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如今是否还睡着,又是否还在怄着气?想着这些,他脚步便也快了。直到来到宫正司里头,雨水已沾了他半身。 他抖了抖袍脚,刚准备推门进去,就听见里头一阵响动。眉头一蹙,推门便闯了进去。 屋里的场景被宿安手里提着的风灯一映,显出些轮廓来。 一打眼是两个小太监的背影,立在床旁,卯足力气拉扯着手中的白绫。 只那一刻,齐昭南的耳畔轰的嗡鸣一声,雷一般的东西炸响在头顶。 他奔过去,抬脚便是一踹。一个小太监倒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另一个也转眼看过来,看清齐昭南的面容后,只脸色苍白,两股战战,手上的力道一松,也软倒在了地上。 齐昭南却顾不得管这两人,蹲到床边儿,见陆令晚躺在床上,瓷白的像纸。层层白绫环绕间,是触目惊心的勒痕。 “阿晚,阿晚。” 他晃着她的肩膀唤她,然而他掌下的人一丝动静也无。 齐昭南身子渐渐僵起来,看着她惨白的面容,颤抖着手指,探到她鼻翼下,好在那里还有细若游丝的气息,血液仿佛在那一刹间霎时间回拢。 齐昭南无声的笑了出来,他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往雨幕里奔。 宿安拦在他身前: “外头下着大雨,只怕伤了陆姑娘的身子,奴才去将太医叫过来。” 他握着她冰凉的手掌,却再也等不得,他怕耽搁了,哪怕是一刻。 他替她挡着雨,一路奔至太医署,值夜的太医被惊动,看着一身雨水和煞气的齐昭南,忙提了药箱来上前诊治。 太医的手刚搭上陆令晚的脉搏,便察觉到齐昭南投射过来的灼灼目光。他擦了把头上的汗水,只尽力平宁着心绪去探知。 好在脉搏虽微弱,却还在规律的跳动着。太医松了口气,吩咐仆从去煎药,自己则取了银针,往陆令晚的几个穴位上扎去。几针扎下去,齐昭南见长肩颤了颤,冲上前去唤她: “阿晚。” 他看见她眼睛慢慢的睁开,唤她时声音里便添了几分喜意。 床上的人眼睫动了动,又重新合上了。齐昭南看的发急,忙将太医拎过来,太医搭了脉,一会儿才道: “侯爷安心,这姑娘已无大碍。她方才窒息昏厥,眼□□力不支,只怕人还没有清醒过来。侯爷不若先去更衣,老夫在这守着,过一会儿将药灌下去,想必等天亮的时候,人便能差不多清醒了。” 齐昭南这些稍放下了些心,他也听明白了太医的意思,知道此刻陆令晚应该需要静养。方才经历这样般的变故,他也没什么心思去更换什么衣裳,只叫了宿安来守着,自己则要去审那两个小太监。 *** 只是待他仔仔细细地看过那两个小太监,都不用审什么,心中已然明了。 这两个都是他的皇外祖母太皇太后宫中的,在JSG心里积攒了一夜的怒火“噌”的一下便窜了下来。 齐昭南将跪在身前挡路的太监踹到一边,也不打伞,一路往慈宁宫走。 慈宁宫门口守着小太监,远远的见齐昭南冒着雨水走来,并未阻拦,只以为他是有什么要事要前来禀报太皇太后。只是到了门口,却被守夜的嬷嬷拦了下来。 “侯爷,您这是作何?太皇太后已然休息,便是有什么事也明早再说。” “放他进来吧。” 里边传来太皇太后的声音,嬷嬷不敢再拦。 齐昭南一推门,带着一身的雨水走进去,见自己的皇外祖母坐在椅上,头上的珠光金钗已卸,但穿了一身常服,显然是睡后又被叫起来的模样。 太皇太后看见自己的外孙这般气势汹汹地闯进来,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她反倒平静地看向齐昭南,声音仍旧饱含威严: “雀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将手边的供词扔到了齐昭南面前。 “你以为借助石青这步棋,就可以逼得陆令晚被休弃,让她重新回到你身边?你这是急昏了头,铆足了劲儿往别人的圈套里钻!若不是我拦下了这些状词,将人证灭了个干净,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闯进来,来质问我这个皇祖母?你是昏了头了,一个女子而已,你要将你的前程,咱们满族的荣耀,万千跟随的臣子,断送在一个女人身上吗!”
