生存是唯一紧要的事,旁的百样人生,全叫人麻木漠然。 “若你将来挣到银子,记得每年分我些花红。若是亏了,便当做是师父给你的赠礼,你就来拜在我门下,一门心思与我好好学手艺。” 她既如此说,臧宓便珍而重之地将那锭银子用帕子小心裹好,收进腰间荷包里。 与柳娘子借了东西,帮着她画了一些花样子,眼见天色近午,刘镇仍未过来接,臧宓却不好再呆下去,起身与她告辞。 她沿着清冷的街道,依着记忆往驿馆的方向去。走出不过十余丈,路边一架马车中却有人撩起车帘唤她:“阿姊!” 臧宓抬眸,面无表情地望徐闻一眼,没有理会他,仿若不认识他一般,继续朝前走。此前她对徐闻心怀愧疚,只觉臧家先背叛了这一段婚约。可今日撞见他与李沅娘在一处,从前许多想不通的关节处便霍然开朗了。 臧钧出了事,徐家却在第一时间就要与臧家割袍断义;徐闻连年节下都未曾回宜城,她被嫁给刘镇的次日却偏偏就回来了;只不知道他与李沅娘的婚事,议到了哪一步,就要陪着人家逛簪花铺子呢? “臧宓!”徐闻见她径直走了,脸色有些难看,咬了咬后槽牙,还是将手中的帘子一摔,下车追了上来。 臧宓加快了步子,却被他一把扯住了手腕,拉进路边一处窄巷里。 “只许你与新欢双栖双宿,却不许我与她人谈婚论嫁么?”徐闻口气讥诮,望着臧宓的目光有些发狠。他未曾与人当街拉扯,虽未被多少人看见,也许是紧张,也许是羞愧,如玉的面色有些薄红,连耳尖都染上一层粉。 臧宓紧抿着唇,只觉得如今与他再无甚可说,只敛下眉眼,也未看他,语气生硬道:“那就祝你与她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她说着又欲走,却被徐闻压着肩膀按在墙上,目中怒色翻涌,拇指狠狠捻过她嫣红的唇:“我从前不舍得碰你一根手指头,在京中一意苦读,只想早日出仕,才好迎娶你过门。尤记得那年与你抵额相戏,哄你叫我夫君……” “我一直等着你上门来与我解释,你就没什么话想与我说么?” 他说到后头,嗓音喑哑,听着有一丝微颤。 臧宓却想起他与徐二郎私下相议时,满嘴讥诮地“不过是个妾、贪慕徐家权势”云云,不由用力去推他,恼道:“没有!失了一个妾,食之无味,弃之却可惜,所以心有不甘么?……” 娇嫩又鲜妍的红唇启合,说出的却是最戳人心窝的话,徐闻沉凝着眉眼看她,忽而就俯头衔住她的唇,堵住她那张叫人爱恨不能的嘴。 臧宓慌忙侧开头,徐闻却不肯放手,脸颊厮磨在她鬓边,软声道:“不论我与旁人说过什么,那都是一时气恼,放不下脸说一句软话。我想相爱到白头的,从来只你一人。” 高傲如他,从来意气风发,哪怕从前与臧宓置气,不论对错,都只肯等臧宓主动去哄他。他像个被宠坏的少年,口是心非,从不肯与她服个软,说句软话。 可这头一回对她低下高贵的头,那个素来对他言听计从,千依百顺的阿姊却早已离了他,无法再回头了。 “徐闻,别这样……我已嫁了人……”臧宓突然间便泪流满面。 “我与你这十几年的情分,竟敌不过与他短短数日的相处么?阿姊,在你心中,我又算什么呢?” “阿姊,与他离婚罢!我带你去虞城赴任,再不要管家中那些老虫豸讲什么。” 他的话犹如带毒的蛊,蛊惑着臧宓的心神,令之心摇神荡。可世事哪有那么简单呢? “我曾在醉贤楼遭到不止一人羞|辱,你也不介意么?聘为妻,奔为妾,有我这样的妻子,你往后的仕途必然一蹶不振,若十年二十年因此无法得以升迁,这样的后果,你能承受么?” 徐闻哑然,神色有几分震惊与茫然。他从不知臧宓遭遇过什么,只以为她那么快就变了心,背叛了这一段情,心中虽仍眷恋,却也恨她入骨。 眼睁睁望着臧宓头也不回地走出巷道,抬手想叫住她,却又无力地垂落,失魂落魄地不知往哪里去。 臧宓出了巷道,迎面却见刘镇背靠着墙,倚在一株槐花树下,见她出来,一面掐了花砸中她额头,一面状似不屑地嗤笑:“怎么,不想与小白脸私奔了?” 语气酸得让人掉牙。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37章 、谁都别想抢 臧宓低垂着头, 并不敢看他,只抬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颊,也不答他的话, 只等他抬腿往前走,她隔着两三步,跟着他无论去哪里都好。 她心里乱糟糟的,对李沅娘的疑心挥之不去,又为徐闻的话哀恸悲伤。分明相爱着的两个人, 却只能强自割舍, 与有情人终成陌路,与无情人凑成眷属。 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气得刘镇直咬牙,偏偏发作不得。 臧宓不是他捡来的什么猫猫狗狗, 找根绳子拴在他裤腰上就能抓住她的心。若逼得急了,她兴许当真就不管不顾与徐闻跑了呢?纵使强留她在身边,留着一具没有心的躯壳,总是没滋没味的。 