第36章 放手 齐昭南俯下身, 将散落在地面上的纸张捡拾起来。他愈看下去,眉头便皱到愈紧。后来手有些颓然地垂下来,捏皱的纸张往下坠。 “所以皇祖母便要她死?” 太皇太后压制着翻涌上来的气血,有股子血腥味儿在喉咙里漫开。 “你为她乱了心神, 迷了心智, 她便该死。”她顿了顿,将语气放缓了些, “雀奴, 你自出生起,就享了旁人一辈子也渴求不到的权势和财富, 便要担起这种重若千钧的责任。皇祖母知道你自小顺风顺水,遇到个坎儿走不过去便不肯甘心, 可是人活在这世上,便总有求而不得的人, 也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你要胡闹几次, 皇祖母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今,皇祖母不能看着你再这样癫狂下去,看着成千上万的人给你陪葬。以你的智谋,但凡清醒些, 便不会急到失了分寸,被人占了空子!” 齐昭南扯唇一笑: “所以当年皇祖母也是这般逼迫我母亲的吗?” 太皇太后听到这一句,只觉气血翻涌, 喉头的腥甜又浓烈起来。她想斥他一句什么, 然而话还没有说出口, 便见自己那一向桀骜不驯的外孙双膝伏倒, 跪在了地上。 “皇祖母的意思, 孙儿明白了。待今年一过,孙儿便自请调去南边,从此远离齐家,再不与她过多纠缠。只是孙儿有些话放在这儿,皇祖母再对她下了杀手,孙儿也只好做那个玉石俱焚的疯子了!” 他说完再不多留,起了身,身上湿哒哒的衣裳还在往下蜿蜒着水,粘连在肌肤上潮冷黏腻。 他就这般神情冷寂的再次走进喧嚣的雨幕中。 雨水兜头浇下,他推开了要替他挡雨的宫人。雨滴自额角滑进眼睛里,蜇得那里酸涩。 眼角温热的液体涌出来,他抹了一把,泪水和雨水交融在一起,像这混沌难分的世间。 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放弃陆令晚,直到今夜里在推开那两个太监时,他看见她脸色苍白的倒在床上,了无声息,那一刹那他仿佛心脏骤至,仿若当头一棒。 那一刻他想,如果她真的死了,真的因为自己的缘故被囚在这里而死,他想象不到自己会疯成什么模样。 所以当他指尖探到她鼻息下,能感受到那里微弱的鼻息的时候,或许只会有自己知道,那一刻的他有多么欣喜若狂,感念上苍。 好像她的冷漠、抗拒、挣扎以及对他的视而不见,好像都变得无足轻重了,他只要她活着。 时间仿佛回到那一年,她枯坐在雪地里,浑身冰冷的像个雪人。 是啊,那时候他的念头多简单,他只要她活着。 比起离开她,放弃她,他更害怕的是失去她。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皇祖母的手段,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年他才七岁。 他的母亲明明有着这紫禁城里尊贵至极的身份,然而那时候的她已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双颊深凹,像一桩濒临腐化的枯木,再也没有生机。 记得他的母亲临死之前,手中握着的有一根通体翡绿的玉簪。他母亲油尽灯枯的那一日,侯府的很多人都围在明华大长公主的床榻旁哀哀的哭着,只有他跪在母亲床前,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记得那一天,郁郁寡欢多年的母亲最开心的时候。她看着那攥在手中的玉簪,眼中有泪,可更多的是光,她笑着,嘴里喃喃念着的是他亲生父亲的名讳,她说: “嵋庭,我来找你了。” 眼泪从她眼角滑下来,后来那双曾经惊动京华的美眸再也没有睁开过。 生父早早的就走了,死在他的皇祖母手中。而他的母亲,也在那一天饮恨长逝,到死都含着悔恨和歉疚,觉得是她害了嵋庭。 他不想他的阿晚成为第二个嵋庭,也不想让自己步了母亲的后尘。 小的时候,起初他只以为齐琨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个时候他还小啊,总是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更偏爱二弟,而对他总是冷冷的,望过来的眼神里几乎没有温度。 还以为父亲或许更喜欢文采好的儿子,那他便尝试着弃武从文,学着他二弟的模样埋头于案后苦读。他以为他的父亲喜欢的是彬彬有礼的孩子,于是拙劣的掩饰自己的棱角,学着齐曜北的模样,乖巧、守礼、儒雅。 而齐琨望过来的目光,永远永远都没有赞许,有的只有毫不遮掩的厌恶和冰冷。 后来他知道了许多事,才明白儿时的小心讨好、曲意逢迎,不过都是一场笑话…… *** 雨下到后半夜里,已有了渐渐收敛的趋势。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宿安推开了隔扇的门,将油纸伞收起来,走到齐昭南面前低声回禀道: “侯爷,陆姑娘已经醒了。太医说已经没了大碍。 他站起身便往外走,只迈了一步,便坐了回去。 只有淡淡一个好字,人仍旧沉默的坐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 宿安看着他身上仍旧潮湿的衣裳,很心疼: “侯爷,还是去换件衣服吧。” 然而回给他的只有沉默。 陆令晚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屋中陈设陌生,见来往的皆是宫女,便知自己还在宫中,只是她所躺着的地方并不是宫正司。 她拉过试药的宫女一问,一发声,便觉嗓中刺痛。结果那宫女噤若寒蝉,怎么都不肯吐露,陆令晚也就没有为难她们。 脑海中最后一幕仿佛还是黑夜里,看不清脸的人将滑凉的白绫一圈一圈缠绕在颈上,而后是绝望的窒息和无边的黑暗。 直到等她伤养好了,宫里就放她出了宫正司,回到了侯府里。 她身子仍然有些虚弱,想打听些什么却力不从心,只知道仿佛私放印子钱一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无论是宫里,还是齐昭南,还是白氏,都没有再拿此事为难过她。 陆令晚心里也隐隐有了猜测,或许此事和齐昭南有关。 只是她再往下,就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去细想了。 就这样养病,在屋里闷着,一直养到了落初雪的时候,她才出来走动。她摊开手掌,纷纷的细雪落尽掌心里,冰凉凉的,然后融化掉。 园子里有几株老梅早早的开了几个花骨朵,鲜红的颜色映着洁白的雪。 她想起来小时候她听母亲说过一次,她说原本父亲是要为她取名为梅的,花中四君子之一,气节高雅,临霜傲雪,香自苦寒来。 父亲便喜欢这个字。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7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