刘镇没读过几年书,只小时候胡乱在族学里混过些日子, 兵书更是连摸都未曾摸过。起初的惊怒交加过后,却很快笃定了主意:夺取美人心, 便如战场上攻城略地,一味横冲直撞地蛮干是不行的。尤其在敌方城池高深, 而他将孤兵寡之时, 那样便全无胜算了。 因此刘镇只酸了她那一句,也未冲她勃然作色、大发雷霆, 反而将此事轻轻揭过, 绝口不提了。 “瞧那匹马, 长得精神不?”刘镇决意不与臧宓计较此事,状若无事地指着路边一匹骏马问她。 臧宓抬目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株树下拴了匹通身漆黑的骏马,生得高大神骏,膘肥体健。只是马性甚烈,不时尥着蹄子,响鼻甩尾,稍微胆小些的人瞧着都有些惧怕。 “今日咱们不必再去挤车儿的牛车。来,我带你骑着它在城中走一圈。” 刘镇十分得意能得到这样一匹神骏,方才一路驰骋,街市两边的人莫不侧目惊艳,令他极为自得,迫不及待想让臧宓也见识一番他的威武英姿。 “你晓得这样的大家伙跑得多快么?勒着嚼子,控着不许它疾驰,轻轻松松,半个时辰可在小岭村与宜城跑两个来回不止!” 说起这匹马,刘镇不由眉飞色舞,面有得色。臧宓望那马一眼,却有些发怵。刘镇伸手来牵她,她却不由缩回手,后退了一步,对骑这样一匹马心里有些抗拒。 “我未曾骑过马,心里害怕。” 寻常的马匹温驯,套着车,又有车夫控着缰绳,臧宓自然并不怕。但刘镇这马瞧着野性难驯,她还未靠近,就怕那马尥起蹶子踢她一脚,甚至将她摔下马背来。 刘镇不由失笑,上前将马颈后油光水滑的鬃毛一顿乱揉,又回头看她,笑道:“野兔急了都咬人,它还比兔子温顺许多。你怕它做甚?” 臧宓见那黑马果真只是瞧着凶悍,而她昨日脚上因走路太多生了水泡,莫说走回小岭村,便是走到城门口都吃不消,只得壮着胆子,试探着靠近那黑马。 因这马格外高大健壮些,马镫离地有些远。臧宓伸手攀住马鞍,脚却有些难够到马镫。刘镇见状,走到臧宓身后,想将她托上马背。 他先站在前头,挡住了黑马的视线,此时一走开,那马瞧见旁人想上马,立时便烦躁地尥起蹶子,猛回头一个响鼻喷在臧宓身上,野性毕露,气势慑人。 臧宓吓得心惊肉跳,只觉三魂七魄都飞了一半,手上一松,险些摔倒。幸而刘镇先已揽住她的腰。 刘镇才说这黑马比野兔还温驯,结果却浑不是那回事,害得臧宓险些坠马。烈马自然需得驯服,他扬策狠抽一鞭下去,那马才又收起烦躁之态,快步绕到树背后。 “这孽畜如未教化的恶人一般,都是欺软怕硬之辈,你要拿出气势来,震慑住它,它便再不敢在你面前造次了。” 刘镇捉起臧宓的手腕,仔细察看,见并未伤到,这才放下心来。因怕她心生畏惧,再不敢上马,又极力宽慰鼓舞她。 只是话虽如此,这下马威仍令臧宓心有余悸。 可就连一匹马似也晓得谁不好惹,不敢惹,却敢肆意冲她撒气,心中想起因自己从前善良软弱,而屡遭李承勉之流几番欺凌。她自不愿再做那样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因此强撑着勇气,再壮着胆子绕到黑马身边去。 那黑马并不怕臧宓,但才刚狠挨了刘镇一鞭子,只立着蓄势不动,瞧着十分警惕,觑着时机要再尥臧宓的蹶子。臧宓见此,又不敢轻举妄动。 一人一马对峙,俱都十分惊惧对方来犯的模样。刘镇瞧着好笑,又怕臧宓再被摔下马来,往后当真不敢再上马,因此径直解开缰绳,率先上了马,再伸手一把将她拉上去。 “怕不怕?”刘镇将臧宓拢在身前,忽而伏低身子,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侧首在她颈侧落下浅浅一吻。 这马十分高,臧宓坐着仍有几分胆战心惊,调整好坐姿,哪里顾得上刘镇此时做了什么,悬心吊胆抓紧身前马鞍,又觉不牢靠,伸手紧紧攥住身侧刘镇的裤腿,这才更安心几分。 “你这马哪来的?”臧宓疑惑地问他,刘镇手上的银子全给了她手上保管,哪来的钱买马呢?况且这样膘肥体健的一匹好马,想必价值不菲。 “嗯?” 臧宓以为她坐在前头说话,刘镇听不清,又侧身仰头去看他,再问了一遍。 见他眉眼明亮,笑吟吟望着自己,心中微觉诧异,却也并未多心,只以为他为能骑上这样的好马,心情愉悦。 刘镇仍未答她,只倾身,蜻蜓点水一般,在她唇上一点。 两人同骑一具马鞍上,那马鞍只一座,坐刘镇一人有余,再坐一个臧宓却紧促,因此他身下与她紧贴,她的背紧靠着他宽阔的胸怀,此时侧身回首与他说话,显露出一种交颈相缠的亲密。而刘镇俯首那一吻,恰似回应她的索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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